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缘起、基本思路与框架构建*
2020-06-10周耀林姬荣伟
周耀林,姬荣伟
0 引言
文献遗产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保护老化损毁甚至濒临消失的文献遗产关乎“我之为我”“我之有别于他人”[1]的认知和诠释,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长期以来,图书界、档案界、文物界等领域在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中不断探索,将丰富的保护经验与先进的保护理念、现代化的保护技术有机结合,逐渐明确了文献遗产保护研究的对象、任务以及内容体系,围绕文献遗产制成材料特性及损毁规律、保管环境、保护技术、保护标准、技术管理等多个视角[2][3]10,共同构筑了系统化的文献遗产保护理论体系,对我国文献遗产保护实践工作的开展具有普适性的指导意义。
但需要注意的是,受诸多因素影响,文献遗产从最初的制成使用到保管保护的整个生命周期,无不体现着强烈的独特性色彩,如文献遗产形成年代、载体类型、材料质地、保存环境、保管设施、保护水平等。正是这些个性化特征的存在,使得文献遗产保护需求是差异化的,决定了文献遗产保护过程应是一个针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和具体解决的过程。显然,以往侧重于普适性的文献遗产保护理论,只能对文献遗产保护实践提供抽象化和原则性的指导,在适配差异化保护需求方面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为此,有必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将精准思维融入文献遗产保护之中,探索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基本思路与框架,为文献遗产保护实践提供更具针对性、更为科学化的指导,从而进一步提升保护的质量和效率,挽救正在或即将遭受厄运的文献遗产。
1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研究缘起
精准思维强调具体和准确,要求动作精准到位,在一个个具体的点上解决问题,排斥大而化之、笼而统之,体现出强烈的问题意识、实操意识、到位意识和调查意识[4]。自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思想以来,“精准服务”“精准治理”“精准传播”“精准教学”等词汇不断涌现,精准思维成为社会服务、公共管理、文化传播、人才培养等各行业、各领域的重要遵循。文献遗产作为悠久历史长河的记忆刻度,丰富璀璨而又颇具特色,在形成和保管利用过程中铸就的历史性、区域性、民族性、动态性等特征,决定了“大水漫灌”式的文献遗产保护难出成效,同样需要引入精准思维进行“精准滴灌”式的科学保护。实际上,文献遗产精准保护虽鲜被正式提及,但绝非无源之水。印度先民采用的棕榈叶手稿“巴斯塔斯”保护法[5]以及“文献收藏库房四季管理法”等经验做法[6],便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因地制宜”“因时而异”等精准化思维。伴随着国际性文献遗产保护力量的迅速崛起以及全球范围内文献遗产保护形势(如损毁加剧、社会动荡、资源短缺等)的日趋严峻,精准思维之于文献遗产保护的重要价值日益凸显,从而引领着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实践探索的发展和理论研究的推进。
1.1 实践进展
1990 年代以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IFLA)、国际档案理事会(ICA)、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等国际组织着眼于全球范围内文献遗产的科学保护与合理利用,不断探索专门化、个性化的文献遗产保护措施。UNESCO全面调查巴勒斯坦文献遗产机构以进一步明确阿拉伯地区文献遗产保护的需求及挑战[7],组织举办全球政策论坛,旨在为受灾文献遗产提供更为适当的保护技术手段及管理体制[8]。IFLA通过制定专门化的保护政策及指南、建立不同形式的内容收集和保护标准、推进风险登记等方式,为文献遗产保护提供可持续的技术方法支持及最佳的保护实践指导[9-10]。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国在文献遗产的分级分类保护、专项保护资金支持、个性化保护策略制定等方面予以探索。美国国家档案馆结合伊拉克犹太档案材料的浸水、受损及发霉特征,采取藏品干燥、评估、编目、数字化和在线发布等方式进行分阶段、分类别的保护处理[11];加拿大国家图书档案馆推出“文献遗产社群项目”,旨在以专项资金支持的方式提升地方性文献遗产保护机构的保护意识和保护能力,并实施全程指引和监管[12];澳大利亚国家图书馆认为需要结合不同藏品进行分等级、分类别的保护干预,还应将藏品特性及用途、风险性质及影响、业务环境(专业知识及设施、保护需求等)等因素纳入其中[13];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根据馆藏之中国近代绘画特征,采取包括半公开式分类保存、调整储存位置与环境条件、建立完整的信息录入系统、运用现代高科技及精细化手工复原方法、培养专门研究人才等在内的特殊保护方式[14]。
文献遗产的专门化、特色化保护问题也引起我国高度重视。2007 年初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此后《纸质档案抢救与修复规范》《“十三五”时期全国古籍保护工作规划》《关于加强文物保护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见》等政策相继出台,强调古籍分级保护、特色古籍保护、破损档案分级分类保护、西藏及新疆古籍专项保护及文物因地制宜保护等理念,引领我国古籍、档案和文物保护等领域不断将现代科学检测、分析技术与传统保护技艺相结合,在文献遗产损毁情况的科学探测与全面分析、保护状态的评估及专属修复方案的制定、保护问题的具体分析及最佳保护方案选择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个性化实操经验。例如,北京大学图书馆在修复“大仓藏书”时,借助该校文博学院的仪器设备,对这些典籍的纸张质地、纤维结构、老化程度、个别破损典籍所受病害类型等进行抽样检测分析,并在评估其先前保存状态的基础上制定了专属的修复方案[15];国家图书馆古籍保护中心结合每册古籍存在的内部破损与外部破损等不同的破损情况及不同的纸张质地,制定了不同的修复方案,还专门制定档案制度,详细记录古籍修复情况,以备查考[16];浙江绍兴开启的“近代文献保护工程”,结合近代文献酸化及散失严重情况,通过全球搜集散佚文献资源并重新整理影印出版的方式,填补了《四部丛刊》之后近代文献保护整理的断层和空白[17];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教育部工程研究中心主任李玉虎教授及其团队开展的“档案无公害整体脱酸加固与杀虫灭菌同步关键技术研究”及“环保型防灾耐久档案盒与封存箱产业化”两项科技项目,为档案文献加上“金钟罩”和“铁布衫”,从档案盒和封存箱这样的小环境入手拓展了档案和文化典籍保护的新视野[18];中国国家博物馆在修复馆藏绢本重彩画《明·三人影像轴》时,结合古绢本年代不同、破损程度各异、种类繁多等情况,在文物影像资料采集、画面颜料层检测、除尘、清洗、揭裱、修补、全色等重点环节采取“因地制宜”的修复处理方式和恰当的技术方法,实现了最佳保护[19-20]。
1.2 研究现状
国外学者主要从文献遗产载体材料、保存环境、保护技术等视角出发,围绕不同制成材料特性的鉴定与评估、不同损毁情况的分析与处理、微环境的监测与控制、新技术方法的应用与检验等,形成了与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相关的系列研究成果。例如,在载体材料特性鉴定与评估方面,Paz等提出应在分析照片类文献变质诱因的基础上设计相应的预防性保护技术方案[21];Larsen等主张在实施羊皮纸手稿预防性保护及修复之前,应首先对其基本状况进行科学的评估与诊断[22];Cenkova等认为文献材料在长期保存过程中需要选用适当的、可靠的保护及修复方法[23]。在受损文献材料分析与处理方面,Ardelean等通过探讨纸质文献材料表面污斑的产生原因、主要类型及鉴定方法,提出包括环境监测、消毒、碱洗、漂白等在内的处理方式[24];Car等则关注水浸损毁文献材料的保护问题,并基于案例分析和数据收集提出了相应的保护措施[25]。在微环境监测与控制方面,Kompatschera等在探讨间歇性调节和动态定点控制对能源损耗影响程度的基础上提出了更为合适的微环境控制策略[26];Bankole从加强技术培训、提升保护意识、改善保管环境等方面出发构建了更为持久的适应热带地区图书馆生物环境控制的解决方案[27]。在新技术方法应用与检验方面,Kaminska等探究了激光消融技术在历史文献表面清洁及光谱诊断中的应用[28];Saoud等提出氢氧化镁纳米片可以作为一种新型材料应用于珍贵纸质文献的加固及修复保护之中[29];Di等将固体微粒伏安法引入纸张保护和修复之中,旨在帮助相关人员以微创方法识别和鉴定古代纸张的化学组分及制造方法[30]。
国内学者同样着眼于文献遗产的个性化特征,围绕载体类型、形成年代、民族属性、濒危程度、损毁情况以及文献遗产所处的技术环境条件等展开探讨,形成了个性化的文献遗产保护研究成果,促进了国内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的兴起和初步发展。从载体类型来看,学者们从不同载体类型或同一载体的不同特点出发,探讨了纸质类、丝绸类等文献遗产的专门化保护问题。例如,张美芳认为档案及古籍修复用纸应视修复对象的纸张类型及修复目的而合理选用[31];李世超等研究了专门适应丝绸纹样档案的理化特性及丝绸材料特性的抗菌防霉方法[32]。从形成年代来看,形成于不同历史时期的文献遗产其材料质地、印刷工艺、装帧形式、损毁表现均存在差异,需要采取与之相匹配的保护手段。例如,谢雷[33]、林明等[34]提出传统的古籍修复技术并不适应民国文献修复,需要根据纸张及装帧形式等实际情况探索符合修复需要的方法体系。从民族属性来看,源于不同民族的文献遗产因受地理位置、民族文化、保藏环境等因素的综合影响而呈现出不同的特征,需要专属的、适用性的技术方法予以保护。例如,沈峥等认为汉文修复经验总结而形成的传统修复技术并不完全契合少数民族古籍修复需求[35];华林等[36]、阿呷婷泸[37]等则分别探讨傣文宗教档案文献遗产抢救性保护及彝族文献保护制度体系建设等少数民族个案视角下的文献遗产保护问题。文献遗产保护还需对其损毁情况、濒危程度及特定技术条件等加以考虑。例如,马翀构建了面向濒危档案文献遗产保护的分级保护模型[38];张娟研究了酸化糟朽纸质文物的修复难题[39];陈闽芳等探索了具有“互联网+”特征的福建侨批“活化保护”模式[40]。
总体来看,文献遗产保护实践已在保护需求调研、保护风险规避、保存小环境控制、专属保护方案制定、修复档案制度建设、专门保护政策制定、专项保护资金支持等方面取得了进展;相关学者开始逐步重视文献遗产个性化特征的捕捉,围绕其载体类型、形成年代、民族属性、损毁情况、环境条件、濒危程度、保护技术手段等,在针对性保护和适应性保护方面也发表了不少的研究成果。但需要注意的是,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实践在制度化、体系化建设方面仍明显不足,亟需系统科学的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理论予以指导。而从研究现状来看,与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相关的研究成果仅仅停留在“案例式”分析和“建议式”研究的初级层面,缺乏对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基本内涵、主要思路及框架体系的系统阐释,欠缺在总结与提炼的基础上上升至理论高度,难以发挥应有的理论指导作用。这就导致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依旧以普适性保护理论为基本遵循,从而悖离了文献遗产个性化保护的发展趋向,并使得二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如何化解“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与保护理论普适性指导”之间的现实矛盾,已成为我国当前文献遗产保护工作科学有序推进的当务之急,这也是笔者开展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的缘起所在。
2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基本思路
借鉴精准思维的问题意识、实操意识、到位意识和调查意识等核心内涵,结合文献遗产保护实践的复杂化、个性化、多元化、动态化等基本特性,认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是在普适性保护基础上围绕文献遗产的差异化保护需求而形成的“靶向”保护过程。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是时代变革和技术创新背景下对传统保护模式的革新和升级,在本质上体现了文献遗产保护由经验式向科学化、由被动式向主动化、由静态式向动态化、由粗放式向精准化转变的发展趋势,旨在最大限度地消除文献遗产保护策略的瞄准误差,实现与文献遗产保护需求的无缝对接。为此,结合上述界定及内涵解析,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开展需要遵循普适性保护理论为指导、差异化保护需求为导向、“靶向性”保护策略为核心和动态化保护过程为依托的基本思路。
2.1 普适性保护理论为指导
精准思维既重视精细化又兼顾整体化,是一种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并使之在思维中再现的认识过程,充分体现了矛盾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辩证关系原理[41]。正因为如此,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并非单纯重视个性化保护而忽视普适性保护的基础支撑作用和内在价值,而是强调二者之间的有机统一,即采取“从大处着眼,从小处入手”的方式,在普适性的文献遗产保护原则、方法的指导下探索针对性、具体化的保护策略。
我国文献遗产保护在科学化发展过程中,通过不断总结实践经验,不断挖掘与分析实际保护问题,围绕图书、古籍、档案、可移动文物(可移动文化遗产)等形成了涵盖基础性研究和应用性研究两方面的文献遗产普适性保护理论成果。一方面,学者们围绕文献遗产保护的提出背景、概念内涵、发展历程、基本方针、目标任务、基本策略等展开探讨[42][3]7,形成的基础性研究成果可以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提供重要的方向指引;另一方面,学者们围绕文献遗产制成材料的质地性能及损毁机理、保存环境(自然环境、人为环境、建筑环境等)的合理控制、预防性保护(防高温高湿、防光等)与治理性保护(去污、杀虫等)的技术要点[43]、保护与修复体系(保障体系规划、方案及策略制定等)的系统建构[44]、原生性保护(载体保护、存藏设施建设等)[45]与再生性保护(数字化技术、缩微复制技术等)[46]的方法应用、保护技术的管理[3]54等形成的应用性研究成果,可以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提供直接的方法借鉴。
2.2 差异化保护需求为导向
精准思维的核心在于问题意识的培养,即对准瓶颈和短板进行差异化的精准干预。这种意识映射到文献遗产保护之中,即表现为对文献遗产不同保护需求的精准识别,直接关系到保护策略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正是一种“因地制宜”“因需而异”的保护模式,必然要以差异化的保护需求为导向和行动指南。
我国文献遗产数量浩繁,时间跨度大,地区分布广,存在载体形态众多、材料质地不一、保藏单位类型多样、保护水平参差不齐、损毁情况各异等情况,决定了文献遗产对保存环境条件、保护技术手段、保护管理举措等保护策略的需求呈现出明显的差异性。一方面,属于不同载体类型的文献遗产所需的保护技术、方法存在差异。例如,金石类文献遗产多存于室外,需要采取监管保护、清洁去污、加固处理和拓片建档等保护方式[47];贝叶类文献遗产因制成材料的化学组分、字迹的色素成分及制作工艺的特殊性,在保存环境控制及保护技术选取等方面需要更具针对性[48]。另一方面,载体类型相同但形成于不同时期或同时期形成但保存于不同环境中的文献遗产,其因损毁方式、损毁程度存在差异,需要不同的保护方案。例如,藏文古籍因纸张、装帧等特殊性,修复过程与普通汉文古籍有所区别[49];云南省档案文献遗产受特定气候及社会环境影响,保护模式、方法与其他地区也明显不同[50]。
2.3 “靶向性”保护策略为核心
文献遗产在保护需求方面存在明显的差异化特征,这就要求在制定保护策略过程中,必须遵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思路,瞄准特定的保护需求,科学选取具有针对性的保护技术、方法。保护策略的“靶向性”是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内在要求,也是精准保护需要把握的核心所在。
保护策略的“靶向性”体现为对文献遗产差异性保护需求的有效察觉与精准回应,凸显行动层面“落细”“落实”“落准”的施策艺术[51]。具体而言,靶向性保护策略的制定包含按需制定保护方案及最佳保护方案的选取两层含义:(1)靶向性保护策略作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过程中的关键环节,主要解决“如何保护”问题,需要根植于文献遗产整体、部分、个体的实际保护需求,以“因地制宜”“因需而异”原则为指导,制定分层级、分类别的个性化保护方案。(2)对于同一件(组)文献遗产而言,保护手段、方法往往不具有唯一性。为实现保护资源的优化配置,最大限度地提升保护质量和保护效率,需要科学地设置评估指标,采用定性评估和定量评估相结合的方式,从不同保护方案中选取最优解。
2.4 动态化保护过程为依托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旨在最大限度地提升保护策略与保护需求的匹配度,实现文献遗产“延年益寿”的目标。实际上,受内外环境的影响,文献遗产总是处于不断变化运动之中,其面临的风险因素可能更为复杂,既往的保护技术也并非长期有效。因此,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必须依托动态化的保护过程,采取与文献遗产保护需求相适应的保护技术与方法。
文献遗产动态保护,就是在克服传统截面式、静态化保护模式固有局限的基础上,以立体式和动态化的方式对文献遗产内外环境变化、实际保护需求及保护技术、方法的实施与反馈等加以审视,据此不断优化和完善保护策略进而提升持续性保护能力的过程。结合这一界定,可将文献遗产动态保护的主要内容概括为保护需求的动态识别、保护效果的动态评估和保护过程的动态循环。其中,保护需求的动态识别强调运用科学有效的方法和程序,及时洞察和精准掌握文献遗产保护需求的变化;保护效果的动态评估强调对现有保护技术、方法的应用情况及实施效果的评估和反思,在修正和完善的基础上不断与保护需求精准匹配;保护过程的动态循环强调文献遗产保护并非一劳永逸,而是始终处于“保护需求识别-保护策略供给-保护效果评估-保护需求识别”的良性循环之中。
3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框架构建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是对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抽象概括和描述,是实际保护工作开展的行动指南。为此,本文在明确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内涵及基本思路的基础上,进一步遵循从逻辑起点、逻辑结构到逻辑终点这一主线[52],厘清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各模块之间的逻辑关系并全面揭示其主要内容,以期构建一个科学严密、指导性强的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参见图1。
3.1 逻辑起点
逻辑起点是在思维过程中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行程中所经历的第一个环节[53],是研究的起始范畴和出发点。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围绕“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与保护理论普适性指导”的直接矛盾及“文献遗产变质损毁与传承利用”的根本矛盾展开,旨在调整文献遗产保护理论指导与保护实践发展之间的错位关系,更好地实现文献遗产的长久保存与传承利用。
图1 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
一方面,当前环境下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不断向个性化方向发展,亟需与之相适应的保护理论的指导,而现阶段我国文献遗产保护理论仍以普适性指导为主流,个性化保护理论研究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由此形成的“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与保护理论普适性指导”之间的现实矛盾,成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的直接出发点。另一方面,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必然遵循文献遗产保护的目标导向,即通过抢救和保护逐渐老化、损毁、消失的文献记录,捍卫人类记忆的完整性[3]8,这其中同样蕴含着“矛盾”的观点。1990年刘家真在探讨文献保护学研究基点时,认为文献保护学的研究对象是一个运动着的过程,存在着“变质与保存”“保护与利用”等矛盾[54]。随后,罗茂斌将“档案价值的长期性和永久性与档案制成材料寿命的有限性”这一特殊矛盾视为档案保护技术学的研究对象[55],可见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是以缓解“文献遗产变质、损毁与传承、利用”之间的矛盾作为根本出发点。上述“双重矛盾”分别作为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研究的直接出发点和根本出发点,正是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构建的逻辑起点。
3.2 逻辑结构
逻辑结构联结逻辑起点和逻辑终点,是该框架构建的核心环节。文献遗产精准保护需要以普适性的保护理论为指导,依托动态化的保护过程,精准识别文献遗产保护需求并实施“靶向”保护。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的逻辑结构正是在遵循这一保护思路的基础上,对文献遗产精准保护过程的理论抽象和高度凝练。为此,这一逻辑过程应主要包括4个方面。
3.2.1 文献遗产特征信息分层采集
采集文献遗产特征信息是精准保护开展的前提。文献遗产是抽象和具体的有机结合[56],既可以是抽象意义上的某地区或某民族文献遗产,也可以具体化为某组或某件文献遗产,这决定了其特征信息构成具有整体、部分和个体的层次之分。开展文献遗产特征信息采集需要关注其不同层次之间的差异性,做到整体特征的宏观把握,特殊部分的重点挖掘以及独特个体的具体分析,遵循从宏观到微观层层深入的采集脉络,兼顾整体情况、部分情况甚至是单个文献遗产的具体情况。
具体而言,可以参考IFLA 的风险登记项目,即从收藏机构、藏品本身、基本情况(包括风险信息、缓解措施和附加信息)3个方面收集藏品信息的做法[57],并将当前的文献遗产保护行为考虑在内,围绕“文献遗产”这一基点,从保护主体、保护客体、保护环境、保护方法4个侧面开展立体化、全方位的特征信息采集。其中,保护主体主要涉及文献遗产保护单位(例如图书馆、古籍办、档案馆等)的机构性质及职能、保护参与者的保护意识、年龄结构、学历水平、专业技能水平等;保护客体主要涉及文献遗产的分布情况(现存数量、民族分布、地区分布等)、载体情况(例如载体形态、制成材料质地与性能、制作工艺等)、年代情况(形成时期及相关历史背景)、价值情况(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研价值等)、损毁情况(完残程度、损毁状态等)等;保护环境主要涉及自然环境条件(气象及水文地质条件、库房内部温湿度及光照条件等)、保护过程所形成的人为环境条件(整理出版及展览利用等)及建筑环境条件(馆库建筑结构与设计、库房内部保护设施与设备、保管装具等)等;保护方法主要涉及保护人才队伍建设情况(人员配置、业务培训、人才引进等)、保护技术应用及储备情况(技术工具与类型、技术实施流程与效果、新技术研发与应用等)、保护管理制度建设情况(保护标准、业务规范、监督与考核、管理平台等)等。
3.2.2 文献遗产保护需求评估识别
准确识别文献遗产保护需求是精准保护开展的重要依据。从文献遗产整体、文献遗产部分和文献遗产个体3个层次出发,围绕文献遗产的保护主体、保护客体、保护环境和保护方法4个侧面而采集获取的特征信息,是文献遗产载体损毁状态、内容价值属性、保存环境条件及保护活动开展等基本情况的客观反映。保护需求体现为文献遗产对保护技术、手段等保护策略的具体要求,还需借助于需求评估的方式予以识别。以纽约文献遗产保护服务计划(DHPSNY)为例,通过组织专业档案人员对档案馆、图书馆等组织运行的保护项目、配套政策及设施等进行全面评估,以评估报告形式描述组织现况及档案需求,进而提供短期改进建议或帮助制定长远发展规划[58]。
具体而言,可以在借鉴DHPSNY的档案需求评估经验的基础上,结合文献遗产保护实际及采集获取的特征信息,通过以下环节评估与识别文献遗产保护需求:(1)评估维度选取与保护要素提取。依据采集环节所获取的文献遗产特征信息,相应地选取保护主体、保护客体、保护环境和保护方法4大评估维度并进行保护要素提取。(2)指标体系构建与评估过程开展。参考《文物藏品定级标准》《古籍定级标准》《纸质档案抢救与修复规范第一部分:破损等级的划分》《档案馆安全风险评估指标体系》等相关标准规范及评估方案,构建由文献遗产损毁评估(包括损毁状态、损毁机理等)、文献遗产价值评估(包括珍稀情况、价值类别等)、文献遗产保护风险评估(包括保护意识、保存环境、保护技术、保护组织、保护管理等相关风险要素)等构成的文献遗产评估指标体系,采取定性评估与定量评估相结合的方法,对文献遗产保护前端到中、后端的整个保护链条进行全方位评估。(3)评估结果分析与保护需求识别。结合上述评估过程形成的关于文献遗产载体特性及损毁程度、价值属性及价值等级、风险来源及风险级别等评估结果,组建由文献遗产保护专家和保护工作人员共同构成的研究团队,分析并识别文献遗产在技术应用、开发利用、风险控制及组织管理等方面的差异化保护需求。
3.2.3 文献遗产保护策略靶向供给
靶向供给文献遗产保护策略是实施精准保护的重要保证。围绕文献遗产保护主体、保护客体、保护环境和保护方法4个维度,依托文献遗产损毁评估、价值评估和保护风险评估等评估过程而识别出的文献遗产差异化保护需求,是不同层次文献遗产(整体、部分、单体)在实体与内容两方面保护要求的具体体现。文献遗产保护策略供给必须瞄准文献遗产在不同层次及不同保护方面所呈现的不同类别、不同等级的需求,予以靶向满足。例如,湖北省档案馆以汉冶萍公司档案的差异化保护需求为出发点,适应性地采取基于特藏库的整体性预防保护、基于部分铁盐墨水字迹档案的特殊治理与修复、基于“四防”档案耐久收藏装具的单元环境控制等保护措施[59]。
具体而言,可以将汉冶萍公司档案保护的成功经验作为参考,遵循以下思路设计文献遗产的“靶向”供给策略:3个保护层次、2条保护主线和4层保护内容。在保护层次方面,应根据文献遗产整体、部分和个体3个层次的差异化保护需求,针对性采取文献遗产整体性保护、部分性保护和个体性保护策略,实现对文献遗产的层层深入推进式保护。在保护主线方面,应结合文献遗产实体保护与内容保护两方面的保护需求,坚持文献遗产原生性保护和再生性保护两条主线,或平行推进或交叉进行,在相辅相承中贯穿于文献遗产保护全程。在保护内容方面,应从文献遗产载体、文献遗产保存环境、文献遗产保护技术和文献遗产保护管理4个层面出发,遵循原生性保护与再生性保护两条主线,结合不同需求方面及需求等级,适应性地采取基于文献遗产整体的全局保护(如专库及特藏库建设、纸质文献遗产的大规模批量脱酸、馆库环境一体化智能监控、集成化保护技术平台搭建、整体性保护规划制定等)、基于部分特殊文献遗产的重点保护(如部分文献遗产的灭菌处理、重点文献遗产保护项目实施等)、基于单个文献遗产的针对保护(如定制专属修复材料、控制展柜微环境、制定专属抢救性保护方案等),在分层次、分类别、分等级的立体化推进中实现对文献遗产的精准保护。
3.2.4 文献遗产保护过程动态推进
动态推进文献遗产保护过程是持续提升精准靶向力的重要引擎。伴随着文献遗产保护内外环境条件与技术条件的不断变化(如气候环境恶化、自然灾害频发、保护技术提升),由保护主体、保护客体、保护环境和保护方法共同反映出的文献遗产特征信息并非一成不变,促使文献遗产保护需求不断更新,围绕载体保护、环境保护、技术保护和保护管理4个层面供给的保护策略应相应调整。因此,文献遗产保护不能一蹴而就,也绝非一劳永逸,而需要在动态推进中不断优化。
具体而言,动态推进文献遗产保护过程应立足文献遗产保护全局,将动态化理念融入文献遗产特征信息采集、保护需求评估识别和保护策略供给的全过程。在特征信息采集环节,应坚持以历史的眼光和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除需考虑与文献遗产当前状态相关的特征信息外,还应将历史保护情况及保护风险因素纳入,如可以借助现代化监测设备及关联分析技术进行特征信息的全方位、动态化采集,并在数据转化基础上构建嵌入保护属性的文献遗产保护数据库[60]。在保护需求评估与识别环节,应充分考虑文献遗产各保护要素的动态关联属性,在保护需求识别系统中嵌入动态分析与评估模型,及时关注文献遗产保护要素的动态变化,相应调整文献遗产保护需求评估指标及各指标权重,在动态化、循环式的评估识别中实现对文献遗产保护需求的及时感知。在保护策略供给环节,应及时跟进文献遗产保护需求动态,适应性调整和优化文献遗产保护策略,精准对接其所需的保护资源。此外,还应搭建以大数据等信息技术为依托的保护过程动态监管平台,对文献遗产保护策略的落实情况及实施效果进行管控,并将结果与保护需求识别系统相对接,进而实现对文献遗产的可持续性保护。
3.3 逻辑终点
逻辑终点是指逐层开展的逻辑起点通过逻辑结构的最终实现[53]。以“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与保护理论普适性指导”“变质损毁与传承利用”的双重矛盾为逻辑起点,以“特征信息分层采集、保护需求评估识别、保护策略‘靶向’供给和保护过程动态推进”为逻辑结构进行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的构建,还需从保护文化、保护制度、保护技术、保护人才等多方面考虑其落地之举,进而形成一个由逻辑起点、逻辑结构和逻辑终点组成的完整的逻辑链条。
具体而言,首先,应坚持保护文化的正确引导,通过宣传、培训等方式将精准思维融入文献遗产保护文化建设之中,不断强化保护主体对于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理念的认知,引领文献遗产保护行为由被动性保护向主动性保护转变,由独立性保护向协同性保护转变,摆脱“事后保护”的藩篱并形成保护合力。其次,应做到保护制度的周密设计,可以借鉴IFLA 在专门化保护政策、指南、标准制定等方面的经验,制定专门法规标准及各项具体的实施细则,加强组织管理制度及监督考核制度建设,确保文献遗产保护各环节、各流程均有章可循,实现保护人员、保护信息、保护资金等保护资源的精准高效配置。再次,应促进保护技术立体化发展,除需加强以文献遗产预防性保护、治理性保护和修复性保护为主要内容的常规保护技术的研发之外,还应关注新技术背景下传统技术方法的改造与创新以及面向新型载体的关键性保护技术应用[61]等。最后,应推动保护人才的定向培养,以实际的文献遗产保护需求为出发点,可以采用培训基地、高等院校、传习所的“三位一体”新模式[62],并将研究型人才和应用型人才同时纳入文献遗产保护人才培养计划,从培养目标定位、课程体系设计、师资力量配置、实习实训安排等人才培养全过程视角出发,构建多层次、多类型的保护人才定向培养模式,实现保护人才与保护需求的精准对接。
4 结语
如何保护文献遗产,延续人类文明血脉,是一个永恒的命题。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以图书馆、档案馆、古籍保护中心、博物馆等为代表的文献遗产保护单位不断汲取传统保护经验之精华,并融合现代化的保护理念与技术,在推动文献遗产保护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进入新时期,在保护形势日益严峻的反向倒逼与信息技术更新换代的正向驱动下,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趋势逐步凸显,与现阶段侧重于普适性指
导的文献遗产保护理论间的矛盾不断加剧。为此,本文将精准思维引入文献遗产保护领域,在理清文献遗产精准保护基本思路的基础上,沿着由逻辑起点、逻辑结构到逻辑终点的脉络,构建了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框架,试图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文献遗产保护实践个性化发展与保护理论普适性指导”之间的矛盾,为文献遗产保护实践提供更具针对性、适应性的指导。总之,文献遗产精准保护的提出,是对时代脉搏的理性把握及保护需求的主动回应,是新时代背景下寻求文献遗产保护理论创新与实践发展的新思考。但应该注意的是,文献遗产精准保护是一项涉及多主体、多环节、多要素的复杂系统工程,本文提出的保护思路及保护框架仅是关于这一问题的初步探讨,未来仍需就精准保护文化生态及体制机制构建等问题展开进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