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家庭”的特殊节目
2020-06-22周云龙
周云龙
往往,双方很难进行深入而富有成效地交谈,一方多半是喋喋不休地叮咛、嘱咐,而另一方则是简单冷淡地“嗯”“哦”“好”。
儿子去外地读大学了,一路陪伴十多年,等于复读一遍中小学的我们,突然刹车、变道,重新回归原先的二人世界,居然有些不适应了。下班之后,有些手足无措,看电视无聊,广场舞太吵,俨然提前进入空巢老人的状态。幸好还有一个期待,就是和孩子网上说说话。但他有学业,也有交际,不能想说就说。双方经过磋商,确定交流的最佳时间是晚上10点,而互动交流的“主持人”,当然是孩子他妈。
开头总是试探性地问:现在忙吗?今天忙什么?忙完了吗?儿子的回复如果是:在忙,在做作业,没……爱人马上见“忙”就收,发出“标准答案”:好,你忙,不打搅了。这有点像是家庭群里每天固定推送的一档“自办节目”。节目里,往往双方很难进行深入而富有成效地交谈,一方多半是喋喋不休地叮咛、嘱咐,而另一方则是简单冷淡地“嗯”“哦”“好”。更值得同情的也许是海外留学生的父母吧,他们可能要熬夜起早对付时差,等来的也不过是“嗯嗯哦哦”。难怪有网络调查显示:聊天止于“呵呵”,分手源于“哦”。哦,原来如此。
亲子之间的交集,往往源自共同的经历和记忆,是相通的体验与感受,语言的交流恰恰是最简约的。尽管如此,空巢家庭自办节目的“主持人”,倒是乐此不疲,每天对异地的对话聊天,都充满想象、期待。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畅聊,他们便更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不断地“转播”“重播”,家长的QQ群、微信群就成了这种自办节目的资源共享平台。
由此,我想起了乡下独居的母亲,想起了九泉之下的父亲,也想起了他们当年的处境、情境和心境。过去,异地之间人们往来联络,主打的形式只有书信,电话都是奢侈品,急事只有发电报,而我在高中毕业走出乡村之后,除了索要生活费,有几次设身处地考虑过他们的心情?有几次主动、耐心地和他们联系过?即便后来工作了,也基本上与父母没有什么即时的联络和分享。在他们那里,我这个多子女家庭中唯一的儿子,他们最大的牵挂、最大的期待,其实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这让曾经的我很是享受,而对父母的感受,却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
早几年前有一次打电话回去,我听得出母亲在那端的开心:“哎哟,你打电话了?听到你的声音,心里好像都安逸些。”安逸……我“嗯嗯”作答的同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变得有点矫情?怎么还成天惦记着儿子的声音?
直到现在,我的儿子也去外地求学了,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身影,每天最多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他发回来的文字,此时,我才彻底明白了母亲的失落与挂念。她老人家,已经安静地、专注地守望了我快30年了。
母亲也有自己的“自办节目”。她大字不识一个,却不停地央求妹妹更换电话,其实她只能勉强接听,电话键至今也不会按。那个越来越小的電话分机,她晚上放床头,白天随身带,只是为了随时可以接到那个不期然响起的电话,听到那个令她“安逸”的声音。
(责编 宋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