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嫁妆

张岚

为出嫁的女儿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是每一位做母亲的心愿吧。

读过陆苏的一篇短文《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

会让每一个听到的女子心向往之吧。说的是从前家底殷实人家的女子出阁，浩浩荡荡的嫁妆队列排出十里之遥。

那阵仗、那排场、那规模、那气势，多幸运的女子才能摊上啊。重要的是那份昭告天下的不管不顾和欢天喜地、不服来比的霸气。”

几句话便让我怦然心动，急急地上网搜寻“十里红妆”，“度娘”提供的信息完整详实：所谓“十里红妆”是指旧时嫁女的场面。人们常用“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形容嫁妆的丰厚。旧俗在婚期前一天，除了床上用品、衣裤鞋履、首饰、被褥以及女红用品等细软物件在迎亲时随花轿发送外，其余的红奁大至床铺，小至线板、纺锤，都由挑夫送往男家，由伴娘为之铺陈，俗称“铺床”。

发嫁妆时，大件家具两人抬，成套红脚桶分两头一人挑，提桶、果桶等小木器及瓷瓶、埕罐等小件东西盛放在红扛箱内两人抬。一担担、一杠杠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经常从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炫耀家产的富足，故称“十里红妆”。

嫁女，对每一位母亲都是含泪的微笑。而“十里红妆”的准备是自女儿出嫁前一年就开始的：各式物品细心采买，各式家具都要请木匠到家里精心打造。朱卫军老师的《木匠张》写了自己年轻的姥姥就因为与给自己打嫁妆的木匠张日久生情，当嫁妆打好了而宣布退婚另嫁的故事。可见，“十里红妆”准备的时间一定是足够长的，长到可以让一个富家小姐重新爱上一个穷苦的手艺人，那么，在漫长的等待中，这“十里红妆”里，一定倾注了母亲的万般不舍和无限真爱吧？

女儿的嫁妆，从远古的“十里紅妆”到六十年代的枕头被子，脸盆痰盂，到后来的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到现如今的冰箱彩电，空调家具，金银珠宝，房子车子……现代人的嫁妆五花八门，人们凭自己的财力和精力，为女儿准备着最丰厚的嫁妆。

我有一玉痴女友，啥都不迷，却偏迷各色玉器，就连嫁人也嫁给了有同样爱好的玉老公。志同道合的两个人生女后第三天，就在院子的大槐树下，用土砖砌了一个一米深、半米宽的窖，在一个月朗星稀的美好月夜里，把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手镯用白色的丝绸包了，放在一个青瓷罐里，再把瓷罐埋在窖里，每年四个季节里各取出7天让女儿把玩，取出和放回时，父母只是接触瓷罐，并不碰玉。如是经年，当女儿结婚的时候，那块玉少了天然生成的和田玉原本会有的绺裂、棉点或者僵皮的瑕疵，而是油润细腻有光泽，充满了灵气和生命，尤其当母亲亲手戴在女儿手上时说的一番话，让我感动了很久：“孔子谈玉，说玉有十一德，东汉许慎在孔子玉德论的基础上，提出了玉的五德说，即——仁、义、智、勇、洁。和田玉是中国的国石，它有着自己的文化，更有着自己的寓意。23年来，除了日月天华，这块玉只存储了女儿的气息和我们绵长久远的爱。它见证了女儿的成长，也见证了女儿纯洁如玉的少女时代。自今天开始，它重见天日，伴随着女儿开启人生崭新的旅程。我希望它能见证女儿纯真美好的未来、坚韧不拔的品性和幸福久远的人生。它在，爱在，幸福就在。”那一刻，我见到许多双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那一刻，我读出了一位母亲沉淀坚实的爱和祝福，那也是我见过的最为独特的嫁妆。

我也是一位有女儿的母亲。

三年前，女儿结婚在即，没有“十里红妆”可送，没有车子房子可给，没有上好的玉器可赠。虽然有无限的爱和祝福，但总得给女儿一份值得回忆的嫁妆吧。女儿十八岁成人礼时，我送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女儿父亲生前的档案。在女儿刚刚过完8岁生日的时候，她年轻英俊的父亲因公殉职，自此后，我与女儿相依为命。女儿懂事能干、善良聪慧，十八岁生日时，我把她父亲短短35年的人生历程整理成一宗完整的档案交给了女儿。

档案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文字材料，记录着能搜集到的老公自幼年时的出生记录、上学材料、学习成绩、毕业证书、入团入党志愿书、各类荣誉、奖章，以及因公殉职时上级的决定、处理意见和追认优秀共产党员的表彰决定，还有民政局因公殉职的批复材料。通过档案，让女儿了解自己父亲一生的足迹和在平凡岗位上做出的不平凡业绩，更让女儿懂得生命的伟大和奉献的意义;一份我与老公从恋爱时的书信、日记及短短9年婚姻日常生活中留下的所有便条、留言、电影票存根、外出旅游时的车票、门票等各类记录，让女儿从字里行间懂得真爱永存、爱情恒久的意义和穿越岁月的力量;另一份是老公与女儿相处的点点滴滴。女儿郑重地接过来，打开第一页看到的，是一张山东省国防工业中心医院的就诊卡。也就是说，这份特殊的成人礼，是从开始孕育一个新生命诞生开始的。最重要的是，就诊卡上我的名字，是老公郑重写下的。接下来是女儿出生时新生儿卡介苗接种证、独生子女证、女儿出生时的接诊记录复印件——因为是在我和老公工作的医院生产，女儿出生时因难产，自出生后就开始治疗，这些治疗的所有记录便都复印后细心地存在了档案里。一页页翻下来，是女儿从幼儿园到上小学的所有记录，而所有的记录里，都留有老公的笔迹——让女儿明白，短短8年的成长岁月里，那份如山的父爱一直都在。父爱从没有缺席，一直都在。

女儿与父亲的照片档案里，从我怀孕时老公笑得合不拢的嘴，到扶着大肚子的我树阴下散步，坐在沙发上头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地听胎音;从女儿刚出生时众人围在一起抢救的场景，到女儿第一次打针时抱在怀里泪流满面的心痛;从第一次喂饭时的耐心，到第一次洗澡时的小心翼翼;从第一次领着学步，到第一次送去幼儿园时眼里的柔情，到第一次女儿绘画获全国大奖，把女儿抛起时的热烈;从第一次去百鸟园的兴奋，到女儿一年级时学校组织徒步到李官时跟随在学生队伍旁边的身影;从第一次过生日点上的蜡烛，到8岁生日时每年的全家福......那一个个珍贵的瞬间，让旧日的岁月重回眼前，让曾经的爱定格在尘世里，给女儿坚强的理由和快乐的力量。

自此后，女儿宝贝似的珍藏着，不时拿出来翻看，闲暇时，母女还会指着某张照片，笑谈当时的趣事和场景，似乎，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从没有走远，仅是出了一次远门，不久就会回还一般。

于是，在给女儿选嫁妆时，我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几次思量后，决定写一本书作为女儿的嫁妆。

亲情是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它可以让人坚强、让人善良，给生活温情，更给生命以希望。尤其父爱缺失的少年、青年里，女儿比一般的孩子更渴望亲情和爱。于是，《深受，百转千回》里，我用浓墨的笔记录了我的母亲和与母亲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而我的母亲也是与女儿生活密切相关的，在女儿的成长过程中，与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母亲，对女儿的影响是深远的，情感是厚重的，最重要的是母亲身上那些善良、坚强、睿智的品格以及忠孝传家的良好家风，一直都是我们家最宝贵的财富，需要去传承和发扬;《为你，花开倾城》里，我用温柔的笔墨，记录下与女兒生活的那些甜蜜美好的点点滴滴，这些美和好，就像岁月里的琥珀，凝聚着一路走来的共同记忆和亲爱之美，见证着亲情的珍贵和岁月的永恒;《生命，是一场遇见》里，写我们的故乡，写故乡的趣闻旧事，写一起经历的四时的风景，每一篇里，都有我们母女共同的影子，只要展读，便会怦然，便会回望;《回首，爱已满怀》里，我写人世间遇到的那些小心动、小幸福、小善良、小美好，无不是阳光的，向上的，而这些心动、幸福、善良和美好，女儿也大都参与其中，还有《忽然，那么想念》，还有《浅秋，念一声珍重》......我为之起了一个富有深意的名字《岁月凝香》。整整三个月，我日夜赶写着书稿，终于在女儿结婚的前两天印制完毕。当打开飘着墨香的书时，二十万字里，用心生活、用爱书写着的人间最美诗篇，“老美”“大美”“小美”——我的母亲、我、女儿一家三代，便从书中款款走出，那一刻，我感到了无限的欣慰和释然。

女儿婚礼上，当司仪宣布有一份神秘的嫁妆时，众多亲友都疑惑地等待着，当穿着礼服的女童、男童手捧用紫色缎带打着蝴蝶结的书送给女儿、女婿的时候，当司仪打开书深情地朗读着《天使，你是谁的女儿》其中的章节的时候，我感觉到，许多人的内心都闪着亮光，许多人的心多了一份温软，许多亲友的眼里都饱含了滚热的泪花，而我知道，在场的我和女儿的内心，就像两颗流星的光辉映照着对方，因为我们再一次感受到彼此的爱，感受到25年相伴人生路上撒下的爱意芬芳。

这份嫁妆说贵重它不值分文，说它普通却弥足珍贵，它记录的是世界最珍贵和值得我们维护的亲情和爱。远在北京的记者朋友，为此还专门写了《专著陪嫁：铁杆闺蜜一起玩到大》《走过苦难，母女携手成闺蜜》长篇纪实文章并配发图片，分别发表在四川省妇女联合会创办的《分忧》和河南省妇女联合会《妇女生活》，一时成为佳话。

人生就是穿越纷繁，最后又重归简约，还原成一种朴素却又高级的纯粹。但盛宴散尽后，总有一瞬，让我们不能自持，泪流满面。

责任编辑 王 童

（本文选自：北京文学 2020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