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畅林
2020-06-09杨畅林
杨畅林
我的读者应是有理性,而这点理性便基于对中国现社会变动有所关心,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各自在那里默默地从事与民族复兴大业有关事情的人。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
本来我是打算以论文的格式来写的,但是我看了一个博士的演讲之后,发现自己的能力远不能及,于是我决定以读后感的形式来写这篇文章。但是我将尽量地融入一些我的思考。
曾听说,沈从文是一个文体家。当我读到他的《边城》时,发现的确如此,他的语言是很有特色的。例如以下的话语:
味道蛮好,送人也合式。
一切皆溜刷在行,从不误事。
却到溪边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以上皆摘自第一章)
从这几句话中可以看到,沈从文的话语,明显带有楚地方言的特色。文中夹带方言,不但没有使整体语境违和,反而给人一种质朴敦厚之感。加之这是写湘西茶峒的风土人情,因此我个人认为这反而达到了描写对象和表达语言的一种统一。我们一般说“喝水”,他却说“吃水”;普通话中用“挺好”,他用的是“蛮好”。而“溜刷在行”是典型的楚地方言,如果把它置换成别的词,文字便失去了一种地域的特色,其中风味就会大打折扣。
同时,我知道沈从文在20岁之前只受过小学的教育,20岁时来到北京,渴望上大学,并在北京大学旁听,后来参与了燕京大学的国文班考试,但没有考上,故继续在北京大学旁听。那么他的文字功底主要是受小学教育的影响,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或者刚刚发生新文化运动,所以他在小学所受的教育应以文言文居多。这就说明他的文言文基础应该很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读他的文字,总有一种古朴之感,“篁竹”“长养”这类词信手拈来。而他之后又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故也受到了白话文的洗礼,所以他的文字和民国所有人一样,基本上都是半文半白的。
第三就是他的语言色彩,读他的文字总感觉他就像给我们讲故事的老爷爷一般和蔼慈祥,是娓娓道来的,平和质朴的,有一种和煦的温暖,而不是鲁迅那般冷峻犀利。鲁迅喜欢把一个成语拆开了用,于嬉笑怒骂中讽刺别人,追求文字的顿挫与力度,而沈从文喜欢用各种连词,追求文字的舒缓与连贯,使文字读来行云流水,有一种闲适恬淡之感。文段长句兼着短句,既不让人感到单调乏味,也不让人觉得过于激烈,这不是儒家的中庸,而是合乎道家所提倡的自然。儒家的中庸,总有一种苦心经营后天打磨过的感觉,而道家所提倡的自然则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至于我上面为什么要引述沈从文的题记,是因为我很好奇,沈从文为什么会在题记中表达出希望这本书能够给人一种勇气的愿景。
我觉得这可以结合我自己的阅读体验和博士的一些理性分析来作答。
其一,我阅读的时候总是觉得来气,我总是觉得翠翠这个孩子没错,就觉得她是个孩子。不够主动,不够勇敢,确实是有灵气,但是她不能够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什么都不明白,明明已经十四五岁了,如果她能主动一点,主动说明自己心中所爱,便不会有大老的死,二老的远走,她便能够抓住自己的爱情。可是她不能够,因为那样她就不是翠翠了。我不能明白翠翠的想法,因为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我认为大胆的追求是必要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在那个博士的演讲中,她认为为什么翠翠完全不像她敢爱敢恨的母亲,也不像边城中的其他人那样大胆随性的原因是翠翠回避自己的自我意识,回避自己的愿望,她不想长大,害怕长大。而这正符合了人们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与美善生活的追求,但是回不去了。
所以我们便要永远的向前。翠翠的悲剧,能告诉我们的正是一个人必须要向前看,不能够回避矛盾,我们不能够永远沉浸在田园牧歌的梦幻之中,我们终究要醒来,去寻找现实中真正美好的生活。而看透了这一点之后,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沈从文题记中的“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怀古的幽情,一次苦笑,是说那些现实中挣扎的人;一场噩梦,是说那些在幻想中逃避的人。而从中获得了勇气与信心的,正是那种向死而生,看透了矛盾无法回避之后,毅然向前的勇士。
也许沈从文和五四运动的关系,并不如鲁迅之类的人那么紧密直接。他在题记中说道,这本书并不是给大多数人看的,而是给那些脱离了大学校园、但仍然热爱文学的人看的。但是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从人性的角度,以对田园牧歌式的梦幻生活求索的失败教训来告诉我们,人只有向前看,向前走,向死而生,才能够发展,才能够有希望。同時,边城人的淳朴善良也告诉我们一种与城市中一些病态价值观不同的农村文明的一角,具有对城市文明和现代文明的反思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