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寡妇》中女性主体地位的构建与追寻

陈俊竹

摘要：《怀孕的寡妇》是马丁·艾米斯集争议与轰动的一部小说，它描绘了时代交替中的年轻人所度过的混乱、迷茫的青春，艾米斯借此书表达“致青春”的反思和感悟，审视了性解放运动为年轻人带来的痛苦与思考。本文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分析在《怀孕的寡妇》中女性主体地位的构建与追寻。

关键词：怀孕的寡妇;马丁·艾米斯;女性主义

马丁·艾米斯是一个勇于直面人生，发出自己声音的作家。他的第一本书《雷切尔文件》获得毛姆文学奖，从此开拓了文学的革命之路。与伊恩·麦克尤恩和朱利安·巴恩斯并称为英国“文坛三巨头”。小说《怀孕的寡妇》一经面世，（1）立刻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反响。《怀孕的寡妇》借主人公基思的“超我”讲述了在20世纪七十年代性革命时期，基思和他的女友丽丽以及朋友山鲁佐德等几个年轻人度过的一段荒诞假期以及后来不同的命运。尽管小说以男性为中心的描写以及对女性革命的批判性反思引起部分女权主义者的诟病，但正如马丁·艾米斯自己所言，他并不是反女权主义者，在这部言语辛辣的著作中，艾米斯通过对女性在性革命运动中的迷失表达出对女性命运深刻的人文关怀。本文试图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分析这一著作，研究在这里面女性对主体地位的构建与追寻。第一点，女性在性解放运动中，在精神和身体上受到了双重伤害;第二点，女性通过以男性为标杆试图建立主体地位本身充满悖论;第三点，新旧交替的社会背景没有真正为女性提供一个良性发展环境。通过对女性主体构建失败的分析和对马丁·艾米斯人文关怀的发掘，真正的思考其历史警示性。

一、女性身体的异化

二十世纪的西方性解放革命，被很多学者认为是女性解放运动的产物。女权主义者号召女性主体地位的建立，在此基础上，像男性一样拥有性欲望和性权利以及婚前性行为的性解放运动在大量年轻女性群体中流行起来，然而在这场身体革命中，女性的身体却在男性视觉和男权话语下被异化。福柯认为，身体是社会和权力操作的表达机器。“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2）在《怀孕的寡妇》中的女性将身体当作反抗的武器和表达语言，她们开始穿着暴露，投入性活动而鄙弃爱情。她们意图通过自由掌控自己的身体来表达对男性主导一切的反抗。女性的身体已经成为权力角逐的一种表达机器和战斗武器。

但是在女性将身体作为表达方式时，身体成为女性在男性眼中的标签。在男性眼里，女性的体型直接用数据代替，当他们看到女性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是她们的女性器官，比如山鲁佐德的胸，格洛利亚的屁股，这些器官成为她们的标签。小说中对女性有大量的身体器官重点描述，胸，脖子，大腿，三围，屁股，眼睛，脚，唇，这一切都与性紧密相连。在女性认为解放自我的时候，实际上自己的身体却被异化为冰冷的数据和破碎的器官，抹杀了女性的整体和主体性。男性对女性的关注开始集中在身体及其性魅力而非内心和精神。在父权社会话语下，女性的身体仍旧被男性标记、评价和定义，无法打破男权话语的影响和控制。

同时，女性对身体的暴露极度地夸大了外表的重要性。女性的智慧完全让步于外貌，外貌开始决定地位。山鲁佐德这个名字原本出自阿拉伯民间传说《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山鲁佐德是一个美丽兼具智慧的女人，她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赢得国王的尊重。而在《怀孕的寡妇》中，山鲁佐德原本是一个穿平底鞋，戴眼镜，热衷于公益的女孩，却在号召下转眼成为性感女郎。在她的美貌“觉醒”时，其他人对她的关注也集中在外表而忽视她的内在。这反映了外表占据上风的极端追求，而智慧，即在性解放运动中的理性思考却失去了应有的位置。这种身体与思想的分离使这场性解放运动成为一场流于表面的模仿和流行。维特根斯坦说，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最好的图画。（1）但是山鲁佐德们的身体与灵魂却变得二元对立。在强调身体语言的时候而摒弃了精神的指导。

二、男权社会的牢固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著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指出，女性要想建立主体地位，需要拥有自己的语言。（2）传统话语只是便于表述父权文化的价值观点及对女性作家思维和语言上的约束。如果不在语言、思维和价值观点上打破父权社会的束缚，那么女性就无法得到真正的解放，因为建立在父权文化基础上的解放仍然难以逃脱父权文化中的标准。这也是在《怀孕的寡妇》中年轻女性悲剧结局的重要原因。在这一时期，女孩都想要表现得像是男孩，而男孩则只需要继续做自己。这不仅意味着男权社会的环境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女性以男性为标杆的解放和男性对自我的肯定反而双重加强了男权社会的价值观点。在小说中，女性穿着袒露，更加引起男性对她们身体明目张胆的评论和注视，女性积极参与婚前有性、性与爱的分离，男性一边却在兴奋的计算着一辈子和多少女孩发生过性爱。女性的外表、身体和行为仍旧是建立在男权话语体系下，对男性行为的模仿使她们无法脱离对男权社会的依附。

在这部作品中，相对于山鲁佐德这种心底里还是老派思想的女性，另外一些不顾一切投身于这场浪潮中的女性，她们都付出了自己的代价。《怀孕的寡妇》被认为是艾米斯的半自传式小说，书中基思的妹妹维奥莉特是以艾米斯的妹妹萨莉为原型塑造的角色。维奥莉特像男孩一样行事，却最终由于酗酒和滥交导致年纪轻轻的死亡。在父权文化下的社会环境中，维奥莉特们的行为只是满足了男性的欲望，然而她们却失去了婚姻、家庭、子女和生命。她们轻浮而幼稚地以为模仿男性、像男性一样拥有婚前性行为和多个性伴侣就意味着女权的提高，因此沉浸在没有出路的性游戏中，最终却只是造成自身的毁灭。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评价罗马时代女性的话：在这个事实上由男人主宰的世界里，自由对她们如同虚无;她有自由，却没有目的。（3）在男权话语体系下，单纯的性自由是一场没有目的的自由，更无法带女性抵达想象的彼岸。

三、社会环境的冷漠

《怀孕的寡妇》主要讲述了一群年轻人在意大利所度过的暑假中发生的事情。在这群年轻人身边缺少明智、有力的教导型长辈。正如小說题目“怀孕的寡妇”的寓意，它不仅仅暗示了性解放运动遗留下很多无助而悲苦的怀孕的寡妇，同时也照应文中很多年轻人由于生于二战时期，父亲死于战争，他们本身也是上个时代怀孕的寡妇中的腹中胎儿，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出生即缺失父亲这个重要的教育者的角色。长辈身份的缺失是造成这些年轻人迷失在性解放的一个重要社会背景。小说中多次追问“你们的父亲在哪？”但是却没有有效的回复。父亲身份的缺失也代表了传统的失效，而没有有力的监督者也意味着新的世界秩序尚未建立。面对维奥莉特起初幼稚逐渐发展到疯狂而不能自拔的行为，发誓要保护她的哥哥们却最终无能为力，甚至选择逃避。

监督者的缺失同时象征了社会秩序的缺失。在这样一个新旧更替的时代，由于缺乏有秩序的社会道德观念，普通人，尤其是无知而又冲动的年轻人很难明辨是非，形成自己独立的意识。作者在文中替一部分人发出疑问：“一下子怎么婚前就能有性了呢，那么曾经的婚前无性是基于什么呢？”性解放引发了道德观念上的巨变，同时处于其中的人们又无法辨别，无法建立有序的道德观。这也是维奥莉特们的悲剧原因所在，她们是勇敢的、年轻的、盲目的追随者，同时由于深陷在恶性循环中的恐慌而只能越陷越深。这种社会秩序的缺失也导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却又无法指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明路，在这里面摸索、迷茫的年轻男女无法自信地面对两性关系，不仅仅女性在这一过程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男性也受到了很多精神创伤。

四、结语

马丁·艾米斯的作品一贯坚持他惊世骇俗的风格，《怀孕的寡妇》通篇都是言语犀利，用词辛辣，但这也正是艾米斯的独到之处，毕竟生活不只有光明，也有黑夜。在向往光明、歌颂光明的同时，我们不该忽视黑暗的存在。《怀孕的寡妇》看起来似乎批判女权运动，但实际上透露出对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怀。女性解放运动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在这里面很多女性所遭受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创伤，缺乏有力的监督者、教育者和指导者，没有真正包容开放的社会背景和强大的社会基础，追赶潮流的年轻人往往会被误导。在当今社会，女性解放运动在每个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发展着。据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调查，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性革命”，它给整个社会带来了行为与观念上的巨大变化，随之而来的未婚先孕、弃婴和堕胎率升高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艾米斯对性革命的反思极具当代现实意义，女性应该建立起真正独立的健全人格以及完整的道德观念，才能不被诱人的话语所误导，才能理智的面对现实情况。艾米斯对于性革命勇敢严肃的反思不仅没有消极的阻碍和反对女性解放运动，反而深刻的暗示我们：如果想要打破阻挠女性权利的天花板，那么我们就要勇于去查看、去清扫最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