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从原谅的困局：悲情不孕夫妇怎堪买卖弃儿

法中柔情

想要孩子而不得的京漂夫妇通过网络，神不知鬼不觉地买回一个新生儿。没承想，东窗事发，丈夫杨大宝被抓后，被解救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个无奈的困局……

不孕多年，网上求子成功

2019年10月底的一个周末，杨大宝回到北京的家中，看到妻子方欣茫然地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满脸泪水。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方欣：“老婆，又想子豪了？”方欣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刚刚我看到小区游乐场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

杨大宝，80后，来自黑龙江省。妻子方欣与他是大学校友。毕业后，两人选择了留在北京工作。方欣的老家在湖南省，家里条件不错。婚后，杨大宝和妻子的感情一直很好，也没有打算要孩子。到了第五年，双方老人催得紧，尤其是方欣家，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地催，两人这才将造人计划提上日程。

没想到，备孕了两年都没有成功。两人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显示杨大宝有弱精症，这意味着他的精子活动能力弱，怀孕的概率很低。杨大宝听从医生的建议，开始尝试做试管婴儿。

前三次做，钱花了，却没有成功，受精卵就是不着床。直到第五次，忐忑不安的杨大宝夫妻俩从医生那里得到了好消息，这次受精卵着床了。但是，在两个月后的产检中，新的打击来了——胎停育。

那段时间，杨大宝特别自责和郁闷，整天在网上溜达，在一个“求子群”的网站里，他发帖“想要一个孩子”，竟然好几个人跟他私聊，“需要代孕吗”“要收养孩子吗”等等。杨大宝忽然觉得有了希望。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可以领养一个啊！

杨大宝把想法和方欣一说，她满口拒绝：“我还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了杨大宝，她连忙又说：“老公，我们再试一次，要是这一次不行的话，我们就去收养一个孩子，好不好？”听到方欣这样说，杨大宝似乎看到了希望。

之后，杨大宝在网上查了收养的条件，又向相关单位进行了电话咨询。不问不知道，一问更失望了。像杨大宝和方欣这种并不属于不孕不育，仍有怀孕的可能，根本不符合收养的条件;即使两人真的不能生育，他们的年龄也不符合条件;再退一步讲，即使年龄达到了，收养排队堪比北京车牌摇号。

之前不了解还不知道，一了解才知道收养一个孩子竟然这么难！这还没有加上另外一个条件，比如想要收养一个健康的孩子，更是难上加上。

现实让杨大宝更加郁闷了，孩子成了他的魔怔。2016年11月的一天，杨大宝看到求子群里有一个名叫“过早凋零的花”的人的留言：“求收养，未婚先孕，孩子预产期2017年6月3日，有意请联系，非诚勿扰！”

杨大宝鬼使神差般地拨打了这个电话号码，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电话那边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说刚开始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等知道了的时候，月份大了。孩子预产期是六月初，九月份她就要去美国留学了，近几年内都不会回来。她说挺满意杨大宝这边的情况，也知道他们会真心待孩子，不过，她想要八万块钱的营养费。

杨大宝竟然莫明其妙地相信了这个年轻的声音，并把她的情况和方欣说了。那时的方欣已经做了第六次试管婴儿，受精卵也顺利着床了，医生说这次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大。方欣说：“你和那女孩把咱们的情况说清楚了，咱们这次如果成功了，估计就不能收养她的孩子了，别到时候造成误会。”

那段时间，方欣的姥姥病重，一度到了病危的境地。这个老太太将方欣从小带大，就是放心不下她，糊里糊涂的状态下还追问他们啥时候有孩子。

方欣当时也是满怀希望，就跟姥姥说快了，预产期就在明年六月份。就这么一说，竟然让老太太的病好了起來，这让方欣更加期盼这个孩子。

但是，现实再次作弄，胚胎又停育了。方欣感觉天要塌了，杨大宝安慰她说：“老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未婚先孕的女孩么，预产期也是六月份，咱们把她的孩子抱来吧！”方欣无奈地同意。

顺利“买”子，岂料东窗事发

抱养孩子毕竟不是小事，但是杨大宝也不想知道此事的人过多，只是告诉了方欣的哥哥方童。方童是方欣父母的养子。

方欣的父母结婚两年多没有孩子，就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了方童。没想到四年后，方欣妈妈怀上了方欣。

方欣父母一直真心待方童，方童也没有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和方欣的感情也很好。杨大宝将打算告诉方童后，方童很支持。方欣跟方童直言不讳地说：“哥哥，我们养这个孩子是全心全意当自己的孩子去养，不想以后他跟亲生父母有交集。”

方童说：“欣欣、大宝，孩子的事情就让哥给你们出面。家里人也暂时别告诉了，省得人多嘴杂。”

2017年5月底，方童、方欣、杨大宝结伴去了年轻女孩所在的城市，在女孩待产的医院附近住了下来。杨大宝提前准备好了八万块钱，又单独拿了五千包了红包。两天后，杨大宝得到了孩子出生的消息。方童带着八万块钱和五千红包去了医院，一个自称女孩阿姨的人把孩子给了方童，收了方童的钱与红包。方童一再表明，以后不要联系，孩子他也是帮别人忙，八万块钱是给孩子妈的营养费。

当方童将这个软萌萌的小男孩抱到杨大宝夫妇面前时，杨大宝和方欣都蒙了，那么小的一个家伙，憋屈的小嘴，紧握的小手。他的脐带还有点出血，应该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看上去和方欣有五六分相像。

方童说：“欣欣，这小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就是你的孩子。”听哥哥这么一说，方欣碰了碰小家伙的手，他竟然握住了方欣的手指。方欣的眼睛湿润了。

杨大宝知道方欣这几年的委屈和不易，也知道她父母对孩子的执念，就提议说：“老婆，孩子跟你姓吧！我想好了，就叫方子豪！”方欣高兴地点头说：“行！”她还冲着睡梦中的小家伙喊了一句：“嗨，方子豪！我是妈妈，今后请多关照！”

有了方子豪后，杨大宝和方欣都不那么郁闷了，整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方欣做完第六次试管婴儿手术后就一直在家休息，试管婴儿失败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方子豪到来后她就顺势休了六个月产假。

产假结束后，方欣的父母帮他俩带方子豪。方子豪顺利地过了周岁生日。日子又向前走了3个月，一个残酷的现实却猝不及防地摆到了所有人面前。

一天，杨大宝跟同事聊天，那同事的老婆快生了，说起了出生证明的事。同事说：“出生证明得保管好了，以后好多地方要用。”杨大宝一听，方子豪没有出生证明啊，这以后咋办啊？

杨大宝就上网搜索怎么办个假的出生证明，摸到了一个办假证的群，对方说保证以假乱真，杨大宝就把自己和方欣以及方子豪的信息告诉了他。

过了没几天，杨大宝刚下班回到家，警察就来到了他家，说有些事情要问他。原来，那个办假证的被网络警察逮住了，这家伙把找他办过证的全说了，也包括杨大宝。警察问杨大宝为什么办假出生证明，杨大宝支吾着说：“我家孩子的丢了，就想办个假的怕后面要用。”

警察见多识广，三言两语就把杨大宝识破了：“丢了可以去补办，干吗办个假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说说吧，方子豪和你们什么关系？”

那一瞬间，杨大宝的大脑出现了电视剧中看守所的样子。在警察质问的无形压力之下，杨大宝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于是一股脑将方子豪的来历告诉了警察。

当杨大宝说完，这名警察都快憋不住笑了，对同伴嘀咕着：“这查办假证，竟然查到一个拐卖孩子的，真是运气。”杨大宝直接被拘留。方欣兄妹也被抓，警察还把刚喝完奶的方子豪也给解救走了。

收养困局，无从释怀的痛

后来的事情，杨大宝也是听承办警官说的。方子豪被解救后，基因样本被送去丢失儿童基因库比对，但并没有找到可以匹配的基因，也就是说方子豪的父母或监护人没有报案。警察又去杨大宝所说的网站去核查，但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过早凋零的花”，那个电话号码也早就停机不用了。那个电话号码并非完全实名制，查不出原来的使用人是谁。

杨大宝的辩护律师告诉杨大宝，在《刑法修正案（九）》实施之前，刑法规定收买人对收买的被拐卖儿童，如果没有体罚虐待，并且不妨碍解救被拐卖儿童的，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

但是《刑法修正案（九）》实施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收买被拐卖儿童的一律入罪，如果没有体罚虐待被拐卖儿童，并且不妨碍解救的，可以减轻处罚。杨大宝的这件事就发生在修正案实施之后，所以被判刑的可能性很大。但是，现在对杨大宝、方欣、方童入罪的唯一证据就是他们的供述和一个活生生的方子豪。所以，他想从无罪方向辩护。

辩护律师还说，检察机关也陷入了两难境地。

收买被拐卖的儿童之所以入罪就是基于对拐卖儿童犯罪的深恶痛绝，正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可是现在这个案件仅仅有杨大宝他们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佐证，认定构成收买被拐卖儿童罪有一些牵强。杨大宝的辩护律师也找到了很多类似的案例，比如亲生父母将刚出生的婴儿送给别人，收取了一定数额的营养费，亲生父母按拐卖儿童罪入罪，收买人按收买被拐卖儿童入罪。

对于找不到亲生父母的，无法认定儿童的被拐卖身份，有的检察机关进行了起诉，有的检察机关依照证据不足做出了不起诉决定。辩护律师将不起诉的案例，也作为参考案例转给了检察机关。

对于杨大宝的这起案件，承办检察机关内部也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痛斥杨大宝在网上赤裸裸地买儿童的行为，基于此，如果不入罪，会产生不好的示范效果;另一部分人覺得就这样入罪，一是证据不是很充分，二是办完之后社会效果并不好，那样更没法解决方子豪的实际收养问题。

案件被检察机关两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之后，检察机关只对杨大宝按照收买被拐卖儿童罪提起公诉，对方欣、方童做出了不起诉决定。

最终，法院以收买被拐卖儿童罪对杨大宝判处有期徒刑七个月，缓刑一年。判决生效后，杨大宝作为缓刑犯，需要由居住地司法行政机关纳入社区矫正。杨大宝的户籍在天津，虽然在北京有住所，但是属于非京籍，需要有工作。

杨大宝在进看守所之后就被原来的单位辞退了。没有工作，北京这边不同意杨大宝在北京参加社区矫正。直到他后来找到了新工作，经检察机关协调，这才在北京纳入了社区矫正。

在检察院协调将杨大宝纳入社区矫正时，他跟检察官问起方子豪。检察官说方子豪没有找到亲生父母，不能送回原籍，又因为不是北京户籍，无法进入北京的儿童福利院，只能暂时在救助中心过渡。

检察官还给杨大宝看了在救助中心拍的方子豪的照片和视频。方子豪默默地坐在一群孩子边上，脸上还挂着泪痕。杨大宝一再央求检察官能不能让他和方欣去看看孩子，却被拒绝了。不过，检察官答应杨大宝会一直帮忙关注方子豪。

没有了方子豪的方欣，又回到了试管婴儿失败时的那个状态，动不动就想起方子豪。有时候晚上睡着突然惊醒，她大声说：“子豪不哭，子豪不哭，妈妈在这里，爸爸也在这里。”是啊，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子豪去了哪里？

杨大宝去找了承办检察官，询问能否让他们一家正常收养方子豪。可是，检察官帮杨大宝咨询了相关部门后，得到的答案却是收养孩子得排队，加上杨大宝有前科，能够收养的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这意味着还是有可能的。为此，杨大宝抱着这样的希望，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等待能和子豪再见面的那一天……

[编后] 一个是想要孩子生不了，一个是生了孩子不想要，还要拿孩子卖钱。从法理上讲，杨大宝罪有应得，可是从情理上看，弃儿方子豪的归宿又让人心疼。面对这场收养困局，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您怎么看？欢迎致电027-68892631，加入我们的讨论。

编辑/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