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 司
2020-06-29李方
李方
刚一进村委会办公室的门,村主任就对我抱怨:“把人就泼烦死了,整天尽是这些破事,都是啥人嘛!”说着,把手机摔到了办公桌上。
我驻村扶贫一年多,和村两委班子朝夕相处,基层的人基层的事,多少也见识了一些。乡里的人和事,真是奇事怪事眼角屎(事),雀儿巴了个鸡糖屎(事),啥古模怪样的人都有,啥稀奇古怪的事都出。好多事,要让我来解决,还真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但他们处理起来却举重若轻,体现出乡村经验,充满了村人智慧。
我一边往茶杯里放茶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谁又出啥事了,把你气成这样?”
村主任的脸倏地红了,不好意思地拿起手机来掩饰,说:“老邵和老魏呗!两个老没羞的,跑到村上打官司、討说法,欺负我是个女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
“你说吧。”我勾了腰往茶杯里倒水,故意不看村主任。
“老邵说……说老魏家的公鸡把他家的母鸡踏了,要村上给个说法!”
“哗——”水倒到了茶杯外,我笑得手颤着抓不住暖壶。
村主任也笑起来,拿手机遮住脸,骂我:“你还笑!你笑你去处理,你是第一书记。支书又不在,我一个女的,让我给两个老没羞的啥说法!”
“猪打圈,鸡踏蛋,狗连儿子满街转。”乡村人对这些家禽繁衍后代的行为,都有非常准确传神的用词。我可真没想到老邵和老魏竟然会因为这事来找村主任。
“不笑,不笑。”我赶忙收敛了笑容端起茶杯看着村主任说,“按理,是老魏家的公鸡欺负了老邵家的母鸡,老邵要个说法还有点儿道理,老魏要啥说法呢?”
村主任说:“老魏说,他家的公鸡也不是免费的,给草驴行个驹还要给叫驴二升豆瓣子呢,他家公鸡也是一样。其实,哪里是为了这个事?两家一家崖背上住着,一家崖底下住着。树叶子落到院子里都是个事儿。还不是早年间两家的娃娃婚事没说成,找碴儿闹事呢!当初老魏的儿子看上了老邵的女子,但老邵压根儿不同意。老魏找了媒人让儿子到崖下去提亲,老邵把媒人和老魏的儿子堵在当院骂:‘你还想娶我的女子?提亲你连两瓶同山烧都舍不得拿,就想娶我女儿?婚事就那么结束了,此后两个人就‘树叶子落到头上赖天爷——事事找碴儿。今天这么个破事,我一个女的,说都羞得说不出口,下午支书学习就回来了,让他处理去。”
吃过午饭,支书刚进办公室,村主任还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汇报完,老邵老魏一前一后就进了门,老邵手里还捏着一小瓶同山烧。
支书大叉开腿站着,对老邵老魏说:“说。你们两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我再说一遍。村主任是个女同志,不好处理你们的这个事。”
两个老家伙哼哼囔囔各说各的理。
支书边吸烟边听着,听完了,掐着烟蒂说:“这还了得!这是明目张胆的犯罪,严重的刑事犯罪!而且当时肯定还有其他公鸡和母鸡围观,这是当众强奸,罪加一等!”
支书转过头对村主任说:“主任,你在村民代表群里通知,让全体村民代表马上到村部。”又转头对村副支书说:“你在党员群里通知,让全体党员马上到村部。”
支书转过身来,对老邵和老魏说:“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一个抱上母鸡,一个抱上公鸡来村部,站到主席台上,分别陈述,让全体村民代表和全体党员来评判这个事,来定这个罪!”
副支书和村主任分别在微信群里开始用语音通知。
老魏失惊打怪地摆着手说:“别别别啊,我不要啥理,要说法让老邵这个酒囊饭袋要去,他算个啥人嘛!就值两瓶同山烧的人,我不和他计较。我地里还有活儿要忙呢,我回了。”
老魏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办公室的门。
老邵抿了一口酒,忽闪着眼皮,说:“他……他……他还算是个人吗?人和畜生能要出个啥道理呢?我……我也忙着给驴铡草呢!”
老邵又抿了一口酒,转身歪歪扭扭地走了。
支书笑着说:“真是酒壮(尸从)人胆!”
主任和副支书都说:“可是已经在群里都通知了啊!”
支书说:“你们忘了?今天是党员和村民代表的学习日啊!”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