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 王
2020-06-29张国平
张国平
旺旺超市的老板姓王,王和旺同音,图个吉利。
超市很小,位置却很好,就在小区的入口。
这天王老板叮叮当当地钉了三副棋盘,又买了十几把小凳子,在超市门口摆了三个棋摊儿,于是门前便“拱卒”“出车”地聚集了一帮好棋者。
王老板对外说只是图个乐,下着玩儿,其实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做生意全凭人气儿,如果顾客稀少,门可罗雀,纵然你商品再怎么物美价廉,态度再怎么好,又有何用!
王老板的棋力实在是不敢恭维,常常是输多胜少,不过他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才出手,等棋友们一堆堆围上来,他便会主动起身让位。
人多了,要抽烟,要喝茶,于是王老板便笑盈盈地忙里忙外,不亦乐乎。人气儿聚集起来,王老板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
棋友多半是固定的,闲暇时便来捉对厮杀,渐渐成了一处景观。下棋者噼噼啪啪地厮杀,观棋者“拱卒啊出车”地叫嚷,好不热闹。
聂老头儿是棋摊儿上的常客。
聂老头儿约莫七十多岁,满头银发,体形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聂老头儿几乎每天都会来,拎着保温杯,提溜着水杯。保温杯里是熬好的粥,来了就是一整天。
聂老头儿耷拉着眼皮,走路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到天上去,但在棋盘上他却大刀阔斧,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聂老头儿朝棋盘前一坐,那双浑浊的眼便立马放出刀子一样的光。聂老头儿胜多负少,胜率极高,被大家公认为棋王。
据聂老头儿自己说,他年轻时曾获得过全市象棋比赛冠军。每当聊起当年,聂老头儿那张灰黄的脸上便会泛出红润的光。聂老头儿惋惜地说:“老了,功力少说也减了一半。换成当年,你们一堆人全上也非我对手。”是真是假,无从考究,不过按他现在的棋力推算起来,此话应该不假。
因为太厉害,几乎没人愿意跟他过招儿,聂老头儿常常被冷落为观棋者,很有点儿高处不胜寒、孤独求败的味道。
聂老头儿棋风很好,下棋,落子不悔;旁观,观棋不语。碰到两个臭棋篓子,聂老头儿便觉无趣,眼皮一耷拉,似睡非睡,不过喊醒他,问他双方都走了哪一步,他却回答得步步不差。
聂老头儿早来晚归,一待就是一天,午饭随便扒拉几口便打发了,直到夜幕四合,棋摊儿的人散了,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有人问他:“你天天待在这里,咋不见家人来喊你?”
聂老头儿便期期艾艾地说:“谁喊我呢?老伴儿没了,儿子成家,闺女出嫁了,没人喊我了。”
棋摊儿上偶尔来张生面孔。棋友们很友善,见来了新人,便有人主动让出位置,供他切磋。新人的棋力参差不齐,下得差的也就算了,但凡遇到功力深厚者,老棋友难以招架时,聂老头儿便双眼放光,主动出击,非将新人杀得落花流水而后快。
聂老头儿说:“咱的地盘,咱的声誉,不能输。”
王老板的棋摊儿摆了两三年,也没人撼动聂老头儿的棋王地位,但凡他出手,鲜有人全身而退。
那年冬天,来了一位操天津口音的老者,六十多岁的样子,说是来给闺女看孩子的。天津客说他接送孩子,完了还要做饭、打扫卫生,平时没工夫,只有礼拜天才有时间出来逛逛。
天津客跟聂老头儿一样清瘦,说话慢条斯理,但棋力却非同小可。跟他对垒的小胖,也算这块棋摊儿数一数二的高手,结果连下了三盘,盘盘皆输。聂老头儿开始还耷拉着眼皮,这时双眼又闪烁出刀子样的光。小胖不服气还要下,聂老头儿却摆手说:“你让让,我来吧。”
聂老头儿以当头炮盘头马开局,天津客应对的是仙人指路飞相局。聂老头儿攻势凌厉,天津客的防守却坚如磐石,滴水不漏。久攻不下,聂老头儿不免有些急躁,走出一步险棋,不料却被天津客抓住破绽,一举反攻,直捣黄龙。聂老头儿见败局已定,只好认输。
次局再战,轮天津客先行,却还是不急不躁的仙人指路。聂老头儿应对以过宫炮。如此开局,聂老头儿深有研究,只是平时对手太弱,他几乎不用,今天遇到对手了,才亮出绝招。
过宫炮属强攻开局,一侧严防,一侧强攻,一般人难以招架。不想天津客仍有条不紊,固若金汤。仿佛聂老头儿使的是少林武功,而天津客应对的是迷踪太极,见招儿拆招儿,借力打力。聂老头儿的凌厉攻势全被天津客一一化解。进入残棋,天津客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多一兵的优势。强兵过河半个车。聂老头儿不得不转攻为守,可惜已经晚了,又输一局。
两人在棋盤上硝烟弥漫,一共下了五盘,聂老头儿却只胜一盘,输得狼狈。观棋者唏嘘不已,聂老头儿也羞红了一张老脸。聂老头儿不服,仍要再战,可天津客抬头望望天,抱拳说:“承让承让。”天津客说他还要回去做饭,明天再来,跟老哥讨教。
天津客已走了多时,聂老头儿仍盯着棋盘,嘟嘟囔囔。
聂老头儿第二天一早便来了,占了一个棋盘,只等再战天津客。聂老头儿说他研究了半夜,终于找到了破敌之策。
可是,直到下午,天津客也没出现。聂老头儿就那样眯着眼坐着,似小憩也像在沉思。
天色渐渐暗了,接着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晚饭时间到了,等待观棋的人渐渐散去,聂老头儿却不肯离开。
傍晚时分,雪花已大如鹅毛,超市的王老板吃过晚饭,出来收拾棋盘,突然发现聂老头儿仍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
聂老头儿身上落满了雪片,像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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