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值得写吗(创作谈)
2020-06-22余静如
我常常听到一个观点,说我们这一代没有生活,因此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我想大部分持有这个观点的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些时代大事件,战争、饥荒、革命,这也是许许多多经典文学作品給人带来的印象,说实话,我自己也很受这方面的影响,认为严肃的文学作品必然要反映时代,有现实意义。包括我自己做编辑,也很注意在稿件中寻找“意义”。但是在找到“意义”之前,我更想在一篇小说中得到阅读的乐趣,这也是我作为一个读者对一篇小说最初的期待。
我写这一篇《404的客人》,是出于一种乐趣,而不是寻找意义。我想短篇小说是适合达到这个目的的,所以选择了短篇小说的形式。我有很多喜欢的短篇小说,从小到大看了不少,很多都不记得作品的名字,也不记得作者,但里面的情节却记得很清楚。比如有个小说大概讲的是一个父亲去接孩子的路上,把一只烦人的蝴蝶拍死了。后来在校门口等,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等到人,后来终于等到了,却是一只只蝴蝶从里面飞出来,原本来接孩子的人们都带走属于自己的蝴蝶,唯独主人公没有等到。这样一个故事深深吸引我,它给了我阅读的乐趣,我说不清它有什么意义,但它当然有。还有很多故事让我印象深刻,就不一一举例了,关于这些故事的记忆多少影响了我的写作观。
在我开始写作之后,尤其是做了编辑以后,时常会想什么题材该写,什么不该写,我始终认为没有什么不该写的题材,一切都在于怎么写,也就是如何处理题材。我看过一些人写一些生活中的苦恼,失恋、结婚、婚外恋、职场苦恼等等,但是看起来非常枯燥,似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些事情,诸如婚礼前发现男友手机里和别人的调情,对某个一直爱慕的人幻想破灭,这都是一种常见的设置,这样的戏剧性在小说里并不吸引人,但是这确实也来自于当下人的真实生活,也有人把本身就枯燥的生活也写得很枯燥,作为一种“观念小说”,这同样看起来很乏味,毕竟生活枯燥这件事情,人所共知,不是什么新发现。可我能说这样的题材并不值得写吗?似乎不能。所以,还是怎样处理题材的问题。多数人看到的只是生活的表面,而作者理应看得更深一点,倘若不能,至少也要想得多一点,哪怕是困惑,也应该得比普通读者更困惑一点儿。
我看过一篇外国小说叫《电话游戏》,是谁写的我已经忘记了。倒不是说这个小说多么好,但它对日常生活的处理方式可以部分地回答上面我提出的问题。这个小说写的是婚礼前一天,新郎新娘和双方的众多好友在一起狂欢游戏,有人出一个点子,让每个人给陌生人打电话,谁能和陌生人通话时间保持最久谁就赢。接下来每个人都想尽办法,在轮到新郎的时候,他想到一个点子,骗对方说自己是自来水公司的人,要指导对方修理水管。而接电话的人是一个老妇,称自己腿脚不便,独自在家,修水管要爬到阁楼上才行。新郎坚持要她那样做,她不置可否,没有挂电话也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清晨。其间新娘一度担心老妇,想要报警,而新郎阻止了她。新娘的恐慌一直持续到婚礼之前,她甚至想过要毁掉婚约,但得到老妇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他们还是正常举办了结婚典礼。
这个故事讲得有点长,但是很能说明一些问题。这个小说的主题当然不是电话游戏,而是婚礼前新娘和新郎之间发生的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让新娘对相处已久的新郎的认识发生了改变,这个改变同样可大可小。而这些不说的部分便形成了小说的留白,作为短篇,做到这里就够了。这不是要比婚礼前新娘看新郎手机短信这种设置要高明得多吗?当然,这只是一种方式而已,还有许许多多处理题材的方式有待于小说家去创造。
篇幅所限,我就不再举例子了。回到我自己的小说,我这一篇也是处理日常生活的题材,我做了一些设置,尽量让它显得有趣,我没有刻意追求什么意义,只要它能让某些读者得到阅读的乐趣,我就满足了。写小说是挺苦的一件事情,只有写作中的乐趣可以调和这种“苦”,写这一篇小说也是在给自己找一点乐趣,以后我也会在短篇小说中做更多的尝试。
【作者简介】余静如,生于江西,2012年进入复旦大学写作班,毕业后开始发表作品。小说散见于《钟山》《西湖》等杂志,已出版小说集《安娜表哥》。现居上海,从事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