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灵魂,相通的血脉(创作谈)
2020-06-29岑燮钧
岑燮钧
2014年2月,春节已过,元宵未到,我百无聊赖,又若有所待。在亲戚朋友中耳闻目睹的事浮上心头,我开始写《祖母》,第一句就吓了我一跳:“我的祖母年轻时一定是个风骚泼辣的主。”这个祖母的原型当然不是我祖母,但即便是,如果这样开笔了,我是否还能遏止自己呢?
我隐约记得,之前,我刚看了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我喜欢。我发现人性的灰色地带,正是小说畅游的地方。
也许对小说家来说,这是常识。但我不是小说家,能悟到这一层,不啻是石破天惊的事。因为当时的我,正在徘徊中。原先,我只是一个给报纸写文章的人,以此自娱自乐,还沾沾自喜。这种状态,直到2011年才打破,源于一个人的启发。这个人就是小小说名家谢志强老师。他说:“燮钧,你可以写写小小说嘛。”这个开头,我已在第一本小说集《戏中人》的《后记》里说过一回,我不惮再说一回,因为这是我小说的源头。
但是,此后的两三年,我并没有找到小说的感觉。我寻寻觅觅,胡编乱造,可能是令谢老师失望了。是《祖母》,像一道闪光,照亮了我的小说前途。古人云:“为人须谨慎,文章且放荡。”我在这篇小说里,第一次放荡地写了一个人,不仅仅基于主人公的放荡,更是因为找到了笔的放荡。有了笔的放荡,也就有了随后的几篇,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因为我知道了人的秘密和怎样写人的秘密。这是“族中人”系列的开始。我把这组小说带给谢老师看,很快获得了他的首肯。后来,这组小说以《家族》(五题)为题发在当年的《文学港》上。
我一篇一篇地写,这些人物一个个来到我的笔下,后来就有了“二叔”,有了“长康伯”,他们和这一系列的其他人物一样,都来自我的家族,也超越我的家族。家族,是一个古老的称谓,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家族也已崩溃,各个挣脱了束缚,放荡地生存着。所以,称谓是乱的,排行也是乱的,爱叫不叫,没大没小。我无法对他们进行整齐划一的排序,就像我这些小说也长短不一,因为我不是族长太公,就像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族人,乃是我故乡大地上生存的你我他——有我们的长辈,有我们的同辈,也必会有我们的晚辈。甚至也不仅仅是故乡大地上的人,可能也是江南人、中原人,有东海之滨的,也有黄土高坡的。他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跟我是血脉相通的。我在写他们时,时时感觉到是在写我自己。他们幽微的人性,同样绽放在我身上。他们的放荡、他们的束缚、他们的计较、他们的自私,乃至他们的龌龊,没有一样不在我身上。当我怀着自以为悲悯的情怀书写他们时,我感觉我同样卑微,并不存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先知,可以引导他们。但是,正因为卑微,所以写作。我要写出他们沉默的灵魂,为我的父老乡亲立传,但不树碑。卑微的人是当不起树碑的。他们就这样生生死死在这块土地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又要死要活,或者不死不活。而我,只是一个代言者,讲述着他们不能示人或者不曾流传的故事。
我开始写这些人讲这些故事时,我不知道要写多少,要讲多久,就像这些匍匐在地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上有几辈、下有几代。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上一代的延傳,也是下一代的开启,什么样的时代决定他们什么样的生活。到了2018年的大伏天,这个家族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七姑八姨,连亲带眷的人都到齐了。于是,我说,划给你们“周塘”这片故土,给你们一张标签:族中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辈哪一代,但我知道,你们都是我的亡灵、我的转世,我们都是同一族的人。我一一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单独或是一组,等着他们的回音。渐渐地,他们都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尽管有的被人看好,有的被人看不起,就像这些族人的生存状态,有的得意,有的寒碜。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必将生生不息,就像家族的繁衍一样。
我的另一系列是“戏中人”,《僵卧》是其中之一。我努力写出戏里戏外双重舞台上这些名角的别样人生和幽微人性。这一系列也开始于2014年,几乎与“族中人”并驾齐驱,也算是我小小说创作的另一块基石。正好近期吉林的《短篇小说》杂志将发一组“戏中人”,让我写了创作谈,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感谢《百花园》收留了我的“族中人”和“戏中人”,感谢编辑老师对我的再三帮助和指导。这是我的幸运,谢谢!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