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在中国
2020-06-15郑学富
◆文/郑学富
中国人民的美国朋友,20世纪世界杰出的新闻记者、作家和评论家埃德加·斯诺,在旧中国生活13年,其中旅居北京5年。在这里他参加了著名的一二·九运动,写出传世名作《红星照耀中国》(《西行漫记》),掩护抗日志士脱险,留下了一串串闪光的足迹。
一
1905年7月19日,斯诺出生于美国中部的密苏里州堪萨斯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1925年秋,斯诺考入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他喜欢冒险旅行,1927年下半年,偷渡到日本。1928年7月6日,斯诺从日本搭船抵达中国上海,拜见了《密勒氏评论报》的总编鲍威尔,担任其广告经理助理,开始了他的新闻记者、编辑生涯。
1929年4月,鲍威尔给了斯诺一个新任务——沿中国铁路线作旅行报道。喜欢旅行的斯诺欣然接受了这一任务。同年7月,斯诺乘火车沿津浦铁路抵达北京,这是他第一次到北京,金色的屋顶、大理石祭坛、青澄的墙屋、绿树掩映的寺庙、高大的刺槐,等等,给斯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次,斯诺只在北京稍作休整,就接到鲍威尔的电报,要他立即赶回上海。当斯诺到上海时,鲍威尔因采访“中东路事件”已前往东北,但是他给斯诺留下了一封信,清楚地交代在他离开报社期间,由斯诺代理主编一职,并兼顾《芝加哥论坛报》驻上海记者的工作任务。
斯诺夫妇
正当斯诺在上海的新闻工作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于斯诺。美国新闻界成立海外机构——统一新闻协会,要物色一个驻远东的游历记者,条件是未婚男青年,工作任务是在亚洲各地自由游历,为美国的12家大报提供新闻。这真是为斯诺量身打造,他报名应征。1929年12月2日,统一新闻协会正式委任斯诺为远东游历记者。他的朋友爱德华·特利成为统一新闻协会常驻北平的代表。斯诺在东方世界游荡了4年,对亚洲的东部以及南亚已有初步认识,他将在亚洲的旅行见闻和观感汇集成第一部著作——《远东前线》,于1933年出版。
1931年10月,身体修长,楚楚动人的美国姑娘海伦·福斯特乘“林肯”号远洋巨轮来到上海,与斯诺一见钟情。宋庆龄在家中设广东菜家宴,专为他们祝贺,并送给他们一个咖啡壶作为纪念。斯诺和艾伦在1932年的圣诞节前往日本举行了婚礼,然后去南洋蜜月旅行。
蜜月过后的1933年3月,斯诺携新娘来到北平。因为爱德华·特利已前往欧洲,斯诺成为驻北平代表,这一次是到北平赴任的。斯诺对北平的印象是:“亚洲最壮丽、最有趣的都城。它是一个具有差不多三千年连绵不断的历史的文明中心,它的内王城有着若干宽敞之美,有着玫瑰色墙壁的古宫殿建筑群,给人以一种古代风习感。”“它不同于上海,北平及其郊区是完全由中国人管理的,只有东交民巷例外。”
斯诺夫妻两在北平煤渣胡同21号租了一幢房子住了下来。斯诺与民国著名平民教育家晏阳初是好朋友,交往密切,经常书信来往。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员孙修福翻译的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的二人书信来往中,有一封斯诺于1933年7月29日写给晏阳初的一封信,落款是“北平煤渣胡同21号”。
煤渣胡同在明朝称煤炸胡同,为京城澄清坊所属。位于北平王府井大街东侧,呈东西走向。东起东单北大街,西止校尉胡同,南与北帅府胡同相通,北邻金鱼胡同。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在胡同中段路北设立神机营衙门,选八旗精锐一万五千人,配备新式步枪,由恭亲王奕·率领,负责守卫紫禁城和三海,并扈从皇帝巡行。清光绪时称煤渣胡同,沿用至今。民国时期,时人称为“北洋三杰”之一的冯国璋的府邸也在煤渣胡同。
斯诺夫妇在北平安家后,开始了“介于新闻与学术之间”的生活。有时外出采访,为统一新闻协会提供新闻稿,而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研究中国的现实问题。在斯诺的眼中,那时候的中国是贫困、落后、肮脏,他看到的是国民党政府官员贪污腐败;劳动人民面黄肌瘦,萎靡不振,在贫穷和死亡线上挣扎;日本人在中国的渗透、掠夺、侵略。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书籍报刊,涉及到政治、经济、外交、文化、历史各个方面。他看到的这些材料都是英文版的第二手材料,难免带有倾向观点,斯诺感到不全面、不太可靠。因此,他决心学习中文。一位有“中国通”的美籍汉学家阿林顿对斯诺说:“如果你想要了解中国,第一件要做的事,是精通她的语言。”斯诺发现住在北平的西方人,主要是从事教育、艺术、外交和新闻事业的工作者,他们“不同于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他们大多数都对中国具有研究者或学者的兴趣。在那里,纯粹是为了赚钱者是比较少的,哪怕是做生意的人,也得学习中文,因为走出东交民巷,欧洲语言就很难通用了。”
为了深入研究中国,斯诺开始学习中文。只有学会中文,才能直接与大多数中国人交流,阅读完整准确、不带偏见的第一手资料。他拜了一位满族老师为师,在学习中,斯诺感到中国语言比较难学,“我没有语言方面的天资,而欧洲语言对于学习中文又无帮助。在失望和忍耐的交织中,大部分得力于我的满族老教师的指导。我终于学到了足以应用的国语,使得我得以在简单的交流中表达自己的思想和了解别人的意思”。斯诺尽管是在业余时间学习中文,并且是断断续续的,但是他被 “精细巧妙的中文迷住了”。他学会了近1500个汉字,“这已使我能够阅读一些白话文作品了,我不完全是一个‘瞎子’了。”
二
1933年底,统一新闻协会由于财政吃紧,斯诺失业了,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他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于是他当起了自由撰稿人,靠给纽约《太阳报》的专栏周报投稿赚取微薄的稿费来维持生计。一位朋友曾介绍他做美联社驻华记者,但是必须一天24小时坐在电话机旁,事无巨细,均要报道。尽管收入可观,但是限制太严,喜欢自由游历的斯诺犹豫不决。喜欢冒险的斯诺决心赌一把,他爱上了跑马场。他与海伦商量说,如果赌赢了,就不去美联社;如果赌输了,就去美联社老老实实地当记者。斯诺夫妻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跑马场,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在斯诺身上。在两轮赛马中,斯诺下注的马跑了第一,他赢了1000多美元。斯诺欣喜若狂,兴高采烈地喊道:“美联社,拜拜了!”夫妻俩到餐馆里饱餐一顿。可是海伦的脸却由晴转阴,她知道幸运之神不会每次都降临到丈夫的头上,她诚恳地央求丈夫:“只要以后你不再到跑马场这样的地方,我宁愿饿肚子。”于是,斯诺安心地当起了自由撰稿人和研究中国现实的学术工作。
幸运之神往往光顾有福之人。一次,斯诺收到一封来自美国《星期六晚邮报》的信函,斯诺以为是寄来的广告,当他打开信封时,竟然惊呆了:一张支票,赫然写着750美元。斯诺心想是不是小数点点错了,他又揉了揉眼睛,不是75,也不是7.5,确实是750。为了证实这张支票的真假,他连忙坐上黄包车到银行兑现,结果是750美元。斯诺心想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了,莫名其妙的他在几天后又收到《星期六晚邮报》主编乔治·霍勒斯·洛里默的一封信,谜底揭开了:原来《邮报》采用了斯诺几个月之前发出的游记长文《西方威望的衰落》,这是邮寄来一笔丰厚的稿费。该文记述了旅途所见,评述荷、英帝国主义的衰败及在东方影响的下降;而日本却在亚洲崛起,并渗透远东各国。更让斯诺惊喜的是,洛里默高度赞扬了斯诺独到的见解和文采,邀请斯诺继续为《邮报》撰稿,优先采用,稿费从优。原来《邮报》是美国保守派的报纸,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想多刊登一些海外的报道,以吸引更多的读者。这些稿费和赌马所得,足以维持夫妻俩优雅的生活。海伦喜欢跳舞,在北京饭店的楼顶,经常举办外国人的舞会。海伦让斯诺陪她去参加,在舞会平台上,斯诺静静地欣赏她的美丽舞姿。
叶剑英题字的北京大学燕园斯诺墓 摄影:越檀
三
1934年初,斯诺以美国《纽约日报》驻华记者身份应邀兼任燕京大学新闻系讲师。燕京大学是当年美国基督教会开办的一所大学,1919年出任校长的司徒雷登决心将它办成中国最好的大学,与著名的北京大学相抗衡。1926年,司徒雷登将燕京大学迁到海淀,搬到19世纪被西方军队烧毁的圆明园附近,这里有个叫不出名字的湖泊,四周环绕着花园和柳树。
北京大学燕园未名湖摄影:越檀
斯诺和夫人非常喜欢燕京大学的美丽风光,他说:“它的一部分占了圆明园的旧址,保持了原来的景色,包括花园一般的校园中心那个可爱的小湖(即未名湖)。”为教书方便,他在海淀区军机处8号院租了一处别墅,位置在现在北京大学西南门一带,坐西朝东。房东是毕业于燕京大学、信仰基督教的中国银行家。房子是中西合壁式,宽敞的院子里有一个占地1英亩的花园和一座小型游泳池。站在房子的窗口可以远眺颐和园和西山风景。而且房租价格也很低,每月才40美元。斯诺高兴地写信告诉姐姐:"在院角我有一个书房,在窗户前我能看到颐和园,我能看到西山落日,柳树映衬着天空,在城市外面,蓝天清澄。”从斯诺夫妇的新家到燕京大学步行只需十分钟,附近还有清华大学,斯诺夫妇常在这里留连徜徉。住在附近的多是些中外学生、教师。这些人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学术氛围,加上优美幽静的环境,是一个读书学习、研究学问和潜心创作的好去处。
燕京大学新闻系的六七个教员中,有一半是由当时的英美德等国驻华记者兼任的,斯诺就是其中一个。斯诺担任新闻撰述学、旅行通讯等课程的教学,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新闻记者,又是一个有学问、谦逊的好教师。斯诺第一天上课就与众不同,他说:“我不是来教的,而是来学的,中国是世界上一个充满了新事物的地方,可学的东西太多了。”斯诺上课不是在讲学,而是在与学生谈心交流,很快就和不少中国学生交上了朋友。斯诺利用自己是美国人的特殊条件,收藏了许多被国民党政府规定的禁书。如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著作、苏联小说和反映中国红军的小册子,为进步的青年学生提供了精神食粮。斯诺的家被学生们称为是一个“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的窗口”,像燕京大学的张兆麟、陈翰伯、黄华、龚澎、龚普生、李敏,清华大学的姚依林、黄敬、陆璀与东北大学的宋黎等热血青年成了斯诺家里的常客。他们在这里阅读进步书籍,与斯诺交谈讨论时政,斯诺也经常向学生们披露那些被国民党政府封锁了的消息,共同关心中华民族危亡。
四
1935年夏,斯诺因为被纽约《太阳报》和伦敦《每日先驱报》聘为自由投稿记者,辞去了燕大的教席,从海淀搬到了城里,在盔甲厂胡同13号租了一处属于教会的四合院。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侵略中国,占领满洲,入侵热河,觊觎华北,咄咄逼人。而国民党政府却一味退让。1935年五六月间,日本侵略者在天津和河北等地制造事端,以武力相威胁,先后迫使南京国民政府达成了《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把包括平津在内的河北、察哈尔两省的大部分主权奉送给日本。之后,日本帝国主义积极策动所谓华北五省“防共自治运动”,策划成立由其直接控制的傀儡政权,全面在华北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侵略。“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日本的侵略行为激起北平各阶层人民的极大愤慨。
1935年12月9日,北平大中学生数千人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要求保全中国领土的完整,掀起全国抗日救国新高潮。在游行队伍前列两侧,有一群外国记者跟踪采访,他们就是斯诺和海伦联系的英美等西方国家记者,以引导国际舆论支持学生运动。记者一边拍照,一边跟着高呼口号,海伦对着警察叫喊:“巡警站到学生一边去!”
12月9日当天,斯诺立即向纽约《太阳报》发送专电“中国又一次五四运动”,成了独家新闻。其连续报道在英美报刊上均在头版以醒目的标题刊出,并配以照片。12月10日,伦敦《每日先驱报》发表《三千北京示威者力促反抗,城门关闭,“我们是日本殖民地吗?”》。斯诺的报道真实、生动、公正,冲破国民党当局的新闻封锁,在海外引起强烈反响。
12月12日,在斯诺建议下,龚普生、龚澎等学生在燕京大学临湖轩召开外国记者招待会,介绍学运情况。中国的中英文报纸也不顾当局的新闻禁令,抢发消息。通过新闻舆论的迅速传播,“一二·九”的抗日怒吼,震撼了古都北平,很快传遍了国内外,得到了各界爱国人士的支持响应,促进了抗日救亡运动的开展。12月18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6所大学的校长,联名要求释放被捕学生。同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向全国工人紧急呼吁援助学生救国运动,各地工人纷纷举行罢工,支持学生斗争。20日,共青团中央发表宣言,号召青年学生深入到工农群众中扩大抗日救国运动。各地社团组织纷纷发表通电和宣言,声援北平学生的爱国运动。宋庆龄、鲁迅、马相伯、沈钧儒、王造时、邹韬奋、陶行知、章乃器、李公朴、史良等爱国知名人士纷纷表示支持。宋庆龄从上海寄给北平学联100多元钱,作为开展抗日救国工作的费用。鲁迅于12月18日至19日夜,撰文热情赞扬爱国学生的英勇斗争精神,并寄以“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殷切希望。12月26日,陕甘苏区各界民众举行集会,声援北平和各地学生的抗日救国运动。在北平学生爱国运动的影响下,全国各地学生群起响应。一时间,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到处响彻抗日救亡的号角。
国民党当局恼凶成怒,派出大批军警镇压、毒打学生,数十名学生被砍伤,街道上血迹斑斑。这时,斯诺的家又成了爱国学生的避难所。为躲避当局的追捕,一些学生来到斯诺家中。斯诺夫妇极力提供方便,想方设法帮助他们通过哨卡,离开北平。清华大学女学生陆璀在游行示威中带头冲击西直门,遭到宪兵毒打。斯诺见状,毅然走向前去现场采访她,问为什么要游行示威,能否达到目的?陆璀坚定地回答:“我们不愿做亡国奴,我们相信人民大众,只要把人民大众唤醒起来,中国就不会亡。”警察将斯诺拉开,强行将陆璀带走。斯诺联合几位记者向警察抗议侵犯人权。后来,陆璀被释放,在斯诺家中养伤一个多星期,斯诺亲自护送他离开北平。
国民党政府对斯诺支持学生运动极为不满,吊销了他的外国记者特许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