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梨园旧谱,奏中华新韵
——评贾达群民族器乐协奏套曲《梨园》
2020-06-17袁天放
文/袁天放 程 林
2019年12月14日,著名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导师贾达群的大型民族器乐协奏套曲《梨园》在上音歌剧院首演。唢呐演奏家胡晨韵、竹笛演奏家金锴、打击乐演奏家王音睿、二胡演奏家卢璐分别演奏套曲的不同分曲,著名指挥家叶聪指挥上海民族乐团协奏。音乐会当晚,不仅舞台上阵容豪华,听众席上亦高朋满座,理论家、作曲家、指挥家齐聚一堂,正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一、以传统戏曲为素材的音乐叙事
协奏套曲《梨园》分别由《序曲·梨园鼓韵》《随想曲·梨园竹调》《即兴曲·梨园弦诗》《狂想曲·梨园腔魂》四首乐曲组成。《梨园鼓韵》以川剧锣鼓经为节奏素材;《梨园竹调》则吸收了昆曲悠扬、明快的曲调特征;《梨园弦诗》采用京剧腔调作为核心素材来建构其结构;《梨园腔魂》浓缩了作曲家的西北情愫,高亢苍凉的信天游、跌宕委婉的花儿,激情四溢的腰鼓等尽收其中。
中国近代音乐史发轫以降,关于中国音乐的发展道路之争,历来是百家争鸣、各执其词,最后殊途同归——“中西合璧”成为中国新音乐元叙事的宏大背景。以传统音乐为素材的音乐叙事实际上是中国作曲家以改造传统、去传统化的方式构建新传统,从而完成中国音乐的现代性蜕变。在《梨园》中贾达群教授将西方现代作曲技术与中国不同地域、不同艺术形态及民族民间音乐素材进行高度融合,锻造出鲜明的当代中国精神。这位曾经中流击水引领时代潮流的先锋派作曲家,亦在返璞归真的崎岖道路上,不断尝试并建构母语写作的可能性,在不可计数的实践中积累自己的经验,形成自己的风格,最终达成今日炉火纯青的宗师气派。
二、多重结构并置的音乐修辞
贾达群教授素有“结构主义作曲家”之称,多重结构并置是协奏曲套曲《梨园》的音乐修辞特点。首先,体裁上“协奏套曲”是贾达群自创的大型器乐体裁,即一首套曲可包含数首为不同乐器所作的协奏曲,它们具有统一的音乐主旨,每首乐曲不仅可以单独演奏也可以集合演奏。这部大型协奏曲以类似快板-柔板-快板-急板的速度对比,不仅暗含欧洲古典奏鸣曲式套曲的形式逻辑,“序曲”“随想曲”“即兴曲”“狂想曲”也指向不同乐章的性格气质,如同四出姿态各异的折子戏。
这种多重结构力的结构诗学也被作曲家运用到《梨园》的曲式和配器上。《序曲·梨园鼓韵》以黄金比例分割作为作品的结构逻辑,将独奏打击乐、川剧锣鼓以及民族乐队中的吹拉弹三组进行了音响色彩上的理性安排和分布,由此形成了奏鸣、回旋、变奏等多重结构的对位。《即兴曲·梨园弦诗》直接加入了京剧三大件,体裁上具有三重协奏的特点,即二胡与京剧三大件,乐队与京剧三大件,二胡与乐队。曲式结构上是两种天然结构——镜像结构(完全对称的音响安排)和三分性结构(长度不完全对等的曲体)的结合。
三、旋律的解构与色彩的重构
四首协奏曲虽皆取材于中国传统戏曲,但没有任何一首作品直接引用已有旋律。作曲家以“梨园”这个辨识度极高的文化符号作为叙事基础,要想让观众获得不同以往的审美感受,就必定要破除观众审美期待中“先行结构”,推陈出新却又不能故意标新立异,否则过分“陌生化”可能就使得观众被完全拒之门外,音乐的传播与反馈便受到阻塞。作曲家将川剧、昆曲、京剧、秦腔四种不同戏曲音乐的典型音调进行高度提炼、浓缩,然后以其为音乐动机,或是将其增值、减值,或是倒影、逆行,或是模进、转调……,以种种方法保持每部作品整体风格的内在的逻辑统一。
在叙事逻辑上作曲家也没有严格遵循中国传统音乐的横向线性思维,由每首乐曲各自动机作诸般变化而来的碎片化旋律取代了段落规模的线性旋律。这些经过解构的原创性旋律,在乐队持续背景上进行点描画化呈现和板腔式展衍,充满着浓郁的中国戏曲音律腔调。纵向的和声思维与横向的线性旋律思维共同组成这部大型协奏套曲的创作经纬,纵横交错、大开大阖,整部乐曲凹凸有致、妙趣横生。旋律被解构之后,依附于多重结构的音乐色彩被凸显出来。小组乐器(川剧锣鼓经、京剧三大件)和乐队及独奏乐器之间既保持各自的独立性又紧密联系,维系可听性的基础上,它们被作曲家当成调色盘一样灵活运用。既有独奏乐器的单一色彩,又有乐器组的复合色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千变万化,却层次分明,色彩斑斓的音乐,使人大饱耳福。
四、时代与传统及个人风格的融合
时代与传统及个人风格的融合,始终是作曲家孜孜以求的创作目标。时空关系上它是个人创造和时代共性风格,历时和共时的辩证统一。中国当前处于一个由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交叉叠错的社会结构之中,传统音乐虽然式微,但仍在中国音乐总量之中占有极大的比重。学院派和非学院派的创作枝繁叶茂,彼此虽各行其道,但也通过各种形式保持联系。从世界音乐史演进的逻辑来看,自古典主义时期以后,共性写作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作曲家的个性风格。除了学堂乐歌、及三、四十年代的工农兵歌曲创作以外,中国当代音乐创作仍未形成十分明显的集体风格。贾达群以他成熟的个人风格在中国当代乐坛独树一帜,像协奏套曲《梨园》这样的优秀作品,无疑为中国当代音乐风格的形成汇入重要力量,也为青年作曲家的创作提供一个可资借鉴的学术理路及范本。
通过概念化的传统构建民族共同体是现代民族国家在文化全球化的语境中加强自身文化认同的重要策略,中国的发展自近代社会以来多磨多难,对传统的认同无疑加强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团结,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异文化对本土文化的消解和冲击。此外,继承传统也应该是每一位作曲家自觉的创作意识和文化担当,否则创作就是无根之水。不借任何前人的宝贵经验就能创作出惊天动地的大作岂非痴人说梦、痴心妄想?音腔裹魂魄,腔魂铸精神。协奏套曲《梨园》从传统里降生,“随想”“即兴”“狂想”作曲家一路高歌,借梨园之旧谱,奏响时代新韵。
中国民族交响乐的发展方兴未艾,乐器配置上虽然吹拉弹打四个声部早已确立,但是乐队的低音问题、吹管乐的音准问题、拉弦声部的音量问题等都没有妥善解决。作品虽多,但是质量乏善可陈。好的民族乐队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向促进演奏家提高演奏技巧,促进研发新的乐器,改良已有乐器之不足。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民乐创作还是乐器制造改良,恐怕还是要吸收一些先进的西方经验,根据自身需要取长补短,中西合璧,民族交响乐的发展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