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极始知花更艳——陈与义《题许道宁画》赏析

舒银霞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这是王维写的一首诗——《画》，将静态的画写出了鲜活灵动的动态感，情景交融。

题画诗，把有形的画和含蓄的诗巧妙地融为一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画意与诗情相得益彰。

题画诗盛行于宋、元、明、清时期。宋代陈与义的《题许道宁画》被广为称道。东南大学教授、美学家孔寿山在《中国题画诗大观》中写道：“诗人从大处着眼，略去细小景物，写晚秋的高山危石、野水远岚，展示这幅名画的气势和艺术境界。”

《题许道宁画》是这样写的：

满眼长江水，苍然何郡山。

向来万里意，今在一窗间。

众木俱含晚，孤云遂不还。

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

陈与义，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宋诗代表诗人，江西诗派“三宗”之一。陈与义作诗注重意境，擅长白描，其词作清婉秀丽，疏朗明快，有陶渊明、谢灵运、韦应物、柳宗元之风。

许道宁是北宋画家，多画秋江、雪景、寒林、渔浦等，并点缀行旅、野渡、捕鱼之人，行笔简快，峰峦峭拔，林木劲硬。他有《秋江渔艇图》《关山密雪图》《秋山萧寺图》传世。陈与义所写的《题许道宁画》，有人认为写的是许道宁的传世名画《秋江渔艇图》。

首联“满眼长江水，苍然何郡山”，满眼都是浩浩荡荡的江水，江上苍苍茫茫的，叫人分不清是哪一个郡的山。“满眼”一词写出江水的浩渺，同时表明江水占据了画作的绝大部分空间。“苍然”一词写出了群山的苍茫之意。水近山远，水盈盈，山渺渺，意境全出。画有尽，而辽远苍茫之境无边。

颔联“向来万里意，今在一窗间”，由对画面的描绘转向对画作的评价，“间”指“空间”，“一窗间”就是如一个窗户大小的画纸。一向都是无边的意境，如今却浓缩在尺牍之间的画作里，这显露出画师因心中藏有万里之气象，才在笔下倾泻出万里之意蕴。尺牍之间，让观者见山水，见匠心，见自己，见胸襟。

颈联“众木俱含晚，孤云遂不还”，这两句写景，从颔联对画作的评价又回到对画作的描绘了。树木沉浸在余晖中，孤零零的云朵还没有离开。“众木俱含晚”，每一棵树都给人带来夜晚即将来临的感觉，这一句带着观画者强烈的主观情绪。“孤云遂不还”，化用李白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尽”“闲”两个字，营造了一种特别安静的意境。“尽”，既有消失的意思，又有慢慢消失在天际的感觉。一群山鸟，高高飞翔，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鸟群飞走，喧闹结束，整个世界，只余安静。天空空阔、辽远，只有一朵孤云，似有所留恋。“闲”，孤云闲适，衬托了诗人心境的闲适。

“孤云遂不还”看似安静，却掩不住内心的波涛涌动，拟人手法的运用为诗歌增色不少。一朵浮云，它似乎也为这暮色下的山水美景而流连忘返，有了人的情怀。一切景语皆情语，云的流连也是诗人的流连，说明诗人沉迷于画作，久久不忍离去。

画本寂静，在诗人笔下，却是情意流动的。首联“满眼长江水，苍然何郡山”和颈联“众木俱含晚，孤云遂不还”，写出黄昏时分，山水相依，树木含情，孤云不舍天空的景象。寥寥几笔，笔笔含情。

尾联“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作者接着颔联对画进行评价。“此中有佳句”，即画中有诗。“吟断不相关”，“吟断”，吟煞，吟尽。李商隐在《晋昌晚归马上赠》中写：“征南予更远，吟断望乡台。”“不相关”，不相符，没有关联。陆游在《鹧鸪天》中写：“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尾联的意思是画作里蕴含着美好的诗句，但是不论怎么吟诵，也难以与画意相合，也吟不尽画作包含的丰富意蕴，可谓“言有尽而意难穷”。这里有自己无法表达画作之妙的意思，诗人认为这幅画意境高妙，含有诗意，所创意境远超自己，无法用诗句来表达。诗人谦称自己笔力浅薄，以此来衬托画师许道宁技术之高超与画中山水景物之绝妙。

“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这两句，与陶渊明《饮酒》中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在这里可以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可是刚要把它说出来，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文字写不尽画意，写不尽自然、人生，这是自古以来的遗憾。

“向来万里意，今在一窗间。”“此中有佳句，吟断不相关。”这两句是诗人对画作由衷的赞美，在赞美之外，还有自己的感悟和思索，韵味悠长，意在画外，意在言外。

这首题画诗一、三联描绘画面，二、四联对画作进行评价，布局精巧，描写与议论抒情熔于一炉，情景交融，意境悠远。诗人从切身的感受出发，从具体的情境出发，加以创新，自成一格。

“淡极始知花更艳”，纵是素语也动人。朴素平淡，是诗歌的一种耐人寻味的美。陈与义的这首《题许道宁画》，看似“平淡”，实则“绚烂之极”，令人品出万千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