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手指
2020-06-29穆萨
穆萨
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正午刮着大风。尽管浓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光滑的地面还是能反射一些光线。我贴着地面爬行,就像预感到什么一样,焦急地寻找回家的路。在我的左侧是一处断崖——我就是从底下爬上来的。这样的大风天气,我不想在那崖壁上再走一次。我的右侧是一片汪洋,风吹动着海面,泛起巨大的绿波。
一个巨硕无比的东西挡住了我的去路。如果不是靠得太近,我本该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上帝的脚。它几乎霸占了整个地面,假如不爬过去,我只能冒险走那断崖,断崖下是上帝的另一只脚。
我已经身心俱疲,大风放肆地吹着,就好像知道我的处境一样。但我爬行的时候从不犹豫,不一會儿就爬上了那家伙的膝盖。我敢肯定,再从另一侧爬下去,就是我回家的路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预感,就像预感到什么让我焦急的东西一样。
上帝的脚忽然抖动起来,像是要将我甩下去。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裤子,抬头一看,一根巨大的手指正朝我而来,向哪里逃跑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被它轻轻一拨,就从那膝盖上掉了下去,险些掉进上帝的鞋子里。
我打算再冒险一把。只要我速度够快,只要上帝没注意到我,也许我在3分钟后就可以跟伙伴们讲刚才的经历了。于是我振作起来,重新爬上他的鞋子、他的裤子、他的膝盖。这一次我站在上帝的膝盖上,分明看到——我本可以从鞋子的背面爬过去,就不必奋力爬得这么高!我还看到——上帝的手指又来了,这一次是两根手指,似乎还带着上帝的愤怒,因为他没有将我轻轻拨下去,而是弹了一下。于是我像一粒微尘那样飘走,划过半个天空,掉进了右侧的汪洋大海。
我知道,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正午了,因为那海岸距我足足有几十公里。我清楚地看到上帝探出巨大的脑袋,看着我拼命挣扎。他的手指又动了,他摘下一片树叶,向我扔过来。我心中充满感激,无论如何,上帝的手指准备挽救我。但我的感激只有树叶落水前的短短一秒!因为上帝的手指似乎又在戏弄我,它把树叶扔在了距我足足有几十公里的地方。于是,我就这样死去了。
在刮着大风的那个正午,我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来到池塘边,鼓起勇气,准备再给她打个电话。风吹动绿色的水面,泛起淡淡的波纹。我一只脚踩在池塘沿岸的瓷砖上,心中已经觉得,这世界无论如何不会叫人好过。
我知道打电话也不会有回转的余地。她早告诉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需要我签了离婚协议。那语气已足够让人哑口无言。我确定她不是一时冲动,否则我怎会在池塘边吹着晚春的风,却像在朔北的寒冬里一样孤独!我已丧尽一个男人全部的尊严去挽留她,之后也将丧尽尊严去面对亲朋好友。那又何必在乎多打一次电话?
一只蚂蚁爬上我的膝盖,小家伙急匆匆的,像是迷路了一样。我用一根手指将它轻轻地拨下去。我想,离婚算不得小概率事件,但我从未想过,上帝会将它安排在我身上……我已经身心俱疲。大风放肆地吹着,就好像知道我的处境一样。学生时代,当我失利的时候,我以为那不过是成长的考验;后来我屡屡碰壁,拮据的生活长期与我随行,我以为那不过是事业的考验;如今离婚又算什么?我总算明白,哪里有什么考验?不过是上帝的手指任意拨弄——不论对男女老少。
那个黑黢黢的小东西又爬上我的膝盖,我用手指一弹,它就掉进前面的池塘。电话还没有拨出去,我想为拖延再找个借口,看看那只蚂蚁的死。它漂在水面上,像其他落水的昆虫一样,做无用的挣扎。我打这个电话,岂不也是无用的挣扎?于是我摘下手边的一片树叶,朝它抛去。水面距我还有些距离,我当然没法准确地将树叶丢在它的身边。
算了,我想,蝼蚁的性命……我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离去。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