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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而不低的人性与眼光
——程远散文集《底层的珍珠》序

2020-06-24

爱尚书香 2020年3期
关键词:文学青年底层珍珠

阿 坚

为什么有时有人更喜欢看非虚构作品

魔术当然有魅力,就是杂技也好看,不能老看,晕。有时就想看没见过的别人家怎么和馅包包子、别的山沟怎么设计复仇甚至树林深处的小情况。作者程远的作品集《底层的珍珠》,正因为非虚构的特质,是我第一看上眼的。

虚来构去的东西,满足过我的逸思奇念,但我时而高蹈累了,就想坐在地上,看看蚂蚁围攻大虫子或这两只蝴蝶哪只是公的。程远的这部作品就是地上的事情,是小镇上的,是偏僻地方的,老百姓们“过的是日子,过的不是小说”。作者当然会写抒情的诗、伤感的小说,却郑重推出这部不炫文学的写生,其朴实姿态让人觉得亲近。

为什么有人更喜欢看非虚构的作品?我认识一位社会学家,她说:编得再好的文字艺术却不是概率最大的社会写实,接近真实是我的工作,我想寻找的是仅次于田野第一手材料的作品。程远以树基沟、红透山描写的底层景况,就属于这类,把自己的目击传达出来。一次我与一位搞哲学的人聊天,我发现他的案头有几部纪实的书,当然也有专业书和小说。我拿起前者,问:你也看这种书呀。他说:这里有人间烟火呀,咱不能经常深入社会,看看这些也姑且算替代吧。这我就明白了:长于思想的人,除了有“高级”营养滋润,也须有普通原材料的供给,得寻摸寻摸“底层”呀。

文学——小镇柔弱青年的精神慰藉剂

“穷读书,富练武”,很多人喜好文学是不得已。肚里油多,身强拳头硬,在片区里当个小王既实惠又风光,抑或扶弱御强以替江湖行公道也能满足光荣心呀。像作者这样,身材不高、营养欠缺、家境清苦而又有点小聪明不知何处寻找内心平衡的人,一般都水往低处流地找到了文学或文艺。《底层的珍珠》就披露了一个小镇青年为文艺奋斗的艰涩小史:比如为免去枯燥的家务就学画学字——幸好父母只要见孩子在动笔就不会再吆喝;比如明明有摁井梯电钮的轻巧工作,却非要换一个能偷偷看书的劳累工作;比如哥哥给做的小粗木案和下脚料拼剩的小台灯,在挤仄的小屋竟成了骋梦的世界。多少小镇青年都有类似的经历,委屈化了,劳累减了,憧憬真了,遥远近了,在父母兄弟的鼾声中,那小台灯的光芒照耀的岂止是书、纸、笔。大城的青年不解小镇文学青年之苦,书香门第不知寒门求文之酸。由于我后来认识不少外省的年轻无名诗人和小县的文学爱好者,我常常惭愧于:我侥幸生在了大城,占了文化地利的便宜;我基本没挨过饿,占了保暖而文艺的便宜;我长得个高膀宽、双眼大方,占了相貌悦人的便宜。所以我写个文章,发个作品没那么艰辛。所以我读《底》,心说天下真是不公平呀。我越理解程远这样的作者,就越觉得他们的付出比我们多,得到的比我们少。甚至程远还是幸运者,他还能把“底层的珍珠”打捞出几颗,而有的小镇青年却在打捞的过程中,或为生存所迫而割爱了文艺,或气血抑而抑后陡升冲破了精神强度。我知道好几个疯或自杀的例子。

低层的幽默也一样高级

这部作品好读,多有好玩的地方——俗话说的“幽默”吧。幽默当然不是城市人的专利,也不只是智者把玩的游戏。哪里有人,哪里就有逗闷子;哪里有尴尬,哪里就有巧解。比如书中写兄弟几个晚上躺在一铺炕上,比赛识认糊在顶棚报纸上的标题字,总落后者终于先念出了“源资贵宝的限有类人是水”……,比如没钱为了混进礼堂看电影而自己画电影票(这种幽默已经超出了语言)……,比如弱孩子为报复霸凌者而在其常走的小路上挖了陷阱并灌上屎汤……。至于生动之俗俚描写就更多了,比如那首“……小孩的像螺丝钻儿,老头的像手榴弹”,我几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歌谣。底层的景象,常让人叹息。年轻时我读苦难的作品会夸张地含一块糖(后改为倒一杯酒),“省得你苦死我,省得你痛死我”。而程远,在几个“叹息”之间,常常给人一个糖豆般的乐子,并且自然,不是咯叽你肋的那种故意。我并不喜欢仅靠语言的逗贫,我注重事情本身张力与落差造成的哏儿,正像卓别林辩道:我其实是个严肃的人。我觉得程远也是走以严肃的态度叙事状物,而戏虐精神有时是存在自带的。

“老鼠的眼睛也能充满深情”

《底层的珍珠》,读之我想起我老家的女性长辈,她们像作者的母亲一样,点滴算计着家里的开销,不计健康地忙于众口的糊嘴。为了让能“充实肚子,母亲天不亮就去捡地(捡拾收割后地中的零散粮食),……从不带水,因为水沉,瓶子又占地方……,带的包和筐是最多的。……时间已过晚上八点,还不见母亲回来……,沿着河边边走边喊,直至二三里地,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一个身影,那样渺小,那样羸弱,在雨夜的田间蹒跚着,……肩上背着鼓鼓的袋子。”读到此,我眼前有些模糊——那不是我姥姥挪着小脚背着一袋地瓜干来我们家么。中国的大多数家庭都处于底层,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的孩子懂事早,作者对母亲的描写真不是用墨水写的,虽然自己也卑微,但却有对伟大母亲的感悟,“老鼠的眼睛也能充满深情”。读程远的文字,常能感受到底层人与人的温情,它们暗暗传递着中国传统的温良恭俭让,虽然社会上也有自私、损人、虚假、欺骗等不良习风,但若没有人间底层更多比例的善,人文的历史就该另写了。

没有文学青年就没有文化精英的大市场

程远虽已中年,但他的小镇文学青年之路,让我思考不少。我想先概括一句:没有广大的文学青年就没有文化精英的大市场。比如精英们的著作大部分是销在了普通文学青年手里,他们的热读也带动了一本书的文化小潮。比如每个无名的小说或诗歌作者,都有自己欲致敬而又看齐的偶像,他们将精英的思想尽量消化,技法尽量学习,他们就像金字塔的底部。说实在话,程远作品不是一流,思想高度也可商榷,写作技能也无我欣赏的“后风(后现代风格)”,但我爱读他的作品,就像听一个善好又不乏聪明的人聊天,我也读像烈酒一样的作品,而程远的就是我常喝的热茶。程远热爱文化,甚至他的朋友里还有陈嘉映。我问:你爱哲学么。他回:可是我爱哲学家朋友呀——哪怕他在酒桌上或爬山时说的话我都觉有意思,就是跟小说家说的不一样。窃以为,正是有了千千万万喜欢文化(不见得特懂)、勤奋行笔、甘于朴实、不鹜虚高的外省的程远一族,才有了当代中国文化流转、漫延的更大力量。说的俗一点:大作家的稿费里,有小作家省吃俭用而做出的贡献。我不好意思说,小作家是大作家的供养人,但我敢说,大作家是老师,小作家是学生,一个没有学生的老师至少在某个角度是孤独的。程远温和,也许命气不足,他倒挺安于自己当好一个学生的。那就当一个高级学生呗。他的老师好像挺多的,他也在明朗地或偷偷地学艺,这次打捞珍珠,若干年后没准就是挥洒珍珠呢。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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