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哈萨克族兄弟
2020-06-28
我们顺利地通过沼泽,住进那顶专门为远方来客准备的毡房。以前,这里除了祖祖辈辈放牧的哈萨克族牧民,很少有外人远道而来。近几年,山下连通南北天山的夏塔古道被开发成旅游景点,这里才偶尔会有摄影师、探险家来野游,当然,还有像我爸爸这样寻找宝藏的“阿里巴巴”们。
住在夏塔沟里的格里高利一家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地貌和气候,因此经常被邀请做向导和脚夫。营地离雪线已经不远。格里高利说只有不足五里的路程,而且山势平缓,路不再险峻陡峭,只要今晚攒足力气,明天可以轻松到达目的地。
仅仅一个傍晚,我就和格里高利及阿依努尔很熟悉了。我们是同龄人,并且都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他们除了学习本民族的语言,也学习汉语和英语,并且汉语说得很熟练,于是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爸爸和地质工程师柳叔叔在山坡上铺开地毯,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谈论着他们的话题。
“喂,阿依努尔,你们班的男生有比我块头儿大的吗?”在谈过天安门、长安街、长城、故宫、天坛之后,我开始改变话题。爸爸曾经表扬我社交能力强,其实,这有什么?同龄人嘛,在这接近天山雪线的空中草原之上,交流无需社交技巧,只要展现我们少年的天性就好。
“咯咯咯。”阿依努尔总是开口前先一阵脆笑,很有点儿自然骄子,不,是自然骄女的味道。她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是“月光”的意思。是呀,她真的像空中草原上的月光一样高洁。
“我们班里的男生可没有能和相扑运动员媲美的哟!”阿依努尔边说话边给我斟满热奶茶。她的动作像舞蹈,轻灵飘逸,浑然天成。
“嘿嘿。”我故作天真地憨笑起来,“我可是70公斤级的散打选手,知道吗?我出拳的爆发力可以打倒一头骆驼!”我在月光下做了一个挥拳的动作,自觉不够潇洒,又做了个侧踹的动作。“叭叽”一声,没有骆驼被我踹倒,我却摔倒了。大腿根部因为长途跋涉而疼痛,让我立根不稳出了丑。
“你就好好休息吧,远方的同学!明天你们还要跋山涉水,去拜访千年冰川呢!”阿依努尔脆笑着,丢给我一个薰衣草做的枕头道,“你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吧,明天爬雪山会很辛苦的!”
格里高利正在草地上调整白天坐骑的缰绳,看着我的狼狈相,他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阿依努尔已跃上马背,白色的头巾飘扬起来。她向半坡上的薰衣草甸飞驰而去。月光下,少女矫健的身姿像一缕来去自由的清风。
惊雷炸响之时,我还在薰衣草幻化的美梦之中呢。睡前用烧热的河水泡过脚后,我还想洗个热水澡。当我把这个要求提出来时,格里高利像看怪物一样地看我。“怎么?出了一身臭汗,洗个热水澡不是很舒服吗?”我冲瘦小干枯的格里高利表示不解。
爸爸走过来,对我低声耳语了一句:“儿子,千万别散汗,海拔这么高,如果感冒了可不是小事!”我这才理解了哈萨克族少年怪怪的眼神儿,首次放弃了睡前洗澡这一自出生就养成的习惯。
毡房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为圆柱形,上部为穹形。下部圆柱形的四周由红柳木栅栏横竖交错相连而成,这就构成围墙。顶部有天窗,打开那块可以活动的毡子,用以通风。毡房雕刻着花纹的双扇木板小门关上后,里边显得有些拥挤。睡袋放在铺着木板、羊草的地毯上,我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装进略显紧凑的睡袋里时,立刻被薰衣草的气息包裹住了,我眼前幻化出一片霞光绚丽的薰衣草甸,还有满脸皎洁月光的阿依努尔,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惊雷中,马儿的嘶鸣声细若游丝。牧羊犬躲在羊栏里,冲着天空恐惧的叫声隐约传来。
“爸爸,怎么了?”尽管周身疲乏、酸痛,我还是被惊雷落地的巨响惊吓得坐起身来,在闪电的白光里大叫一声。
爸爸在我的右边安卧,鼾声均匀地响着。我知道,他一定是醒着的,只有假寐的人才会有那么装模做样、有节奏的鼾声。
雨点轰轰烈烈敲打着毡房,我们像被蒙在鼓里一样。这里海拔高,乌云笼罩着空中草原,惊雷就在近处炸响,震得大地在微微颤抖。
“格里高利,这里危险吗?”我去捅睡卧在我左边的哈萨克族男生。他没有鸭绒睡袋,高山上深夜的气温也就是零上几度,但他瘦小的身躯仅仅裹着一件绿色军大衣。我去搬他的手,可是那干枯的胳臂却像深深扎进大地的树根一样无法撼动。
这时,父亲温暖的大手抓住了我的右手,带着熟悉的温度,暖流通过五指的经络传遍我的全身,流进我的心里。爸爸的手在示意我躺下。我那像“阿里巴巴”一样寻找宝藏的爸爸,总是在我最需要时变成我的依赖、我的后盾。哎,爸爸,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儿子!我没好意思在黑暗中说出口,我把爸爸那双被我和妈妈称为精于计算的商人的大手,牢牢握紧!
我尽量克服内心的恐惧,让自己沉落在坚实的大地之上,可是我仍然在不住地发抖。
这时,左边的“树根”松动了,伸过来抓住了我的左手。我庞大的充满脂肪和水分的身躯不再像云朵一样松软,而是像头顶的帐篷一样,被两个男人——一个爸爸,一个刚结识一天的给我们做向导的哈萨克族少年——同时握住,牢牢地固定在天山的腰际。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股冲动,真想趴在那个比我小一圈儿的格里高利耳边,亲切地叫一声:“谢谢你,哈萨克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