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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需要带枪的考古

2020-06-19桂祎明

大学生 2020年6期
关键词:考古队皮卡车拓印

桂祎明

从近代以来,这个区域所透射出的动荡和神秘感,让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同时,也刺激了少数人探索的欲望。十九世纪时欧洲探险家们从近东到远东,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探险竞赛,在欧亚大陆腹地发现了一座又一座湮没于沙土之下的城池。既有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中国西北开展活动的斯坦因、斯文·赫定和伯希和,也有更早在中东地区就已经发现了震惊世界的尼尼微、尼姆鲁德遗址的莱亚徳、博塔等人。正是两百年来不断的探索,才支撑了考古学的不断发展。2019年秋天,我作为意大利罗马大学近东考古专业的硕士生,跟随学校的考古队前往伊拉克进行考古发掘。

万事俱备,从罗马到伊拉克

考古队一行人从伊拉克南部重镇巴士拉入境,机场航站楼透着一种八十年代的装潢风格,深棕的色调告诉我们这里显然在伊拉克战争之后是没有重新装修过的。作为整架飞机上仅有的几个外国人,我们被请到外国人专用等候区,经过更为严格的检查之后才放行。乘着文物部门派来的皮卡车,奔向三百多公里外考古队的驻地。皮卡车在公路上飞驰,看着大油田里一团团天然气燃烧出的巨大火焰,我们几个第一次来的都在惊叹——我们真的来到了伊拉克,这里是真正的美索不达米亚!

从机场外的高速公路,到崎岖不平的城乡土路,跨过幼发拉底河,车子在一个个架着机枪的检查岗哨接受盘查才能通行。 我们居住的地方叫Dawayah,位于巴格达以南350公里。这是一座土黄色的小城镇,两河流域取之不尽的黄土烧制出来的砖比中国常见的红砖更偏黄一些,建筑基本都只有一两层楼高,未经硬化的道路上尘土飞杨,路边随处可见乱扔的垃圾。和所有中东城镇一样,镇子里最高的建筑是清真寺的宣礼塔,最热闹的地方是大市场。

在中东从事发掘工作,除了按照我们熟知的程序与当地政府、军队警察和文物部门接洽,还有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必须要与之打交道——部落。在开工前,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要一起前往遗址所在地区的部落与长老会晤。当地的部落准确地说应该是类似于我们国内的村庄,只是部族和宗教势力比较大,长老拥有比我们村长高得多的威望,很多地方事务还需要他们的首肯才方便工作的开展。长老的议事厅保存着和三四千年前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先民十分相似的结构,是用厚厚的芦苇编扎而成的、蔬菜大棚似的拱形建筑。有了长老的支持,我们在当地招募的负责翻土的工人才能与我们更好地协调工作。

田野发掘,荒原初探

伊拉克初秋的气温仍有45度左右,为了尽量避开毒辣的烈日,我们只有每天上午进行发掘工作。早上四点半从驻地出发,意大利和伊拉克两方考古队乘坐三辆皮卡,另外一个皮卡车则是安排卫兵随时保护我们的安全。

考古队与长老合影。由于当地习俗的缘故,女生离开驻地就必须戴好头巾

距离驻地25公里外便是我们的考古工地尼金遗址。这座遗址由矗立在荒原上的主副两座土丘组成,即使是两座土丘中更高的那一座也只有十几米高,但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土地十分平坦,远远望去仍颇为高大。副丘主要是在新时期时代的欧贝德IV期,基本为史前时期的神庙建筑,还留有一个比较深的近代发掘坑。主丘更高,延续时间从欧贝徳IV期一直到距今四千年前的乌尔第三王朝时期,这座遗址鼎盛时期是在距今四千一百多年前的古地亚统治时期,他疏浚了运河、大大扩张了神廟建筑规模。神庙中供奉着南舍女神,她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信仰体系中司掌划定边界之责。

这两座土丘之上即可看到典型的古代两河流域的建筑习惯——在小高地开展营建活动,连续数千年于同一位置不断层累地加盖新建筑,这也导致这些小土丘会随着人类活动增多而不断加高。同时,作为一座重要的古代城镇,与七公里外的主城拉加什以人工运河相联结。在遗址区内随处可见裸露于地表的陶片,有时候甚至可以在地面上捡到刻有楔形文字的铭文砖。

在我们的发掘区,首先要将地表的土壤和19世纪考古学家的回填沟清理干净,然后再按照顺序揭露地层。在原来的回填沟里面有大量的砖块、石块,甚至还有一些小件文物。可以看得出,在一百多年前,西方的考古学家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还尚未形成完善的工作流程,有着比较明显的“挖宝”的感觉。

随着工作的不断深入,遗址中陆续出土了越来越多的遗迹。其中有一个地层十分惹人注目,出土有大量的鱼类残骸、贝壳、猪骨头,还有烧火的遗迹和大量的碎陶片。我和师兄打趣地说:“这怕是几个人在这里点起来篝火煮肉汤、喝酒敬神,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开始摔碗砸杯子了。”在处理那些细小的鱼鳞、鱼刺时,我们不得不精细化操作,抛开考古常用的手铲,改用小刀和刷子配合清理。小刀剥离开土层,甚至有点像在切水果和蛋糕。

金色的晨光,老师傅仿佛在挥动着金锄头

这种来自中国的文字拓印方式对于西方人而言十分独特,制作方式并不复杂,文字的还原度也比较高。

最引人关注的发现自然是铭文和一些制作精良的雕像。那些楔形文字往往被刻在陶锥和砖上,待陶锥和砖经过烧制之后,文字也就随之变得坚固,而后他们都会被用于建筑内部的装饰。曾有一些保存比较好的铭文,我在得到领队老师的同意后进行了拓印。

临行前我也是有备而来,准备好了合适的宣纸、墨汁、拓包等拓印工具。在拓印文物时,我预先在器物表面包裹了一层保鲜膜,以防墨汁透过纸张污染到文物。这种来自中国的文字拓印方式对于西方人而言十分独特,制作方式并不复杂,文字的还原度也比较高。以前的西方考古学家在处理此类文字时一般都使用临摹法,相对而言比较费时费力,且容易出现误差。

在工作初期我曾经一度想向其他队员和老师推荐使用探铲(洛阳铲)来进行一些勘探工作,但是在工作中发现这种在中国考古队必备的神器在这里有一些水土不服的。中国的遗址都是土木结构的,经年累月腐蚀之后与土壤几乎融为一体,但是在中东的建筑中会大量使用砖,这就使得探铲最多只能用来勘探水平方向的遗迹分布,而不能将砖打透来勘探垂直方向的遗迹分布。

后人视之,亦不甚惜

十月初,伊拉克开始爆发一系列的骚乱,考古队驻地所处的济加尔省正是骚乱的核心地区之一。为了控制局势,政府切断了通信,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网络大多都是中断的。在抗议浪潮最大的几天,我们全员前往乌尔遗址工作站避难。那里驻扎着罗马大学的另一支考古队,重要的是乌尔遗址离城镇较远,骚乱不易波及,而且遗址附近是一个军事要地有重兵把守。

为了防晒和防风沙,男生在室外也会裹头巾

随着时间的推移,发掘工作于11月下旬进入了收尾阶段,文物和陶片的整理工作逐步进行。两个月的工程中,考古队逐步摸清了遗址的建筑性质,并且有一些出土的带铭文的器物作为证据。大量的水生动物残骸和渔业工具的出土,也可以揭示出该遗址古代的自然环境和人类生业方式。同时厘清了近代考古学家的发掘范围,尽管考古学尚未成体系的年代所做的工作给之后的研究增添了不小的难度,但是前人的探索仍然是极为有益的尝试。

在考古队中我们几个硕士生都是第一次在中东地区参与发掘,这与曾经在中国和欧洲的发掘行动截然不同。不仅仅是生活和文化体验的差异,在发掘方法上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在同一处地点连续数千年的建筑活动,遗迹范围必然是十分难以辨别的,需要讓我们练就更加细致的分辨能力。而对于我这样见惯了中式土木建筑的学生而言,也得以在工作中熟悉起处理早期砖结构建筑的方法。

按照规定,发掘所得的一切材料都是不可以离开伊拉克国境的,以前探险家们把东方的文物成批运回欧美的情况早已不可能再发生。我们在完成了拍照和制图工作之后,伊朗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前来将适合陈列的高等级文物挑选带走。

当工程结束,我们乘着皮卡车离开的时候,又见到了当初来时油井里迸发出的巨大火焰,只不过这次在黑夜的映衬下将整个大地和天空都照亮了。坐在车里走神,想到了自己的国家,曾经在敦煌、在新疆、在黑水城也流失了大量的文物,近代的时候中国也曾是西方探险家们寻宝的竞技场。西方人打开了近代探索世界的大门,在埃及、希腊、美索不达米亚、印度、中国等都留下了他们探索的脚步,记录下了人类从远古一步步走到今朝的足迹。10月1日时,我在考古工地徒手画了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以此纪念自己在一个独特的地方度过的这个不一样的国庆节。

责任编辑:陈晓丽

皮卡车在公路上飞驰,看着大油田里一团团天然气燃烧出的巨大火焰,我们几个第一次来的都在惊叹——我们真的来到了伊拉克,这里是真正的美索不达米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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