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除”与“粉饰”
——环境话语的两大非生态修辞功能批评分析
2020-06-10赵奎英
赵奎英
一、 生态语言学与“生态话语修辞批评”
“生态语言学”(Ecolinguistics)是在语言学与生态学等学科之间形成的一门新兴交叉学科,它以语言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存在着“作为隐喻的生态学”(ecology as metaphor)和“批评的生态语言学”(critical ecolinguistics)两大基本研究范式。前者主张从“隐喻”的角度理解生态学,并把生态学的概念、原则和方法移用到语言学研究中。他们把语言比喻为一种“生物种”,强调语言的兴衰变化存在于它与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之中。后者则主张在“生物学”的意义上理解生态学;研究语言在环境(和其他社会问题)的改善和恶化中所起的作用,倡导把语言学研究作为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可能途径之一来探索(Fill43)。无论是哪一种范式的生态语言学研究都强调语言与环境、语言与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对生态文学、文化研究的语言理论基础建构具有重要意义(赵奎英182—90)。其中“批评的生态语言学”或称“生态语言学批评”又存在着两个层面: 对由语法和词汇组成的“语言系统”进行批评的“生态语言系统批评”,以及对作为“语言运用”结果的“话语”或“文本”进行批评的“生态话语批评”。
“生态话语批评”主要是从生态语言学角度对各种(包括文学与非文学)与生态环境问题有关的话语或文本(这里简称“环境话语”),进行生态批评分析,指出其中的生态或非生态因素,以促进环境话语的生态化,并最终达到促进生态环境问题改善或解决的目的。“环境话语”是个更具“混杂性”和“包容性”的概念,它与“生态话语”表现出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当“环境”话语意指“环境友好性”话语时,它接近“生态话语”,但大部分情况下二者是不等同的,尤其是从生态语言学批评的角度看。(赵奎英,“从生态语言学批评”11—14)在生态语言学领域,它是指所有与生态环境问题相关的话语或文本,或者说是指所有关涉生态环境主题的话语或文本。这种环境话语既可能是生态的,也可能是非生态的,既可能是文学的,也可能是非文学的。就像一部以自然环境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完全可以体现一种非生态性精神,一部非文学性的环境评估报告完全可以遮蔽环境问题一样。生态语言学批评的对象,主要就是这种非生态性的环境话语。只是在近来,生态语言学批评的对象才有所拓展,出现了对环境话语的分类,如区分出“生态破坏性话语”“生态有益性话语”(Stibbe,216),并从主要关注原来的生态破坏性话语,拓展到也关注生态有益性话语,前者被称作“批评话语分析”,后者被称作“积极话语分析”(Fill and Penz440),但总的来看,目前仍是以“批评话语分析”分主。本文关注的对象也主要是非生态性环境话语,但它完全可以对生态性的环境话语进行批评分析。
生态话语批评,不仅对各种环境话语中的语法现象进行批评分析,也对环境文本运用到的各种修辞手段进行批评。实际上,在环境话语中,各种语法现象最终也是一种修辞手段。这使得生态语言学的“生态话语批评”实际上也是一种“生态话语修辞批评”。就像有学者指出的:“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是,环境话语及其知识体系的建构离不开特定的修辞方式。这是因为,话语一定是经由特定修辞技巧‘处理’的话语。”(刘涛12)而成为环境话语修辞手段的不只是隐喻、委婉语等通常所说的修辞格,像名词化、被动语态、无主句等语法手段,也都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修辞功能。因此我们就把从修辞学角度将环境话语作为一种修辞现象进行批评分析的生态话语批评称作“生态话语修辞批评”。
西方传统修辞学把修辞看作一种“说服的艺术”。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就提出:“修辞术的定义可以这样下: 一种能在任何个别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24)亚里士多德关心的不是具体的“说服方式”,而是发现说服方式的能力。但总的来说,西方传统的修辞学主要是把修辞看作一种“说服的艺术”。《修辞学百科全书》中说:“修辞学是西方世界最古老的学科之一。从古希腊罗马到现代,说服的艺术已经被使用、讨论和辩论了2400多年。”(Sloane1)但近年来,西方学界对修辞学的理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哲学、文学理论、传播学等领域的学者重新关注修辞学,将其作为理解文化和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Sloane1)根据当代话语修辞理论,修辞的目的不只是说服,“尽管修辞学传统被看作是工具性或者实用性的行为——以劝服他人为目的,但很显然它还有第二个功能: 有目的地使用语言,塑造(或者建构)我们对世界的感知”(考克斯68—69)。根据这种理论,一切话语修辞都具有建构的功能。
在中国古代语境中,“修辞”即修饰“文辞”或“言辞”,它是与儒家的建功立业和“慎言”观念联系在一起的。《周易·乾·文言》中有:“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在中国现当代修辞学研究中,对于什么是修辞,人们提出了很多不同的看法。陈望道先生认为,修辞不只是“修饰文辞”,而是“调整语辞”。“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辞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力”(3)。张弓认为:“修辞是为了有效地表达意旨,交流思想而适应现实语境,利用民族语言各因素以美化语言。”(1)高名凯提出:“修辞就是使我们能够最有效地运用语言,使语言有说服力的一种艺术或规范的科学。”(80)张志公则认为:“修辞就是在运用语言的时候,根据一定的目的精心地选择语言材料这样一个工作过程。”(3)除了“调整语词”“美化语言”“语言艺术”和“选择形式”等说法之外,当今也有学者借鉴西方言语行为理论和话语理论提出了一种“言语行为论”的修辞观。这种修辞观不同于传统修辞学研究,它把修辞看成具有建构功能的言语行为。如刘大为在《言语学、修辞学还是语用学》一文中提出: 任何思想的形成都是一次修辞的建构;效果是由整个言语行为来实现的,而不是由某些个别的修辞手段造成的;语义和语法只能够在修辞中实现,任何一次语言的使用都是在实现一次修辞行为,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修辞性文本等(刘大为4)。
我们这里倾向于一种“综合论”的言语行为修辞观。我们认为,总体上强调修辞是一种言语行为,与传统的“调整说”“美化说”“选择说”等并不矛盾,因为为了达到特定的交际效果,言说者总是需要对语言材料进行选择、进行调整的,也是需要运用一定的修辞手段、艺术技巧的。倾向于言语行为论的美国环境传播学者罗伯特·考克斯就认为:“修辞是为有效实现效果,对一切可用的劝服方式进行有目的的选择。”(68)根据这种新修辞观,修辞不仅仅存在于文学、哲学或其他社会科学类的话语文本之中,而是存在于所有话语文本之中,当然它也存在于环境话语文本之中。环境话语修辞也不是局部的,而是存在于整个环境话语行为或语言运用之中的。而这里的修辞也不仅仅是为了增强表达效果或润色词语,而且具有建构人们对自然、生态、环境的感知和看法的功能。而生态语言学的话语修辞批评,也不是对一个个孤立的修辞手段进行批评分析,而是指向对环境文本中的整个语言运用行为的分析。当我们把“生态话语批评”转换为“生态话语修辞批评”,对环境话语运用从整体上进行批评分析时,一些环境话语文本背后隐藏的那些非生态性的东西就会被看得更加清楚。我们会发现词汇选择、语法手段等在环境话语运用中都在发挥一种修辞功能。鉴于目前的生态批评主要集中在对生态文学文本的生态性进行研究,①我们这里主要对更具有包容性的环境话语的非生态修辞功能进行批评分析,以拓展生态批评的对象领域并展现生态话语批评对于生态文学、文化研究的方法论意义和现实作用。根据笔者的考察,环境话语的非生态性修辞功能主要表现在“抹除”和“粉饰”两大方面。发挥“抹除”和“粉饰”功能的所有修辞方式,也可分别统称为“抹除”修辞和“粉饰”修辞。每一种修辞功能的实施都是依据一些特定的修辞规则或修辞策略的。
二、 环境话语中的“抹除”修辞: 抹除自然存在与抹除施事者
“抹除(erasure)”是环境话语最突出的非生态修辞功能。但“抹除”修辞不只是在环境话语中才使用的,相反,它首先是在其他类型的话语批评分析中被提出来的。英国生态语言学者艾伦·斯提布(Arran Stibbe)指出,“抹除”作为一个术语已经在社会科学的多种语境中被应用。弗若曼(Frohmann, 1992: 365),贝克与艾勒思(Baker and Ellece, 2011: 40),费尔克拉夫(Fairclough, 2003: 139)等人,都曾谈到过“抹除”现象(159)。而斯提布则进一步揭开了抹除的使用语境,从生态语言学角度探讨它在环境话语中的使用情况。他认为:“生态语言学的一个作用就是探究语言活动中的抹除,检查什么被文本和话语抹除了,思考该抹除是否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那些被抹除的东西怎样才能恢复到意识中。”他明确将“抹除”界定为“人们心智中对那些不重要或者不值得考虑的生活领域的一种叙事”,认为“‘抹除模式’就是通过其在文本中的系统缺失、背景化或者歪曲,使这种生活领域变得不相关、边缘化或者不重要的一种语言表达方式”(159—60)。斯提布不仅对“抹除”进行了明确界定,还提出了抹除的一些语言策略,“如被动消极、转喻、名词化和下位词等”,并具体研究了一些“抹除”类型: 如“空缺”(void),“掩饰”(mask)和“淡化”(trace)(163—64)。
斯提布对“抹除”的探讨无疑是富有启发性的。斯提布虽然提到“抹除”有时需要通过语言策略来实现,但他与最初的抹除话语分析者一样,没有把“抹除”本身明确视作一种修辞功能。并且斯提布对“抹除”的界定,似乎主要是参照着抹除“自然世界”的环境话语来进行的,而没有考虑到抹除施事者的情况,但环境话语中的抹除是“双向运作”的,一个方向是对环境话语中的自然存在的抹除,另一个方向则是对环境话语中的施事者也即人的抹除。前一种抹除,压制或剥夺了自然的主体地位,把自然存在看成不相关的、边缘化的或不重要的,或者是为了隐藏自然正在遭受的东西,以免引起人不快的感受;后一种抹除则主要是为隐匿或模糊环境事件的主体,规避环境责任或让人逃避于道德评价之外。而每一种路向上的抹除都是有它惯用的修辞方式或修辞策略的。总的来说,抹除施事者有两种主要修辞方式,即“被动语态”(无主句)和“复杂名词化”。
(一) 抹除施事者的两种主要修辞方式:“被动语态”和“复杂名词化”
所谓“名词化”(nominalization),又称“名物化”,是指从动词或其他词类形成名词,或把一个包含着施事者和施事过程的及物小句(transitive clause)转换成没有施事者和施事过程的名词短语的语言现象。一个完全的及物小句通常包含着“施事者”(agent)、“施事过程”(process)、“受施者”(patient)以及表示时间地点的“情境”因素(Circumstances),转换成没有动词的名词短语后,施事者和施事过程的信息就会丧失,或者说就会被“抹除”。如从及物小句“偷猎者毁灭了一些物种”到名词短语“一些物种的毁灭”,从及物小句“探险者毁坏了热带雨林”到名词短语“热带雨林的毁坏”,就可看出名词化的这种抹除特征。
对于“名词化”的抹除功能,其他学者也有谈到过。但我们这里要说的是,并非任何意义上的名词化都发挥这种抹除功能。“名词化”实际上存在着不同的类型。只有那种“复杂名词化”才发挥这种强有力的抹除功能。那种最强有力的“抹除”,也即“删除”(delete)。德国语言学家荣格(Matthias Jung),曾把语言中的人类中心主义区分成两种类型:“原始人类中心主义”和“意识形态人类中心主义”(275)。我们认为,除了那种出于语篇的内在要求和为了知识的有效积累而不得不使用的“描述性名词化”外,名词化也可以区分出“原始名词化”和“复杂名词化”两种基本类型。所谓“原始名词化”,是指那种主要由人类自然的身体或心理状况,由原始的、内在的思维或认知模式所决定,或者由返归原始混沌状态的深层文化心理倾向,或由对某种非实用的诗意审美效果的追求所驱动的名词化。在文学语言尤其是在诗歌语言中,这种类型的名词化是会经常遇到的,但它发挥的不是非生态性抹除功能,相反,是一种生态审美功能。因为没有人类施事者的原始名词化,降低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程度,消解了小句的线性句法模式,更适合呈现一种动态的、整体的、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的生态世界观(赵奎英113—22)。如英国意象派诗人庞德的著名诗歌《在地铁站》,“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人群中这些脸庞的隐现/湿漉漉、黑黝黝的树枝上的花瓣),第一句中的“apparition”就属于这种“原始名词化”。
所谓“复杂名词化”,主要是指那种出于某种更为世故复杂的实用目的而有意识地创造出来的、具有明显的意识观念建构功能的名词化。这类名词化主要存在于环境、科技、商业、法律、新闻等非文学性的正式文体之中。具有“抹除”功能的正是这一类名词化。如果依据斯提布从生态功能对三类话语的分类,我们可以说,描述性名词化是“生态中立性”名词化,原始名词化是“生态有益性”名词化,复杂名词化则是一种“生态破坏性”名词化。对于这类名词化,批评话语分析的创始者弗勒(Roger Fowler)及其所领导的“东安格拉大学批评话语分析小组”,曾概括出它的四种否定性功能: (1)删除施事者(deleting agency);(2)使过程物化(reifying);(3)假定物化的概念为施事者;(4)维护不平等的权力关系(785)。其中第二、第三种功能,都是与核心功能“删除施事者”相关的。第四种功能则是指科学文本中那些有意让科学语言更像科学语言的“名词化”,有助于维护学术精英的权力地位,促使“不平等的权力关系”的再生产。
我们这里主要看一下“删除施事者”。它是指名词化能把一个有施事者行为的陈述转变成一个没有施事者行为的陈述。经过这种转换,本来是由施事者实施的行为看起来好像是一个自主发生的过程,主体施事方面的信息就被删除了。如在“气候的变化”这个名词化短语中,人类行为对气候改变的影响方面的信息就被过滤掉了,第一次看到或听到这样的短语,很容易把它看作像“季节的变化”“地球的运转”那样自然自发的过程,而不知主要是由人类行为所致。以至于今天有人认为“气候变化”是骗局,除经济利益之外,或许还与这一名词化短语抹除人类施事者有关。尽管“空气的污染”不像“气候的变化”那样隐蔽,在听到这一短语后,可以把“人类的活动”导致空气污染这一省略的施事者信息补充上,尽管语言学上的主语可以被指定,但社会主体仍然是模糊的。因为人们补充上的主体往往是“人类”“人们”“我们”之类抽象的、普遍的、不确定的主体,但这种向普遍主体的扩大实际上是把环境责任扩散或模糊了。因为很明显,对于空气污染来说,机构和个人、不同群体或个人应负的责任是不同的。但有些机构或团体,在他们的环境报告中,为了逃避环境责任,会有意识地隐藏或模糊行为主体,处心积虑地使用名词化的手段而达到他们隐蔽的目的。
名词化“使过程物化”,并“假定物化的概念为施事者”,是把本来由人参与实施的过程变成非人化的、客观化的东西,让人类的行为、事件看起来是一个自然或自动发生的客观进程,与人类没有关系,这实际上也是对施事者的变相删除。韩礼德曾把名词化看成一种“语法隐喻”,在环境文本中,它实际上也是一种修辞方式,这种修辞方式的主要功能就是抹除施事者,达到规避或模糊环境责任的目的,这是不利于环境问题解决的,因此也是非生态的。由于这种名词化在环境文本中运用的广泛性,对于生态话语修辞批评来说,具有典型性意义。
环境话语抹除施事者,还有一种重要的语法修辞手段,那就是“被动语态”。玛丽·卡恩通过对《野生社会简报》十年合集中随机抽取出来的文章进行研究发现: 在有关动物实验、研究和经营的科学文献中,近乎总体上缺乏一种主动语态。通过使用被动语态,研究者让自己的行为超越于“道德责任的王国之外”,表达出一种“生物学家的冷酷,枯燥无味的客观性”,“对死亡和屈辱进行不受感染的凝视”。“因为在这种被动结构中,行动者(actor)已经消失了,——行为者(doer)与其行为之间的关系被切断,——行为者被没有行为力的、封闭的行为本身所代替,行为明显在没有人类投入的情况下完成了。”(Kahn242)为了更好地呈现科学文献使用被动语态的情况,我们转录《野生社会简报》中用郊狼对一种致命复合剂1080的毒性进行实验的报告中的一段:
5只郊狼被安排服药(dosed)(口头话即被强行填喂),用来模拟一只郊狼可能需要接受多大剂量的田地用药1080才能被控制。[……]等到死了之后,这些狼会被剥皮,去除内脏,并被分割。所有的肌肉组织都被聚集在一起放在一个商业用的绞肉机里磨碎。内脏,不包括肠胃,被做相似准备处理。这些被磨碎的肌肉组织被贴上标签,分开包装,并被冷冻起来用来喂以后被实验的动物。(Kahn242)
这篇报告共5段。前4段都像这段一样使用被动语态,施事者一直隐而不现,好像整个实验活动都是在不受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进行的。但有意思的是,到了最后一段“致谢”部分,在实验活动中一直没有出现的施事者(“我们”)终于露面了。但他们的感谢不是给予他们正在实验的活着的、呼吸着的、有感知的生命,而是给予为“毒死”动物和为“处理”动物提供资助的两个人。如果说在前面,施事者——人被删除了,在这里,受施者——动物又被删除了。就像卡恩所说的:“科学呈现在动物研究文献中的的确是一种被动的没有灵魂的声音,这种声音可谓行进在实践责任的道德王国之外的思维模式的完美反映。不同于在致谢中,没有一个人,‘我’或者‘我们’——男人,女人,科学家或生物学家——作为行为的主体,作为行为的行为者出现。传统的责任位置,句子的头脑部分,被授权给动物来代替。”(242—43)由此可以看出,科学文本如何通过使用被动语态,进行一种双向删除,既在必要的地方成功地删除人这种施事者,从而让行为者逃避于道德责任的王国之外,又在必要的地方删除受施者,删除动物的存在,把它们作为不重要的或不值得尊重的东西忽略掉,以便把人作为更高的存在者突出出来。
与英语中的科学实验报告大量使用被动语态相通有所不同,我们发现国内学界的中文动物实验报告则经常使用“无主句”。无主句作为一种语法省略现象,虽然不同于被动语态,但在删除人类施事者方面的功能却是一样的,它也让实验看起来是在没有人类参与的情况下自主发生的。如我们看到的一篇《C P N显影粘堵剂动物实验报告》,该报告有长达7页的篇幅,详细记录了实验材料与方法、实验过程与结果、有关实验的讨论与结论,但只是在论文摘要中,在有关实验的“讨论”和“结论”中出现了三次“我们”,其余部分基本上都是用一种无主句,或者以动物器官、部位作为主语进行描述的。试看下面的两段话:
经解剖检查,手术部位正常,腹腔放置粘堵剂处腐蚀严重,呈明显的化学性炎症反应;肝脏呈“槟榔肝”样中毒性病变。心、肺、肾等则未见明显的病理性变化。经自伞端向输卵管内注生理盐水试验,证明输卵管已完全堵塞。
79 一 01号兔死亡原因分析后,认为与氯仿中毒有关,乃以二氯甲烷代氯仿作为溶剂,得到了CPN 一 40、CPN 一 42等配方。用CPN 一 40和CPN 一 42粘堵剂实验结果,受试家兔术后精神良好[……]。(刘诗峰31)
是谁给家兔做的手术?是谁在对手术部位进行检查?是谁在向输卵管注入生理盐水?是谁分析家兔死亡的原因,又调整溶剂配方进行了新的实验?这个施事者一直是隐匿着的。一直到实验结果出来以后,需要对其讨论并得出结论时,“我们”才出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认为哪种溶剂是合适的。但整个实验过程都好像是在没有人类施事者参与的情况下发生的。而据我们对其他几份中文动物实验报告的考察,这种通过无主句抹除人类施事者的情况是具有代表性的。但同样需要指出的是,“无主句”也有不同的类型,无主句在不同语境中发挥的功能也是不一样的,诗歌语言中的“无主句”,对生态审美效果的生成同样具有重要作用,因为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对物、对自然的操纵或控制,使“物之为物的本然本样”“自然自化地兴现”(叶维廉116)。
(二) 抹除自然世界的各种修辞方式: 物体化与拟人化,上位词与下位词
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环境话语中的抹除是双向的,它既抹除人类施事者,也抹除动物、植物和自然世界本身。环境话语对自然世界的抹除有各种修辞方式,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修辞方式便是“物体化”与“拟人化”。所谓“物体化”也就是通过重新命名等修辞手段,使作为生命实体的存在物成为一种没有生命活力的抽象“物体”。生态女性主义研究者卡萝尔·亚当斯曾经说:“在消费者参与吃掉动物之前,动物已经通过那种重新命名死尸的语言缺席了。”(Adams136)泽伯拉·伯曼把这种现象称为“缺席的指涉物”。认为“这种缺席的指涉物允许我们去忘掉作为独立实体的动物;也允许我们抵制使动物出场的努力”。从猪,到尸体,到肉,到火腿,暴力缺席了,死亡缺席了,猪作为一种生命实体也缺席了。“猪”成为了消费的对象(Berman264)。而这样的“缺席”,让我们在消费动物时不再有负罪感。因为通过语言转换,死亡、暴力、动物实体都看不见了,也即被抹除了。通过这种抹除性的重新命名,那些令人不快的东西被隐藏起来了,人类对动物的暴力也在隐蔽中持续下去。
而这种重新命名,也是一种修辞方式。正是这种修辞,使动物从我们的语言中缺席或被抹除了。动物在这里缺席的原因,正是环境话语通过修辞手段使之成为一种离生命存在越来越远的没有生命活力的抽象“物体”。这一修辞路径整体上可以称作“物体化”,亦即把作为生命实体的存在物命名为没有生命活力的抽象物体。而“物体化”正是环境话语抹除生命存在物的一种主要修辞方式。而这种“物体化”抹除,在生物科学话语、野生动物经济贸易之类的话语中,是非常普遍的。尤其是在野生动物经济贸易之类的话语中,更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我们看到的一篇相关文章,在这里,生物概念几乎都是抽象概念,如动物、物种、动物活体、死体及衍生物等,很少提到具体的物种名称,即便提到动物名称时,也没有把它看成有生命的生物,而是可交易的“物品”。如“尼罗鳄制品”“鳄鱼皮制品”等。(王文霞等2—3)这正是通过“物体化”对动物进行抹除的典型例证。
环境话语对动物的抹除,不仅通过把动物“物体化”,让它不再作为生命实体在话语中出场的方式实现,而且还通过把动物“拟人化”,不让动物作为动物,而是让动物按照人类世界的文化来活动的方式实现。而环境话语中的这种“拟人化”修辞是非常普遍的,尤其在文学话语中,更是比比皆是。在这里“动物世界被表现为高度戏剧性的领域,充斥着紧密关系的家庭、外部的冲突和紧张的竞争”,“就绝大部分而言,对动物世界的表现,倾向于强化人类世界中社会等级的社会概念和文化概念的主导地位”(Pierson710)。但无论是把动物命名为没有生命的物体,对之进行“物体化”,还是为动物赋予人格,把动物“拟人化”,实际上都不让动物作为它所是的动物存在,严格说来,都是对动物存在本身的抹除,都具有某种非生态性。因为最原初的生态伦理学原则即海德格尔所说的“让存在者作为它所是的存在者存在”。而“语言的使命是在作品中揭示和保存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海德格尔40)。而那种“揭示和保存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语言,正是一种诗意的语言、本质的语言,也是真正的“生态的语言”。阿伦·奈斯的“深层生态学”也正是受到海德格尔的“让存在者存在”(let things be)的观念影响(Zimmerman260)。由此来看,不能让动物作为它所是的动物存在,也即不能让存在者作为它所是的存在者存在,是违背深层生态伦理学原则的。但无论是“物体化”还是“拟人化”都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都是抹除动物本身、抹除自然本身的修辞形式,都不能让动物、让自然如其所是地显现出来。只是由于把自然比拟化为人,有助于提升自然的主体性,并且有助于从人的角度理解自然与人之间的连续性,所以对其生态意义不能完全否定。但拟人化中所隐含的人类中心主义特征,以及它对自然存在本身、动物存在本身的抹除也是不容忽视的。只不过这种抹除属于“弱抹除”罢了。但弱抹除也是一种抹除,它也是不让动物、不让自然按它自身所是的方式而是按人的方式去存在。这就像“以己养养鸟”而不是“以鸟养养鸟”那样,看起来人给动物像人一样高的待遇,但实际上是把人的东西强加到动物身上,并没有给予动物那种“任物自然”的存在论意义上的最高尊重,仍然是不利于动物、不利于自然本身的存在的。
抹除动物、植物等自然生命存在的修辞方式有很多,除了把作为生命实体的动物“物体化”和“拟人化”外,另一个重要的修辞方式就是使用“上位词”和“下位词”。所谓“上位词”(hypernym)又称“上义词”(superordinates),是指概念上外延更广的主题词。例如:“生物”是“植物”的上位词,“植物”是“花”的上位词,花是“牡丹花”的上位词等。当一种生命事物不是用它本身的名称,而是用外延更广的上位词来加以表达时,它就会变得更加抽象,就会离它本身的生命存在更远,也可以说它自身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被“抹除”了。这种情况在生态系统评估报告之类的环境话语中是很普遍的。因为生态系统评估报告经常用上义词来代替物种名字,如:“鸟类”“哺乳动物”“两栖动物”“动物”“物种”“动物群”“生物”等。这种逐步增进的上义词使得关于自然的话语越来越抽象。如“獾”这一名称可以带给人们这一类动物的很多特征,但到“生物”时就抹除了这一类动物特征而只保留了生命体特征。而“生物多样性”“生物多样性要素”“物种的组合”“生态复杂性”“生态系统”则是更高级别的抹除性抽象词语。“这些词语代表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的集合,但却将可想象的个体深埋于抽象之中。”(Stibbe170-71)我们知道,生态系统评估报告总结生态系统的状态,目的是为决策者保护这些生态系统提供有用的信息。生态系统评估报告的话语当然是关于动物、植物和自然环境的,如果报告的话语能让人比较真切地认识到自然世界的价值,并且强烈地感受到一些具体的物种,如松鼠、麋鹿、橡树等,那么人们则更倾向于尊重自然世界并努力去保护自然世界。因此就需要报告的话语不仅使用抽象的上位词,还能命名具体的物种,以吸引人的想象的方式栩栩如生地展现植物和动物,激发人们的伦理反应,以促进人们对自然世界的热爱和尊重。
使用具体生命存在物的上位词可以抹除具体生命物的存在,当“将活着的生命设定为无生命物体的并列下位词(hyponym)”时,也可以起到这种抹除的作用(Stibbe171)。当我们这样来谈论“鲸”时,如“鲸”“哺乳动物”“生物”,“鲸”的表述虽然越来越抽象,但依然停留在活着的生命体的语义范围之内;但当我们说“鲸”“水”“石油”和其他“资源”时,“鲸”与“石油”这种无生命体共同作为“资源”的并列下位词,“鲸”作为一种活着的生命体特征就倾向于被抹除了。“鲸”这时只是一种可资利用的原材料而已。当“人”作“资源”的下位词时也是如此。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抹除是环境话语最重要的非生态修辞功能,为了实现这种抹除功能,环境话语是有一些可寻的修辞规则和修辞策略的。复杂名词化和被动语态(无主句)、物体化和拟人化、上位词和下位词等,都是实施抹除的重要修辞方式。但除了上述修辞方式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修辞方式,也有抹除的作用,那就是“委婉语”。只是名词化和被动语态都是强抹除性修辞,委婉语则属于一种弱抹除性修辞。并且委婉语发挥抹除功能,主要是通过“粉饰”来遮掩那些令人不悦的东西,因此我们这里主要把它作为“粉饰”修辞来谈论。
三、 环境话语中的“粉饰”修辞:“洗白”“洗浅”与“洗绿”
特兰珀的这段话可以说比较全面深入地揭示了委婉语的粉饰功能,以及粉饰功能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和更深的目的。但就像有学者所说的,国内语言学界以往有关委婉语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正面功能,如礼貌功能、幽默功能、避讳功能等。对其负面功能的研究只是近年来才有所体现,如新闻报道中某些委婉语的使用可以掩盖事实真相等。“而环境话语中委婉语的负面功能迄今仍未得到重视。”(朱长河96)而我们正是要从生态话语修辞批评角度,揭示环境文本中的委婉语修辞的非生态的负面粉饰功能。
委婉语的非生态负面功能总的来看都属于“粉饰”功能,但如果细分起来又可以分为三种情形:“洗白”(whitewashing),也即狭义的“粉饰”,是指把坏的说成好的,或把不怎么好的说成很好的;“洗浅”(shallowwashing),或称“弱化”,即把很坏的说成不怎么坏的,把很危险的说成不怎么危险的,把很令人不快的变成不那么令人不快的;“洗绿”(greenwashing,又译“漂绿”),即把非生态的或与生态无关的说成生态的,把不怎么生态的说成很生态的等。而这样做的深层目的是规避环境或道德责任,弱化环境风险或令人不快的感受,宣扬对环境进行商业利用,以获取经济利益等。
粉饰功能的这三种情形有时各有侧重地发挥作用,有时也可能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如英语中的“greenhouse effect”(“温室效应”)这一术语,主要是在“洗白”事实,但也可以“洗浅”不快感受,弱化环境风险。因为“温室效应”本来要说的是由于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增加,会导致一种灾难性的气候变化,但就像贝思·舒尔茨(Beth Schultz)所说的,对许多人来说,“温室”一词有令人愉悦的寓意,它倾向于让人想到那些可爱的受到精心照料的植物,或高品质的花朵、水果和蔬菜之类。将这个短语应用到预测的灾难性气候变化上,其效果就像把战争称为“游戏”或“种族清洗”那样。而关于这一现象的另一种说法“全球变暖”(global warming)也同样存在着误导性。第一,如果我们有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个预测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第二,这个词有一种令人向往的诗意。我们向朋友送上“温暖”的问候,并谈论一段充满关爱关系的“温暖”话语(112)。总的来说,它是一个温和友善的词,有着令人愉悦的内涵。不理解这一现象的真实所指的人,是根本想不到所谓的“温室效应”会带来什么环境灾难的。但事实上,这个听起来令人愉悦的“温室效应”,是可以导致一系列的灾难性的气候变化的。近年来频发的洪水、干旱、高温和高强度飓风等极端天气情况,也都与这种由于人类向大气中大量排放二氧化碳,导致的气候变化或称“气候错乱”(climatic dislocation)有关。但通过“温室效应”这种委婉语,是看不到也想不到这些危险的,因此可以说它具有“洗白”兼“洗浅”的功能。
在具有典型“洗浅”功能的委婉语中,美国石油公司使用的“足迹”一词值得一提。美国石油公司使用这个委婉语的目的是通过它“来影响关于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向石油钻探开放的新闻报道”。2001年,临近美国国会表决时,石油公司的官员借这个形象来表明钻井对环境的影响不大。借助先进的吹捧技术,产业发言人坚持说“通过使用侧身钻与其他先进技术,150万亩沿海平原之下的石油可以在地球表面只留下不超过2 000亩的‘足迹’”(Spiess & Ruskin, 2001, para.1)。《安克雷奇每日新闻》报道说,石油行业使用的“足迹”的隐喻“被证明是一个有力的修辞”,它暗示钻井只会影响不到1℅的沿海平原(考克斯69—70)。“足迹”之所以“是一个有力的修辞”,不只因为它是一个“隐喻”,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一个可以“洗浅”事实的“委婉语”。石油公司通过使用这个词语,弱化石油开发给北极沿海造成的环境风险,以达到对其进行商业利用的目的。
在环境话语中,这种“洗白”事实、“洗浅”风险或不快感受的委婉语是很常见的,它可以让表达效果变得柔和,让令人不愉快的变成令人愉快的。不仅商人使用,政客使用,科学家也使用。玛丽·卡恩曾分析科学家是如何通过创造性地使用委婉语,以使自己从自身行为的道德责任中摆脱出来的。她说:“现代语言学家为此已经创造了一个词,‘玄虚之词’(doublespeak),一种为拒绝或转移责任而设的语言迷团。”“玄虚之谈中的委婉语的使用,使否定的以肯定的面貌出现,不愉快的以愉快的面貌出现,不道德的以道德的面貌出现。”“通过这样的措辞手法,故弄玄虚者能够避免甚至隐藏某种情形的不和谐的、令人不安的真相,避免批评的思想和争议。”因此,在生物学领域的语言中,“郊狼和其他野生动物不是被关在笼中的,不是被囚禁、被操纵并有可能被杀戮的科学研究的牺牲品”,而是被“安置”(housed)、被“给养”、被“处理”的“实验动物”。在同样的语境中,郊狼“控制”代替了令人不快的(和更精确)的郊狼“杀戮”,并且那些“令人讨厌的动物”是被“重新安置”(relocated),被“改变位置”(translocated),而不是被从它们的领地或社会组织中残忍地驱逐出去(Kahn243)。科学家对语言的这种处心积虑的使用,目的正在于对环境话语进行“洗白”和“洗浅”,隐藏或弱化令人不快的东西,使自己逃避于生态伦理责任之外。
环境话语的委婉语修辞,不仅对危害动物、植物、自然环境的事实进行洗白、洗浅,还可以对这类事实进行“洗绿”,把危害环境的反而说成是有利于环境的,起到宣扬对环境进行剥削或商业利用的目的。“洗绿”(greenwashing)这个词是美国环保主义者韦斯特伍德(Jay Westerveld)于1986年在一篇关于旅馆工业的文章中提出来的。韦斯特伍德发现,许多旅店在每个房间中都放有提示牌,鼓励旅客对毛巾进行重复使用而不是每天更换,以节约资源,保护环境。但他认为,这些旅店实际上并不是真正地关心环境,而只是以环保的名义来降低成本。这些旅店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肯都花力气或很少花气力去循环利用垃圾,因为这样做成本太高,经济收益太少。因此,韦斯特伍德将这一行为和其他表面上的环保行为称为“洗绿”,认为他们的潜在目的是增加商业利润(Orange30)。
在当今的环境话语中,尤其是在公司企业的宣传话语、广告话语中,这种“洗绿”的委婉语是很常见的。“当面临环境问题时,公司要么配合解决它,要么只给人管理它的表象。后一种情况经常发生”(Nakajima),而“绿色广告和公共关系是制造这种错觉的常用工具”。“例如,装有催化转换器的汽车可以净化大气,使用无铅汽油的汽车是绿色的”(Rowell, 1996年),“除草剂可以拯救濒危物种,全球变暖对人类有益”等(334)。资源开发行业的语言中也充满了这类委婉语。这类委婉语把自然本身说成“坏”的,把他们的开发活动描绘成“良性”的,是对自然环境有益的,如“改善自然”(improving on nature)、“完全改善的农场”(fully improved farms)等,而不顾这些改变所导致的生态系统方面的变化。这即是把本来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说成是有益于自然环境的了,这也就把他们的非生态行为“洗绿”了。这种“洗绿”行为同样广泛地存在于林业之中,如“clearfelling”(为阳光充足而进行的“清伐”)、“prescribed burning”(“有计划的烧除”)等。但最能说明林业委婉语特征的应该是“收获(harvest)森林”这类说法。它通过把伐木与园艺或农业相类比传达出一种信息,让人感觉砍伐森林就像农民一年一度地收获庄稼那样,是在收获自己经过劳动得到的正当回报,“而不管森林自己已经在那里存在几百年了”(Schultz111)。
本来,“委婉语”作为一种修辞方式,其“洗白”“洗浅”与“洗绿”的粉饰功能是比较隐蔽的,但随着“洗白”“洗绿”这些术语的出现,人们对于公司企业的这类商业行为越来越警觉,因此它也时常被识破。然而,由于人们向往良好的生态环境和绿色生活,如果再加上缺乏对这类环境话语修辞的批评意识,一看到“生态”“绿色”“环保”这样的字眼,还是很容易被这类粉饰修辞所迷惑。这也正说明生态话语修辞批评是重要而必需的。生态话语修辞批评,不仅指向非文学性环境话语的粉饰、抹除等非生态功能,也致力于对各种与生态环境问题有关的话语文本进行生态批评分析,指出其生态或非生态性,并揭示其相应的话语构成规律或策略,以促进语言运用的“深生态化进程”,并最终促进生态环境问题的改善或解决,从而对当今的生态文化、生态文明建设发挥某种切实的作用。
注释[Notes]
① 生态批评的发起者之一格罗特费尔蒂在界定生态批评时说:“生态批评是对文学与物理环境之间关系的研究。”(Glotfeltyxviii)目前生态批评的对象文本仍然主要为与自然、环境、生态问题相关的文学文本,生态批评因此仍然主要是“生态文学批评”。“生态文学批评”虽然一开始就被一些学者视作“生态文化批评”,但这里的“文化批评”,主要是从“文学的文化属性”(如认为文学属于文化系统),或者是从“自然的文化建构属性”方面来谈的(如海伦娜·菲德尔在《生态批评与文化观念》一书中说:“在过去的15年里,当生态批评著作讨论文化这样的问题时,它往往是在质疑自然作为一种文化建构的观点。”Feder1),而不是从生态批评的文化文本对象这个角度来说的。它也不关心或不主张把生态批评的对象文本从文学文本拓展到一般的文化文本领域。我们这里的“生态话语修辞批评”,则是一种更宽泛的“生态语言文化批评”,它对各种(包括文学与非文学)与生态环境问题有关的(生态性或非生态性)话语或文本,从生态话语修辞角度进行批评分析,从而打破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的严格界限,使被生态文学批评或一般大众文化研究忽视的对象领域获得关注,同时也使只专注于文学文本的生态批评的对象领域得到某种扩充或补充。生态话语修辞批评的目标是通过促进各领域语言运用的生态化,以达到促进生态环境问题改善或解决的更为实用的目的。在这里,“生态批评所面临的任务将是提请注意——从而促进能够追溯真正生态观点的语言使用”(Ponton2),而不只是关注生态文学性或艺术性问题,尽管这一点对生态文学研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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