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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中石与奚啸伯的相知之谊

2020-06-29侯爱兵

做人与处世 2020年10期
关键词:中路弟子欧阳

侯爱兵

京剧表演艺术家奚啸伯,他的舞台表演气质脱俗、清新典雅、文静深沉、委婉细腻,世称“奚派”。奚派弟子中,最负盛名、掌握精华最多、被誉为奚派艺术第一传人的却是书法家欧阳中石。书法家是如何与京剧大师结缘的?

欧阳中石在济南一中上学时就是奚派戏迷。有一天,15岁的欧阳中石到他的同学马寿甫家玩,马寿甫家就在北洋大戏院的后院。有戏院的人出来吊嗓,欧阳中石情不自禁跟着学唱了两段。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个子不高、气质文雅的中年人,他问欧阳中石:“你还会唱别的吗?”欧阳中石自信地回答:“会。”欧阳中石随即有板有眼地唱了一首《白帝城》。唱完,那人笑着问:“你唱得不错,学谁的?”欧阳中石说:“学的奚派。”那人又问:“你喜欢奚派?”欧阳中石答:“喜欢。”那人再问:“你想学奚派吗?”欧阳中石答:“想学。”那人说:“那我就教教你吧。”欧阳中石有些疑惑:“你?”这时站在旁邊的戏院经理笑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崇拜的偶像奚啸伯,还不快叫师父!”欧阳中石这才如梦方醒,赶紧鞠躬连称师父,激动不已。就这样,机缘巧合之下,没有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欧阳中石就成了奚啸伯的弟子。

从此奚啸伯每到济南演出,欧阳中石总是不离左右,跟老师学了不少戏。中学毕业后,欧阳中石考入北大哲学系,学习逻辑学。到了北京,欧阳中石更是能经常与老师见面学艺。奚啸伯才华横溢,也善于绘画书法,潜移默化之下,欧阳中石又痴迷书法,感悟深刻地总结出一句话,“写字是没有穿上行头的戏剧”,可见他对二者的锤炼和领悟已经达到一种融合借鉴的程度。

奚啸伯一向交友不吝,仗义疏财,厚人薄己,凡是和人吃饭多是他埋单,弟子们吃住都由他包揽,所以尽管他挣钱不少,可经常囊中羞涩,还时向人借。对此,欧阳中石既钦佩又着急,可深知老师的脾气不敢直说。于是,他想出个“曲线救国”的上策,从不说假话的欧阳中石编了个善意的“谎言”。一天,欧阳中石面露难色地对老师说:“妻子身体患病,而治病的钱又不够。”欧阳中石在奚啸伯心中的分量一向最重,爱徒受委屈,老师岂能受得?奚啸伯二话不说,当即决定寄钱资助。而欧阳中石拿到钱后全都存到银行。几年之后,奚啸伯因家里用钱发愁不已,欧阳中石把一沓钱当面奉上。奚啸伯最讲师道,哪肯收徒弟的钱,并奇怪弟子哪来的这么多钱。欧阳中石才说:“这是您的钱!”待说明原委,奚啸伯感动不已。戏剧界不少人感叹这段梨园佳话,弟子欧阳中石对师父这般着想,真是比儿子还要周到。

欧阳中石后来成为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几十年来,他除了做好自己的书法教育工作,还长期协助奚啸伯工作,同他讨论切磋,并一直醉心于奚派艺术的理论研究与表演实践。

小说家汪曾祺写了一部剧本《范进中举》,有人推荐奚啸伯来排演这出戏,汪曾祺放心地说:“在排练中您可以随意改动,千万别客气。”奚啸伯说:“有您这句话我心里有底了,但请您放心,主框架我是不会变的。”奚啸伯几经打磨,在长安大戏院演出后,深获好评。但他并不满足于此,随后,他喊来欧阳中石商讨切磋,让欧阳中石执笔改写唱词。欧阳中石遵从师命,二话不说,挑灯夜战,重新改写了整整三大段,次日师父看过点头不已。这次修改本成为定稿,此后再也没改过,《范进中举》成了奚啸伯京剧艺术的代表作之一。

奚啸伯命运多舛,屡遭迫害。“文革”中,造反派为搜集奚先生的“罪证”,多次找欧阳中石取证,最终一无所获。气得调查人员说:“哼,你这不是为奚啸伯歌功颂德吗?”欧阳中石回答:“实话实说嘛!”奚啸伯晚年半身不遂,骨瘦如柴。一天,欧阳中石去看望他,见到恩师痴痴怔怔的样子,不禁一下子抱住老师的双肩,呜咽着说:“我看您来了。”奚啸伯老泪纵横,反倒安慰他说:“别难过,别难过。”师徒二人交谈到深夜,奚啸伯对欧阳中石交代了2件事:“这几年,我总是像看电影一样,把所见到的人都想了一遍,主要是想有没有对不起别人的事,想来想去,没有昧过良心。”突然,他想起自己曾借过一个徒弟100元钱的事:“一次去北京,临时没钱了,让徒弟张宗南送来100元钱,我说算我借的,本来想回家后立即寄还他,可后来忘了,觉得对不起他。不过,现在我真没办法还他,将来等我落实了政策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先还他钱。要是落实不了政策,我要死了,可就坑了他了。”欧阳中石事后把这话转告张宗南,张宗南泣不成声。

奚啸伯托付欧阳中石的另一件事是,奚家子孙中奚中路是块好料,希望欧阳中石把奚中路培养成才,传承奚派艺术。欧阳中石一再推说哪里敢当,恩师正言:“这是我赐的,长者赐,不能辞啊。”师命不可违,欧阳中石深知这是最后的诀别,含泪保证定不辜负重托。后来,欧阳中石悉心向奚中路传授奚派技艺,并授以文史知识。奚中路也不负爷爷的厚望,认真学戏,终于成为梅兰芳金奖获得者、青年京剧八大明星之一,而且是中国京剧历史上第一个戏曲研究生班高才生、上海京剧院的一张名牌。

1977年12月10日,67岁的奚啸伯辞世时,既无家产也无积蓄,给子孙只留下一条旧毛毯和一个樟木箱。看到这一情景,欧阳中石以及凡受过他资助的人,无不感慨万千。

奚啸伯与欧阳中石相交30多年,情同父子,过从甚密,相知最深。谈到恩师留给自己的最大财富,90多岁的欧阳中石说:“除了艺术,奚先生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有高尚的艺德和人品。奚先生常说,大海之所以如此广大,是因为能容纳百川。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它鼓励着我学无止境、艺无止境。”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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