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一群羊

焱燚

青山乡新来了一位年轻的秘书小宋。这一天，他跟着牛乡长到村里慰问贫困户柳大河。这个柳大河，干活拈轻怕重，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却因为干活不踏实，最后被老板赶回来了。如今柳大河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成为村里重点扶贫对象。

牛乡长掏出五百元钱，递给柳大河，柳大河说着感谢的话，然后两人握手。小宋赶紧拍了几张照片。

回来后，小宋选了一张照片，写了一篇青山乡牛乡长慰问贫困户的通讯，发到县报上。过了几天，牛乡长把小宋喊进办公室，黑着脸，扬着县报吼道：“真是瞎弹琴！”原来县长看了通讯，打电话给牛乡长，表扬他让贫困户养羊脱贫，并打算明年把青山乡树为全县扶贫脱困的标兵。

牛乡长指着照片问道：“这群羊是怎么回事？”照片上，牛乡长和柳大河握着手，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是一群绵羊。

小宋忙说：“可能拍照的时候，别人家的羊无意中闯进了镜头。牛乡长，通讯里并没有写养羊的事，县长怎么能只凭一张照片，进行错误解读呢？”牛乡长挥挥手，小宋出去了。

过了不久，牛乡长又把小宋喊了进来，懊恼地说：“刚才我给县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县长发火了，说他刚在县委会上表扬了青山乡，这不是丢他的脸吗？他说他不管，这个得洞青山乡想办法堵住。”牛乡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小宋啊，这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得想办法解决。”

小宋轻声说：“要不，我们青山乡干脆借此机会，发动贫困户养羊，让他们脱贫致富。我有个同学，开了个绵羊养殖公司，可以和他合作。”

牛乡长像被蜜蜂蜇了屁股，腾地站了起来，说道：“不行！”牛乡长已经在青山乡当了二十多年的乡长，之所以一直没有挪窝，就是在扶贫脱困这方面没有做出成绩。也不是牛乡长没有投入工作热情，他也进行过调研，鼓励贫困户养过鸡、养过虾、养过羊、养过牛、种过果树，办法想了不少，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牛乡长说：“就说这养羊吧，我在青山乡前后扶持过三回，结果贫困户不是偷偷卖了羊，就是把羊杀了吃掉。为这，我被县领导批评过多少回，还成为全县的笑谈。”贫困户嫌养殖太麻烦，来钱慢，都喜欢给现钱。牛乡长就顺应贫困户的意思，每年分几次送点现金，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也不会被批评。

牛乡长说：“我是怕了这些贫困户。哪一次不是磨破了嘴皮子，到头来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小宋笑着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贫困户的思想有可能转变了。”

牛乡长气呼呼地说：“转变了也不行，说实话，我也想当个安稳干部，不想再折腾了。”

小宋小声问道：“那县长那里您怎么交代？”

牛乡长粗声粗气地说：“再说吧。”

第二天，牛乡长又把小宋找去，原来县长在催问青山乡怎么堵洞，牛乡长摆困难，被县长狠狠教育了一番。县长在电话里吼道：“你就不能争口气，真的弄一群羊，也好让我脸上有光啊。我堂堂一县之长，上任不到两年，你就让我脸面丢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是收不回来的。”不得已，牛乡长只得听从小宋的建议，同意帮贫困户养羊，他让小宋拿出一个方案来。

兩天后，小宋就拿出了一个方案，他打算把青山乡一百多户贫困户联合起来，办一个绵羊养殖场，养殖场的地址选在大青山上。小羊羔和技术由大山绵羊养殖公司免费提供，羊毛和羊肉由大山绵羊养殖公司包销。

牛乡长看完方案，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宋，这、这投入这么大，二百多万元，乡里哪有这么多资金？”

小宋说：“两百多万元，平均摊到每户人家，也就两万元左右。”

牛乡长瞪着他说：“人家都是贫困户，上哪里弄两万元？”

小宋告诉牛乡长，办法他早就想好了，省农业厅下拨的扶贫专用资金，可以为每户贫困户提供两万元的扶贫贷款，利息很低，但是得乡长出面担保。牛乡长气嘟嘟地说：“我担保？要是失败了，我不就得负责任？”小宋笑着说：“所以，您得多操心。”

牛乡长沉思良久，说道：“那个大山绵羊养殖公司靠不靠谱，我得去考察，这事马虎不得。”

小宋开着车把牛乡长送到邻县的大山绵羊养殖公司。养殖公司总经理胡清谷是农大的博士生，自主创业，创办了一个大型绵羊养殖场，产品提供给服装厂、化妆品厂，目前，公司正在采取合作的模式，扩大产品供给链。牛乡长参观了绵羊养殖基地，规模很大，完全实行科学化管理。胡清谷给牛乡长算了一笔账，绵羊养殖，一年就可以见效益，三年内不但成本完全收回，人均收入每户可达三万元，而且养殖场的后续效益相当可观。

回去的路上，牛乡长沉思片刻，说道：“小宋，你看这样行不行？不搞联合养殖，分散到每家每户养殖，这样一来，风险就小多了。”

小宋说道：“牛乡长，这不又回到老路子上了吗？贫困户每天放养着几十只羊，枯燥单调，只怕和原来一样，坚持不下去。联合养殖就不一样了，圈一座大山散养，只要清理粪便、投放草料就行了。而且大家分工合作，可以轮休调休，工作起来不会太单调。关键是，联合养殖也便于给羊圈集中消毒，让羊更加健康，保证产品的质量。我的意思是，要么不搞，要搞就彻底打一个翻身仗。”

牛乡长担忧地说：“关键是，这次规模搞这么大，我心里没底。”

小宋安慰道：“这不还有我吗？您是老乡长了，有威望，思想工作得您做，至于和大山绵羊养殖公司的合作细节，我来负责。”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牛乡长找来一百多户贫困户座谈，签订了联合养殖协议，接着找银行贷款，然后征集了大青山的山地。工程上马的时候，牛乡长不放心，把公务交给副乡长代理，自己背着背包住在工地现场督导。小宋也没有闲着，他与大山绵羊养殖公司签订了合作细则，组织贫困户代表到大山绵羊养殖公司的养殖基地学习技术。

养殖场建好后，在场长的管理人选上，牛乡长和小宋出现了不同意见。小宋极力推荐柳大河，牛乡长则极力反对。牛乡长激动地说：“柳大河完全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干活不踏实，就是他，当初带头吃了扶贫羊。”

小宋摆出理由，一百多户贫困户里，就数柳大河的头脑最活。养殖场场长是养殖场的门面，将来得经常出去与社会各界打交道。柳大河年轻，高中毕业，能说会道，是最佳人选。再说了，养殖场的场长只能从这些贫困户里挑选，除了柳大河，似乎没有更好的人选。

牛乡长说：“我担心柳大河这人扶不上墙，带头想歪主意。”

小宋笑着说：“场里实行民主管理，柳大河一人说了不算，有两名副场长监督着。再说了，您也可以常去检查督导。”

牛乡长想了想，说：“就依你说的办。”

养殖场开办起来了。牛乡长是贷款的担保人，他不放心柳大河，平时一有时间就往养殖场里跑。这期间，县长也来考察过，牛乡长对县长感叹说，好多年没有这种干劲了，没想到成了担保人后，他的劲头给逼出来了。县长笑着说：“其实啊，有好些干部过惯了安稳日子，渐渐缺乏干劲和冲劲，这个问题值得大家反思。”

还好，无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年，养殖场有了盈利，走上了正轨。这天，县长带着全县的乡镇干部和局级领导来青山乡绵羊养殖场学习脱贫致富的经验，柳大河在台上用投影仪进行流利的讲解。

小宋笑着对牛乡长说：“怎么样？柳大河没让你失望吧。”

牛乡长点点头，说：“这小子还真让人刮目相看，进步挺快的。”

茶话会的时候，县长过来了，指着小宋对牛乡长说：“怎么样？我这个脱贫办主任不错吧。我该回去上任，解決全县的脱贫问题了。”牛乡长一惊，问道：“小宋，你不是青山乡秘书吗，怎么成了脱贫办主任？”

县长道出了原委。县长上任后，一直思考着怎么摘掉贫困县的帽子，于是成立了脱贫办，从省农业厅要来了小宋。小宋是农大毕业的高材生，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研究乡村脱贫致富的课题。县长也知道，扶贫脱困工作虽然开展了好多年，但一直没有取得大的进展，基层干部们的热情在减退，都想过安稳的日子，失去了动力和冲劲。没办法，他只能和小宋上演一场逼迫的大戏。县长决定拿贫困户最多的青山乡做试点，于是小宋没到脱贫办上任，直接以秘书的身份来到青山乡工作。

县长拍着牛乡长的肩头，感叹道：“老牛啊，你身上的那股牛劲，幸好给逼出来了。”

牛乡长这才回过味来，难怪小宋方案准备得那么快，办起养殖场那么利索，也难怪县长拿照片上的羊群为话题，逼着他办养殖场，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谋。小宋在前面牵着鼻子，县长在后面抽着鞭子，他这头牛，原来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啊。

牛乡长忽然想起来了，问道：“小宋，那张照片上的羊群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奇怪，慰问柳大河时，我印象里旁边没有羊群。”

小宋调皮地说：“那是我P上去的，为逼迫你找个由头。”

三个人爆发出大笑声。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