一个人的地图（组诗）

倾 听

我听见落叶在路上轰鸣

我听见闪电在墙里奔突

我听见流星打碎屋顶的瓦片

我听见生锈的锁子对钥匙的拒绝

我听见有人在地下翻身  仿佛一直醒着

我听见日月的班车开出了村口

故乡已不在那里

我不喜欢的

老眼昏花  昏花是我不喜欢的

白发似雪  这雪是我不喜欢的

满脸皱纹  皱纹是我不喜欢的

泥沙俱下  泥沙是我不喜欢的

生命里落满灰尘  灰尘是我不喜欢的

尤其是有些灰尘  明明就在那里

你却无法扫除  这是我更不喜欢的

那天  我站在风中  让风吹了一天

那天  我站在雨中  让雨洗了好久

那天  一个人风雨飘摇

冷

小酒馆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他忽然撩起自己的衣服

让我看后背的一处刀疤

显然  现在已经不疼了

但我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说  那时只感觉冷

冷得发抖

捂住伤口  就像捂着火炉的火口

他怕体内的火全部跑掉

包括爱情

直到后来有人把他抱走

他是一位诗人

脸上始终洋溢着英雄主义的光芒

但在座的几位  却不由自主

都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有人一定摸到了皮肤下的刀口

后来  我们就抱着自己的双肩

从酒馆里摇晃着出来

一个个被夜色抱走

想起剑客

有人看见他在古代的街头

蘸酒磨剑

剑都流出血来了

但他还在磨

就像磨自己的一根骨头

举起剑看了看

阳光在剑锋上的跳动  多么危险

又用大拇指试了试

足可削铁如泥了

一个秋天  到处闪着寒光

想象中  仇人已多次人头落地

但他依然剑不离手

因为一想起仇人

仇人就会从暗处冲出来

在他的心头捅上一刀

那天  看见他磨剑的动物

掩饰着心里的慌张

剑的光芒  照亮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只是在他出剑之前  仇人已死去多年

一个人伤害了一把剑

剑一直恨他

我的地图

伸开手掌  双手并拢

那就是一张地图

在那里  我能找到家的坐标

认出我的每一座山  我的每一条河

有时  用双手捂住眼睛

那是我在背诵它们的名字

手掌的冷暖  就是气候的变化

偶尔感到手心疼痛

一定是有人在家乡的山坡上想我

那个把地图交到我手上的人

就是把江山交给了我

并一再叮嘱  迷路时

就伸开手掌看看

雷 声

雷声里春暖花开

雷声里秋收冬藏

谁听不见雷声

谁就是个天聋地哑的人

那个从雷声中走来

然后又跟着雷聲走了的人

他把雷声

埋在了每一个岔路口

那一年我踩响了雷声

至今心有余悸

雪 后

雪后的清晨

那个在雪地上留下脚印的人

他是第一个从梦里跑出来的吗

我听见他在深呼吸

像是刚从窒息中透过气来

身体里正刮着大风

或许和我一样

也是一个被深度污染的人

渴望用清新的空气

把自己从内部一遍遍清洗干净

只是听他夸张的呼吸

像一棵大树

那人忽然回过头来

辽阔的雪野  一片寂静

此刻  还没有人跟上来

抵 达

一个字  抵达纸上

纸就包住了一团火

一阵风  抵达一卷经

佛就露出了笑容

一片犁铧  抵达土地

土地就把力气传给了牛

一颗星  抵达夜空

它看见了人世

→ 牛庆国 甘肃会宁人，出版诗集、散文集多部。参加诗刊社第15届“青春诗会”，诗集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曾获《诗刊》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