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出去的美丽
2020-06-12阿简
阿简
平心而论,跟许多同龄人相比,我童年时期的物质生活还是相对宽松的。父母的工资虽然不高,却没有让我在吃穿用度上受什么委屈:我有糕点糖果可以吃,有漂亮衣服可以穿,这在四十年前的孩子们当中,是很让人羡慕的。特别是穿着,因为母亲舍得花钱又舍得花心思,我的衣服总是漂亮而且别致,穿着它们站在一班穿着土灰暗蓝衣服的同学当中,我甚至会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沾沾自喜——绣花的虎木棉衬衣,茶绿色的线绢长裤,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皮鞋,乌黑油亮、走起路来嘎嘎作响。这些漂亮的衣服,是我童年中一道道亮丽的风景,只是因为时常要被别人借去,这些亮丽中就平添了一丝烦恼的记忆。
我曾经有过一条裙子,是鲜艳中透着柔和的水红色,下摆上有两道白色的蕾丝花边,非常漂亮。因为漂亮,也因为稀有,所以经常被人借去参加演出,或者是代表学校出去参加各式各样的交流活动。我起初还很得意,对别人穿过又送回来的衣服不仅不嫌恶,反而有一种扶贫济困的优越感。后来时间一长,发现要打扮的时候想穿的衣服不在身邊,觉得很扫兴,于是开始有了私心,对要求借衣服的人也渐渐地心生不满。只是母亲常常碍于情面不得不借,我又碍于母亲的威严不敢不给,心里很不痛快。
还有过一件咖啡色的灯心绒棉猴(连帽棉大衣),前襟上贴着带盖的明口袋,帽口还镶着一道灰色的羊剪绒,在当时也是很体面、甚至是很排场的衣服,它不仅要花掉好几尺布票,而且花去了妈妈半个月的工资。有一次,邻居(其实是住得隔着老远的老乡)带着女儿来找母亲,说是要带她女儿去一百多里地以外的姥姥家,想借我的棉猴给她女儿穿。我一看她女儿吸着鼻涕的样子,很怕心爱的棉猴被弄脏,不想借。妈妈却又一次爽快地答应了。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是做不了主,恨恨地看着别人把我的衣服拿走,又听见妈妈跟人家说我不懂事,觉得所有的倒霉事都落到我头上,委屈得直掉眼泪。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直到结婚以后我才明白,母亲当初之所以要把棉猴借给那位邻居婶婶,是因为体谅她的苦衷——她想借我的棉猴给她女儿穿,一是为了穿得体面可以不在老家人面前丢脸,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年迈的母亲看到远嫁的女儿日子过得不错,好叫她放心。
想起这些,心里不禁对那位多年不见的婶婶生出一丝敬意:难为她在和男人一样为了生计终日辛劳的同时,还能这么要强,这么用心良苦地要用这份借来的美丽,去呵护年迈的母亲的心。一晃四十年过去,当初那个贫穷的小村子早已经富裕了起来,那位婶婶的女儿也早已成家做了母亲。她的孩子,自然不会再有衣食之忧,甚至可能生活得很富足了。只是我不知道,作为女儿,她能不能像当年母亲爱姥姥一样地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