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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两进士,黄河记忠魂

2020-06-29蒲亮亮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20年4期
关键词:涨水苏辙契丹

蒲亮亮

“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

这是歌王王向荣对母亲河——黄河的深情演绎,每每聆听,我便为那大河之声心潮澎湃。我是黄土地上生长的人,我是喝着黄河水长大的黄种人。

黄河孕育了华夏文明。炎帝和黄帝从黄土地诞生;大地湾文化、仰韶文化、齐家文化、龙山文化、大汶口文化,这些代表着九州五千年文明的文化,如璀璨的星星,在时空隧道中熠熠生辉。而那些为了黄河文明,为了黄河儿女的先贤,依然在黄河的浪花中向我们微笑。

苏轼父子一门三进士的佳话,在中国的文化长河里不时地飞溅起浪花,洗涤着后人的心灵。而苏轼和其弟苏辙为治理黄河,保一时百姓平安的故事却鲜为人知。今天,让我们一起穿越到九百多年前,去看一下苏轼兄弟如何治理黄河。

当时,苏轼任徐州知州。据《宋史·列传·九十七》记载: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为我尽力。”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沈者三版。轼庐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

这段正史告诉我们,苏轼当徐州知州时,恰逢黄河曹村段决堤,河水溢满了梁山泊,顺着南清河一直流到了徐州城下。水滔滔不绝地上涨,徐州城就要坍塌,那些有钱的人争先恐后地出逃。苏轼说:“有钱的都出逃了,百姓就乱了,那么,谁来与我一起守护老百姓的家园呢?有我在,城池就在!家就在!”

听!九百多年前的声音豪气干云,掷地有声,回响在今天的时空。没有心怀天下,一心为民的忠魂,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大爱之声、黄河之声。

“言必行,行必果”,这是儒家的思想道德,是君子的言行。于是,苏轼命令出逃的人全部回来,并且要求武卫营,“河水将要湮灭城池,现在时不待我,你们虽然是军队,不归我管,但是我请你们帮助我,同心勠力去抗洪”。

要知道,苏轼只是知州,不是刺史,更不是军区司令,没有权力命令部队的。但是,他拿出了男儿的魄力和果敢坚决,要求部队支援。

部队领导说:“太守您比我的官职高,都不怕危险,我们还有什么可推辞的,一定听您的指挥。”于是,苏轼带领大家拿着竹编的簸箕和铁锹出城,修筑起一条东南走向的长堤,一直连接到城下。

大雨似乎要考验苏轼的忠诚和勇气,日夜不停,高达几丈的城墙只剩下了三版,相当于今天的一百五十厘米。而苏轼做出了大无畏的决定。他将住所移到大堤之上,往来指挥,甚至路过家门都不进。同时,要求各级官员分段守卫,最终保护了整个城池的安全。洪水过后,苏轼又请求朝廷调集专业的工匠,增加城墙的抗洪力,并且修筑木头的栅栏,防止水患再次袭来。

上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几千年后,又有苏轼过家门而不入。这就是苏轼,一个文采飞扬,以豪放派诗词著称的文人士大夫的大河之爱,大河之泽,他没有陶醉在自己业已获得的荣誉里,没有去想身前身后的虚名,切切实实地一心为民。

古代文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苏轼把这些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的目标真正放在灵魂深处,也随时在为之努力,随时准备着以牺牲生命来践行自己的理想。

苏辙和哥哥苏轼一样,在治理黄河,保家卫国的历史长册中留下了最美的逆行。

据《宋史·列传·九十八》《宋史·卷九十二·河渠志第四十五》记载:元祐二年,黄河堙之,猝不可浚,浸失北塞险固之利,蹙溢于千里,使百万生齿,居无庐,耕无田,流散而不复,而大名、深、冀腹心郡县,皆有终不自保之势。沧州扼北敌海道,自河不东流,沧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师,无有限隔。并吞御河,边城失转输之便。河北转运司岁耗财用,陷租赋以百万计,六也。六七月之间,河流交涨,占没西路,阻绝辽使,进退不能,两朝以为忧。

那是宋哲宗元祐二年,黄河堵塞,河水四溢。河北、河南、山东数千里土地,河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而国家为了救灾,国库已经空虚,和辽国的边贸不得不停止。可见灾情的严重。

中书舍人苏辙谓右仆射吕公著曰:“河决而北,先帝不能回,而诸公欲回之,是自谓智勇势力过先帝也。盍因其旧而修其未备乎?”公著唯唯。于是三省奏:“自河北决,恩、冀以下数州被患,至今未见开修的确利害,致妨兴工。”乃诏河北转运使、副,限两月同水官讲议闻奏。

洪水滔滔千里没,悲悯天下慷慨言。时任正四品记禄官的苏辙责问一品的宰相吕公著,为什么不治理黄河,让河水顺着河道正常流动?面对苏辙的大义凛然,宰相羞愧难当,承认苏辙教训的是。于是,朝廷要求相关部门限期拿出方案。

中书舍人在宋朝也叫记禄官,是一个名誉官职,只拿工资,没有正式职务,更加谈不上丝毫的权力。由此不难看出,苏辙作为一个无实权的小不点儿,越级责问宰相冒了多大的风险。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封建社会,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勇气来自哪里?来自老百姓!只要是为了老百姓,就不会害怕,因为有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顶你。

元祐三年,苏辙任职户部侍郎,虽然升官了,但是黄河治理的事情依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苏辙不仅做好了本职工作,而且上书皇帝,陈述以前治河的缺点。户部侍郎苏辙三上疏,大略言:黄河西流,议复故道。事之经岁,役兵二万,聚梢桩等物三十余万。方河朔灾伤困弊,而兴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窃叹。今回河大议虽寝,然闻议者固执来岁开河分水之策。今小吴决口,入地已深,而孙村所开,丈尺有限,不独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况黄河之性,急则通流,缓则淤淀,既无东西皆急之势,安有两河并行之理?纵使两河并行,未免各立堤防,其费又倍矣。值得感动的是,苏辙三次上书,言辞激烈,不怕得罪权贵。用了“吏民窃叹”这四个字表达了臣子和老百姓以及自己的不滿。

苏辙没有停留在夸夸其谈上,他指出,开辟的疏通河水的渠道太窄,根本不起作用,而且没有两条河并流的道理。如果这样,又要增修河堤,那么国家的耗费又增加了。这不仅要户部拿钱,而且是徒劳无用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苏辙在关乎国家利益的重要时刻,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依然为了国家而建言,而且言辞凿凿,中肯细致,表明了苏辙不是只会说,而是他认真观察研究的结果。

今建议者其说有三,臣请析之:一曰御河湮灭,失馈运之利。昔大河在东,御河自怀、卫经北京,渐历边郡,馈运既便,商贾通行。自河西流,御河湮灭,失此大利,天实使然。今河自小吴北行,占压御河故地,虽使自北京以南折而东行,则御河湮灭已一二百里,何由复见?此御河之说不足听也。二曰恩、冀以北,涨水为害,公私损耗。臣闻河之所行,利害相半,盖水来虽有败田破税之害,其去亦有淤厚宿麦之利。况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赋役全复,此涨水之说不足听也。三曰河徙无常,万一自契丹界入海,边防失备。按河昔在东,自河以西郡县,与契丹接境,无山河之限,边臣建为塘水,以捍契丹之冲。今河既西,则西山一带,契丹可行之地无几,边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议者尚恐河复北徙,则海口出契丹界中,造舟为梁,便于南牧。臣闻契丹之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盖地形北高,河无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势无徙移,此边防之说不足听也。

这里苏辙的分析更加具有专业性,可以说山川地理,了然于胸。他指出大臣的三个错误观点。

一、原来的河水自然流淌,船运贸易兴盛,如今非要改变河水流向,反而淹没了御河周围一二百里的地方,哪里像他们说的可以增加御河的功能呢?

二、因为河北有水患,大臣就妄言原来的河道不起作用,那么我们看,河水退却后,千里沃野,桑麻郁郁葱葱,国富民丰。所以这个说法不正确。

三、改道河水可以作为与契丹之间的天险屏障。但是,河水到了西山就被大山阻挡,还怎么流淌?而且契丹北高南低,契丹的河水也是南北走向,黄河是东西走向,那么河水怎么样流淌,又怎么会由低向高流呢?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臣又闻谢卿材到阙,昌言:"黄河自小吴决口,乘高注北,水势奔决,上流堤防无复决怒之患。朝廷若以河事付臣,不役一夫,不费一金,十年保无河患。"愿亟回收买梢草指挥,来岁勿调开河役兵,使百禄等明知圣意无所偏系,不至阿附以误国计。

但使国家安太平,胸中万言言不尽。苏辙的话如奔涌的黄河水,振聋发聩。他直言大臣谢卿材是说大话,什么不用一个劳力,不废一个铜板,保证十年没水灾,这是阿谀奉承、误国误民的拍马屁。李世民说魏征是他的一面镜子,那么苏辙不正是宋哲宗的一面镜子吗?

元祐三年八月,苏辙再次升官,但是翰林学士是无实权的,只不过是皇帝的近臣。八月丁未,翰林学士苏辙言:夏秋之交,暑雨频并。河流暴涨出岸,由孙村东行,盖每岁常事。而李伟与河埽使臣因此张皇,以分水为名,欲发回河之议,都水监从而和之。河事一兴,求无不可,况大臣以其符合己说而乐闻乎。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这是一代文豪范仲淹的真情道白,也是苏辙的人生信条。即便没有权力,但是为了老百姓,为了国家的和和美美,苏辙的黄河情再次澎湃。他说,现在是夏秋之交,大雨频频,河流暴涨,这是自然常理,但是作为水利主管的李伟与别人再次提出改道河水向北流的主张,居心叵测。不过是因为有了工程他们就可以捞钱,甚至卖官鬻爵。那些附和的官员也是图一时的口舌之利。

苏辙此言一出,大臣一片哗然,这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呀。然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就是喝着黄河水的苏辙。

“臣闻河道西行孙村侧左,大约入地二丈以来,今所报涨水出岸,由新开口地东入孙村,不过六七尺。欲因六七尺涨水,而夺入地二丈河身,虽三尺童子,知其难矣。然朝廷遂为之遣都水使者,兴兵功,开河道,进锯牙,欲约之使东。方河水盛涨,其西行河道若不断流,则遏之东行,实同儿戏。”

黄河之水浪赶浪,学士之情潮推潮。苏辙说,现在河水不过涨了六七尺,而旧的河道可以容纳两丈的水流,为了一点涨水,就废弃那么大的河道,这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是谬以千里的。现在一定要改道,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子,一份呈送给皇帝的公文,措辞如此直白而强烈。可见,对于治河,苏辙有着怎样的见解,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臣愿急命有司,徐观水势所向,依累年涨水旧例,因其东溢,引入故道,以纾北京朝夕之忧。故道堤防坏决者,第略加修葺,免其决溢而已。至于开河、进约等事,一切毋得兴功,俟河势稍定然后议。不过一月,涨水既落,则西流之势,决无移理。兼闻孙村出岸涨水,今已断流,河上官吏未肯奏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苏辙的心里一直牵挂着一条河——黄河。

苏辙请求皇帝,赶紧派有关部门,持续观察水势,按照黄河的历年涨落规律,把溢出河道的水引导入原来的河道,解决北京涨水的忧虑。他说,这才是当前迫在眉睫要解决的问题,现在研究改道于事无补。何况要不了一个月,河水自然就回落了,况且我知道涨水已经停了,有关部门没有向您报告。

苏辙的话,有理有据,切实可行,顺应黄河规律。

日月如梭,时节不居,四年过去,到了元祐七年二月。

苏辙言:“臣去年使契丹,过河北,见州县官吏,访以河事,皆相视不敢正言。及今年正月,还自契丹,所过吏民,方举手相庆,皆言近有朝旨罢回河大役,命下之日,北京之人,欢呼鼓舞。陛下所为,虽利民而不听。至于委曲回避,巧为之说,仅乃得行,君权已夺,国势倒植。臣所谓君臣之间,逆顺之际,大为不便者,此事是也。黄河既不可复回,则先罢修河司,只令河北转运司尽将一道兵功,修贴北流堤岸;罢吴安持、李伟都水监差遣,正其欺罔之罪,使天下晓然知圣意所在。如此施行,不独河事就绪,天下臣庶,自此不敢以虚诳欺朝廷,弊事庶几渐去矣。”

海晏河清举国乐,一封朝奏忠臣心。苏辙再一次上书,言辞恳切,表达了对皇帝治河正确决策的赞誉。他说,我出使契丹回来,路过河北,特意询问了各级官员,调查了黄河治理的情况,所到之处,官员和老百姓拍手称快,为您不让黄河改道的决策高兴。既然这样,我请求裁掉那些已经没有用的临时治河部门,也让大臣都知道皇帝的意志坚定,他们也就不敢欺骗您了。

看看,这就是苏辙,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一个不卑不亢的人,一个严格的人,一个执着的人。

当年九月,作为御史中丞的苏辙再一次上疏:“修河司若不罢,李伟若不去,河水终不得顺流,河朔生灵终不得安居。乞速罢修河司,及检举六年四月庚子敕,窜责李伟。”御史中丞是国家的纪检部门,他提出追究水利官员三年前的玩忽职守,同时提出必须裁撤临时治河部门的要求。

元祐八年,苏辙可以说已经位极人臣,作为门下侍郎、开国伯的他,再次反对决堤泄洪的方案。如果位卑职小的他无所顾忌,那么现在的他更加恪尽职守,不怕失去来之不易的高官厚禄,为了治理黄河尽心尽力,践行着为国为家的黄河之行。

苏辙没有在治理黄河的历史上留下妇孺皆知的丰功伟绩,但是他所做出的贡献和努力依然昭若日月。他敢于得罪权贵,关键时刻总能站出来,从元祐二年到元祐八年,先后八次为治理黄河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就是苏辙,忠于职守,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一心为民。这些高尚的品格值得后人敬佩,值得后人颂扬、传承。

黄河万代,暮暮朝朝浪两朵;文苑千秋,年年岁岁花一双。

記住他们,记住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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