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神眼”亮亮

2020-06-29尹建增

都市 2020年6期
关键词:画眉鸽子爷爷

尹建增

“亮亮———”

“亮亮———”

“回家吃饭啦!”奶奶从农家院里跑出来,沿着胡同走到了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喊着孙子的小名,那声音里充满了欢快,充满了温馨。

胡同里住户越来越少了,泥巴墙显出了老态的样子,在风雨的侵蚀下,就跟褪了色的粗布衣服一样,露出了斑驳的样貌,就连墙角的野草也长了脾气,蹭蹭地往上窜。可不是嘛,原先胡同里住着五户人家,如今只剩了两户,年轻人都进城讨生活去了,老街上白日里安静得就跟晚上似的,难得遇见一个人。

亮亮爸妈是城一代,刚刚在城里考上工作,算是一条腿进了城,用流行的话说“压力山大”,两口子忙工作,没时间照看孩子,于是,亮亮就被送回了村里,过上了山清水秀空气好的“神仙日子”。

“哎,有没有看见我家亮亮呢?”奶奶瞅见对面胡同里走出一位老街坊,赶紧上前问了一声。老街坊是个热心肠,笑着说:“在我家门前的槐树下捉蚂蚁呢!”奶奶一听,立刻乐了:“这孩子,就知道玩儿,比他爷爷还上瘾。”老街坊朗声笑起来:“玩是孩子的天性,这个年龄不玩,你还指望他二十多岁了玩泥巴?”

说话间,亮亮跑了过来,红扑扑的脸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宛如葡萄架上的两颗水灵灵的“黑珍珠”,显得格外秀气动人,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天真好奇。

亮亮看着奶奶说:“我不饿,我在李大娘家吃过了,吃了面片儿,真香呢!”老街坊李大娘接过话头说:“我家孙子在上海,一年不照面,看见亮亮就跟看见他一样,你看,还是亮亮亲!”亮亮不好意思地依偎在奶奶的怀里,仰起头问:“爷爷呢?爷爷怎么还不回来呢?爷爷还答应给我捉鸟来着,他捉下了没有啊?”

奶奶刚才稍稍有点不好意思,自家的孙子居然跑到老街坊家里吃了饭,她正想着怎么感谢的时候,孙子就跟鱼儿吐泡泡似的,一连串又提出许多问题,让她有点应接不暇。

“爷爷今天没捉到。”

亮亮的眼睛里立刻升起一团失望的阴影。

“不过,没关系,爷爷给你从集市上买回了鸽子……”

“鸽子吗?太好了,太好了,我喜欢鸽子!”

亮亮的情绪像过山车,瞬间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他拍着手兴奋地跳着喊着,头也不回地向农家院跑去。

李奶奶呵呵笑着说:“赶紧追孙子去吧,家里老少两个顽童,你可要照顾好爷孙俩的脾气哟!”

一大早,天上的云霞刚刚被太阳映红了边儿,朝霞峪西头的农家院里就忙活开了,七十多岁的爷爷晃动着满头白发,站在房檐下摇动着臂膀,使劲地吆喝着,就跟航空母舰甲板上的工作人员似的,向窝里的鸽子们发出了“飞翔令”。

那几只刚刚喜迁新居的鸽子,住进了爷爷为他们搭建的窝里,其实就是方便面箱子上划出一个碗口大的洞,然后吊在屋檐下。这当儿,那几只鸽子傻头傻脑地从洞里探出脑袋,左右看了一遍,全然不理解下边“指挥长”的命令,更不理解“欣赏者”亮亮的心情,就是不愿从纸箱里起飞,倒像个得了感冒的“寒号鸟”,又像初次试飞的飞行员,哆哆嗦嗦着不敢“跳伞”。

爷爷来气了,干脆跳了起来,嘴里呼哨着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亮亮看着爷爷的样子,也跳跃着,一迭声地忙活着,奶奶趴在窗户眼里连骂带嗔地说:“一大早就咋咋呼呼的,你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尽说些‘鸟话,看把孙子带坏啦!”

爷爷得意地晃动着脑袋,头也不回地说:“我得了猎人海力布的真传,我能听得懂鸟们的话,这些鸽子当然也能听得懂我说的话。”果然,在爷孙俩的驱赶下,这群象征美好和平的空中天使飞了起来,在院子上空划出了优美的弧线,一圈圈螺旋式上升,在蔚蓝的天空中形成了一道移动的风景线。很快,天空中传来鸽哨嘹亮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具有魔性,传播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柔和的阳光从枣树叶子的缝隙里照进农家院,照射到爷孙俩幸福的脸庞上,就仿佛星星洒下的光辉,亮亮笑得比谁都甜。

孙子喜欢,爷爷就有了努力的方向。

随着时间的流逝,农家院房檐下的鸽子窝越来越多,一个挨着一个,有方便面箱子做的,有洗衣粉箱子做的,还有老陈醋箱子做的,在屋檐下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

不忙的时候,鸽子们也会闲庭信步,到院子里觅食,啄米吃豆,梳理羽毛,将自个儿打扮梳妆一番。

这时,聪明的亮亮总会想出许多法子来逗乐,比如用妈妈买的水枪给鸽子们“淋浴”,用爸爸买的软弹枪执行“纪律”,将野地里飞来夺食的鸟儿赶走。

当然,最有意思的是,亮亮给这些鸽子们起了好听的名字,就像小朋友们学校里的“绰号”。你看,那只两条腿上长着绒毛的鸽子,亮亮亲切地叫它“花裙子”;那只脖子上有一抹蓝绿色的鸽子,亮亮欢喜地叫它“围脖儿”;还有那只浑身雪白雪白的鸽子,两只翅膀偏偏长成了漆黑色,亮亮摸着它的背部,嘻嘻笑着说:“这小家伙还穿着坎肩呐!”于是这只鸽子就被命名为“黑坎肩”。

此外,其他的鴿子也都有名号,就像《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小英雄”“黑背”“绿豆”等等,名字都有一长串呢。因为,这群鸽子在亮亮眼里都是有灵性、有感情的,所以应该都有自己特别的名字。

亮亮不仅聪明,而且眼力特别好。虽然没有古人所说的那样张目对日、明察秋毫,但也有常人所不及之处,只要瞟上一眼,亮亮就能将天上飞过的鸽子,快速锁定,什么样的鸽子,几只鸽子,不差分毫,都在他的眼睛掌握之中。

所以,数鸽子成了亮亮最拿手的本事。即使朝霞峪再年长的人,或者玩鸽子有了“工龄”的大叔大伯们,都比不过亮亮的“火眼金睛”,于是亮亮有了一个“神眼”的雅号。每逢周日,城里鸽市赶集,爷爷带上亮亮,他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赢得了周围十里八乡老少爷们的夸奖。

有时人们来了兴致,总要现场甄别一下亮亮的“神技”,于是,在众人的围观下,一笼一笼的鸽子被放飞到空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盘旋,那些鸽子从有形到变成遥不可及的黑点,又从黑点变成一群振翅翱翔的飞鸟,看客们眼巴巴地瞅着亮亮的嘴巴,看他究竟能不能数得清,他们蓝色的胡茬发着晶亮的光芒,却把挑剔的眼光看着亮亮,生生地要从亮亮的嘴里掏出答案,以此印证究竟是传奇、神话,还是“真谛”!

时间总能吊足人的胃口,年龄总能给人造成喜剧效果,当幼小的亮亮清楚地喊出“18只”“24只”“32只”时,看客们的下巴惊得差点掉在泥巴里,他们不由得从心里佩服眼前这个“神眼”。

亮亮的名声从此响遍了朝霞峪十里八乡。

究竟是鸽子成全了亮亮的“神眼”,还是亮亮从鸽子身上找到了乐趣,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玩是孩子们的天性,顶重要的是亮亮喜欢农村,喜欢农家院里的一切小动物,像咩咩叫的羊羔啦,汪汪汪的小黄狗啦,还有笼子里振翅欲飞的“土画眉”啦,一切的一切,都让亮亮心动和兴奋。生动活泼的自然界就是孩子的乐园,就是孩子完美的家园,这里有比童话更动人的世界。

说起那只“土画眉”,可有一段故事呢。自打亮亮回了村里,亮亮就成了全村人的稀罕宝贝,过去村里满大街跑的都是小毛孩儿,可现在呢?难得一见的是孩子,大街小巷里晃动的都是老年人。串门唠嗑的街坊邻居们都把亮亮当宝贝,轮番抱来抱去,看都看不够,大家把稀罕物儿“献”出来,都想逗孩子开心。

村里的老猎人不再打猎了,却喜欢上了养鸟。院里的晾衣绳上吊着七八个鸟笼,没有什么名贵的鸟儿,都是山野中捕来的雀儿,毛色灰灰的,形体大小不一,个性习惯不同,但各自稳居笼中,互相竞赛着“歌唱”,往往是一曲罢了,一曲又起,老猎人的小院里成了欢乐的海洋,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开一个小型的家庭音乐会了。

老猎人特地挑了一只“土画眉”送给亮亮,他晃动着满脸皱纹的脑袋说:“亮亮啊,每天听听画眉唱歌,俺娃儿就不想妈妈了。”

老猎人担心亮亮想城里的爸妈,其实,亮亮在村里可快活了,吸着新鲜的空气,喝着清冽的泉水,晒着暖暖的阳光,可不像城里的孩子,就像温室里的蔬菜,看起来白嫩白嫩,其实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亮亮第一眼看到“土画眉”,就喜欢上它了,面对这只“新宠”,亮亮表现出了超高的兴趣,他细心地照料着这位“空中使者”,发挥“神眼”的威力,每天观察着“土画眉”的变化。他盯着画眉鸟儿的小眼睛,体察鸟儿的心情;他盯着画眉鸟儿的羽毛,注意鸟儿的状态;他盯着画眉鸟儿的嘴巴,担心鸟儿不磨喙,就跟人不剪指甲那样,会出现不适应的症状,因为老猎人告诉他,如果画眉鸟儿不在砂布上磨一磨嘴,那么时间久了,“土画眉”将无法精准地吃到小米粒儿,那时会活活地饿死的……

于是,观察“土画眉”的作息饮食,成了还未上学的亮亮的又一堂科学课。

在亮亮的精心喂养下,画眉鸟儿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一反刚来到这里时的毛躁脾性,与亮亮似乎成了朋友,确切地说是自然之友。

亮亮高兴的时候,只要一个眼神,画眉鸟儿仿佛立刻心领神会,立刻快乐地喳喳起来;亮亮郁闷的时候,画眉鸟儿仿佛洞察了孩子的内心,相应地将头缩在翅膀里,不忍与心爱的朋友碰面;当然,更多的时候,亮亮的眼神更像一个遥控按钮,眼神里包含着很多意味,有亲切的问询———鸟儿,你吃饭了吗?有欣喜的交流———再唱一首歌,好吗?“土画眉”往往“闻鸡起舞”,很快将频道切换到亮亮这边来,他们俩可谓息息相通,成为农家院里最亲昵的伙伴。

有一次,邻居家的一只猫,好像很久没有吃到食物了,肚子扁扁的,一瘸一拐地从墙头上跳进来,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似乎在哪里吃了败仗,抑或在家里被关了禁闭,好歹总算逃了出来,两眼绿油油地望着笼里的鸟儿。画眉受到了惊吓,拼命拍打着翅膀,不知爪子放在哪里才安心。这一幕恰巧被亮亮的“神眼”瞧见了,亮亮不知哪里来的谋略,居然使出了“糖衣炮弹”的招数,从锅里找了一个肉包子,又往里狠狠地塞了几个朝天椒,然后甩给了那只亡命夺食的猫儿。可想而知,隔壁的猫儿辣得差点把胡须一根一根拽掉,肚子里就跟着了火似的,连滚带爬地越墙而走,从此,再也不敢觊觎“土画眉”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亮亮跟“土画眉”厮混久了,竟然演绎出了这样感人的一幕:“土画眉”从笼子里飞出来,不向往广阔的大自然,还有那茂密的森林,反而蹲坐在亮亮的肩膀上,露出一副亲昵的神态,去年夏日午间,还在亮亮的枕头旁闭目养神,美美地睡了一觉呢。亮亮的奶奶迅速地拿起手机,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亮亮故意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晶莹透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

秋天到了,树叶发黄了,庄稼地里的玉米熟了。爷爷从地畔拉回一车葫芦,有圆的,有长的,亮亮高兴地骑在上面,左手拿着玉米棒子话筒,右手拍打着葫芦屁股,一边嘴里喊着:驾、驾、驾,一边哼着自编的曲儿,好一个逍遥派。

窗户下吊着蚂蚱笼儿,一只绿色的小母蚂蚱也加入到了这个合唱团里,震动着翅膀,有节奏地发出了美妙的声音,这乐曲一直传到很远很远……

一转眼,亮亮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妈妈抱着他,对前来唠嗑聊天的街坊们说:“平时工作太忙,幼儿园没好好上,在村里這几年,就知道玩,回去报个班,幼小衔接一下。”李大娘说:“现在城里的孩子那叫个累,简直没有玩的时间,上厕所撒泡尿都得跑着。”老猎人说:“回去可别把孩子教成书呆子呀,你们城里人是有文化,但娃娃的成长也需要活动活动,就跟咱粗粮细粮掺和着吃,不能一股劲儿就谈学习啊!”亮亮妈妈应和着,频频点着头,她知道大家都是好意,都喜欢亮亮,这几年,孩子成了这些爷爷奶奶们的“掌上明珠”,有哪个人不待见呢?

城里的生活究竟不同,是那么绚烂多彩。爸爸不忙的时候会陪亮亮去逛早市,也会带他赶集,看看花鸟鱼虫,赶上电影院排出新片,毫不犹豫地带他感受光影的神奇。当然,更多空闲的时候,陪伴亮亮的是电脑、电视、手机,其中电视动画片充当了主力,亮亮最喜欢的就数熊大熊二光头强了,有时候他能从早上看到晚上睡觉前,遥控器牢牢握在手中,为了抢遥控器,他跟爸爸玩了不止一次“躲猫猫”。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拥有了市场的。在爸爸、妈妈追剧的空档期,亮亮喜欢上了手机。一边是谍战剧、韩剧轮番上演,爸爸妈妈看得情绪波动,激动不已;一边是手机小视频不断刷新,什么快手、优酷、头条,吸引粉丝无数,这其中就有聪明的亮亮。

直到有一天,细心的妈妈发现,亮亮经常用手揉眼睛,眼部下方居然肿了起来,还形成了一个小水泡。妈妈慌了,赶紧带着亮亮去看眼科医生,大夫一脸严肃地说:“你们应该注意保护儿童的眼睛,幸好还无大碍,开点眼药水回去滴几天就好了。”妈妈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至此,爸爸妈妈的手机都上了密码。一场密码大战开始了,亮亮在家里没有人陪,独自玩累了,就偷偷地破译爸爸的手机密码。

起初,爸爸妈妈的手机密码很简单,无非是一个数字的重复,比如连续四个一,连续六个九,这样简单的密码怎能难住爱动脑筋的亮亮呢?几个回合下来,都被亮亮一一攻破,亮亮高兴得手舞足蹈着说:“我是天才!我是天才!”然后把房门从里边锁上,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在床上跷起二郎腿,一边玩手机,一边还晃动着脚板,露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来,让心肠柔软的爸爸妈妈无可奈何。

于是,爸爸提升了密码管理水平,将密码难度提高了一级。比如将自己的生日设置成密码,或者将妈妈的生日设置成密碼,再或者将这些数字前后顺序打乱,进行新的排列组合。但这一招依然苍白无力,亮亮在破译一次以后,偷偷地抄写在一张纸上,进行反复试验,以排除法再次取得了成功。爸爸气急败坏了,趁整理图书的机会,悄悄地将亮亮的“密码图”纸扔进了垃圾桶,为此,亮亮伤心了好一阵子。

伤心过后,化悲痛为力量。亮亮以刻骨铭心的方式,将密码重新用彩笔画在了墙上,这是一种以公开上墙的方式,一种以刻碑留痕的方式,表示自己决定与爸爸妈妈“斗法”到底的决心。看着孩子歪歪扭扭,但认真书写的数字,一向疼爱孩子的爸爸,没忍心扬起大巴掌,妈妈竟然偷偷笑着跟爸爸说:“这孩子够鬼精的。”是啊,年轻的爸爸妈妈不想打击孩子,反而给孩子创造了想象的生机。

但,就这样延续下去吗?让密码大战延续下去?爸爸搔了搔脑袋,头顶上稀疏的头发贡献不出更好的思路,只能在设置栏里选择更高级别的密码,于是决定启用指纹锁,想到这里,爸爸禁不住呵呵笑了,瘦削的脸像荡漾起了波纹的湖面,刹那间收获了成功的喜悦。爸爸心想:亮亮,你本事再大,这次估计没戏了吧?

然而,大跌眼镜的时候到了。有一次,爸爸在外面聚餐喝醉了酒,回到家里不省人事,亮亮帮着妈妈把爸爸扶到了床上,趁妈妈不注意,偷偷将手机拿出来,又轻轻地把爸爸的手指摁在指纹锁上,一切迎刃而解,只听“歘”的一声响,手机屏幕瞬间打开,房间里很快传出了熊大熊二的声音,然后就是亮亮跟着乐呵的欢笑声。

这个亮亮,真让人头疼。你的眼睛即使是“神眼”,也不能这样啊!

“上,下,左,左,右……”亮亮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嘴里念叨着视力表上字母“E”的开口方向。

妈妈在门后贴了一张视力表,告诉他如果视力不好,就不能上小学,就要和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们一起上学,他听了很着急:“我才不和那些小屁孩在一块呢!”妈妈趁机教育他要保护好视力,这不,他规规矩矩地搬上自己的小木凳,非常认真地念着视力表。爸爸在客厅里听见了,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几场雷阵雨过后,街上的燥热逐渐褪去,树叶上泛出了一道金边,天气转凉了,天空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大。开学的日子到了,爸爸妈妈陪着亮亮迈入了新环境,正式进入了小学阶段。

刚开始,亮亮还有几分新奇,原先在幼儿园随意坐座位,上了一年级后座位固定了,同学更多了,每天下学后他都要叽叽喳喳地跟爸爸说好多话,可是随着课程的推进,慢慢地,问题来了,比如课本太大了,孩子的手拿不住;练习册更大哟,写作业必须站起来才能够着最顶端的题目;各种书籍太多,书包好沉啊,压在亮亮的肩上,就像背了一捆麦子似的,头部要稍稍前倾,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每天晚上做作业,周末还要上培训班,怎么大人都不喊的“五加二、白加黑”,如今过渡到小学生身上来了呢?这些个问题,让爸爸有些焦虑,亮亮的眼睛能承受得了吗?

亮亮变得沉默了。每次写作业,写一会儿就停下来了,玩玩这个,鼓捣鼓捣那个,注意力老是不集中,妈妈心里急,这么小,考试的目标必须是“双一百”,要争取当上“百分宝宝”,于是就采用“死看硬守”的方式,陪伴在亮亮身边写作业。

隔一会儿,亮亮就会抬起头说:“我累,我累!”妈妈没好气地说:“就你知道累,为啥别的孩子不喊累呢?”“赶紧写作业!”爸爸放下手里的活儿,有时也会追加一句:“难道我们不累吗?”赶上单位里有不顺心的事儿,再遇上亮亮做作业老走神,爸爸忍不住会用大嗓门朝着亮亮吼几句,将情绪嫁接到了孩子身上。

亮亮变得更加沉默了。无休止的学习,周而复始的作业,玩耍的时间被压缩到了几乎可怜的地步。

三年后的冬天,市医院眼科开展了一次校园视力筛查活动,亮亮的爸爸妈妈被告知,孩子的视力有了问题,必须配镜,同时进行康复治疗。那位穿着白大褂的眼科大夫说:“孩子长期处于紧张疲劳状态,再加上写字不注意姿势,导致了眼睛近视。”“我们注意到,孩子嘴巴一直紧咬,他把腮帮子都咬破了……”

接着,“白大褂”又说:“这次,我们去全市中小学校园筛查,发现近视趋势有低龄化倾向,小学五六年级是重灾区,全班有一半的学生都戴上了眼镜,初中生更多,不近视的全班没几个,高中生就不用说了,每个教室明晃晃的一片,几乎‘全军覆没呀!”

亮亮呆呆地站在护眼中心大厅,双手本分地放在两腿外侧,以接近立正的姿势站着,他的面部没有欢喜、快乐,也没有惊奇、惊讶,他像一个木偶,更像一件流水生产线上的工业产品,没有情绪,没有情感,任何外部的东西都无法在他幼小的心里激起半点浪花。

爸爸妈妈被“白大褂”的一番数据震惊了。他们扭头看着亮亮,他们心中的宝贝疙瘩,穿着时尚帅气的运动套装,干净清爽的头发下,是一张白净的面孔,在这上面镶嵌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那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无数的期待,充满了无限的迷惘。

“白大褂”忙碌着,不停地让亮亮试戴着眼镜,调整着镜框,打磨着镜片。曾经的“神眼”亮亮,将不得不戴上一副本不该属于他的眼镜,加入浩荡的眼镜洪流中去。

他的耳边还能听到鸽哨吗?

他的耳边还能听到小鸟的啾啾声吗?

还有那些蛐蛐啦、蚂蚱啦,还有野外的小花啊,小草呀,他还能拥有它们吗?他还能那么无忧无虑地生活吗?他还能做那个骑着葫芦逍遥快乐的小孩吗?

责任编辑杨睿姝

猜你喜欢

画眉鸽子爷爷
冬爷爷
站着吃
不做画眉
不做画眉
爷爷说
不做画眉
鸽子
小鸽子
飞翔的鸽子
天堂与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