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涌来（6首）

朱零

悲哀之极

你来到这个世界

与一些人和解

与另一些人结仇

与更多的人

毫无关联

后来你离开了

那些与你和解的人

无动于衷

那些与你结仇的人

无动于衷

这个世界

无动于衷，就像你

从未来过

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

都像从未来过

人间

汉语的痒和酥

在上津古城，城墙上

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接着是一连串

我们甚至都来不及

抬头寻找

这鸟鸣就将我们包围

仿佛我们生活的世界

就在这鸟鸣中

仿佛这些鸟

说的是汉语，甚至

是古汉语

来自《诗经》，来自《离骚》

来自唐诗和宋词

你伸出手

放进我的手里

轻轻抓挠，这些抓挠

多像鸟儿的鸣叫

清脆、酥柔，又娇懒

是那种不可描述的痒

将我包围

我心甘情愿

生活在你的包围圈中

如此简单，又

如此幸福

如此宁静，又

如此丰富

无端涌来

秋日，我们坐在田野上

说不尽的悲伤无端涌来

你紧紧依偎着我

紧紧

我们之间

没有一丝缝隙

就像天地之间

就像河海之间

就像连绵的十万大山之间

深秋与初冬的过渡

也不留一丝缝隙

如果日月之间

也没有缝隙

如果江河之间

也没有缝隙

如果兄弟之间

也沒有缝隙

如果男女之间

没有一点缝隙

世界会变得

多么无趣

可好

适当地保持一点孤独

可好

五月已经来临

让五月舒朗，不那么频繁、紧密

区别于四月

可好

四月是多么密集

紧张又愉悦

让五月放松下来

有自己的节奏

爱情需要适度的空间

我有我的

你有你的

世界有世界的

风有风的

妈妈

有妈妈的

可好

碑

有些人把自己的名字

交给一块墓碑

有些人的名字，在许多年以后

又被另一些人

从墓碑上抹去

有些人用笔名

有些人用艺名，还有些人

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

他们只好用乳名、小名、外号和诨名

还有的用某某氏、某某之母……

在一些荒郊野岭的乱坟堆里

甚至几十上百个坟紧贴在一起

却找不到一个名字

有些人的名字，听着就叫人温暖

有些人的名字，看起来就叫人

起鸡皮疙瘩

那些逝去之人

是否想过人生还可以重来

那些躺在重症病房里

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人，是否

早已厌烦了这副即将腐烂的肉体

至于那个不想把名字

刻在墓碑上的人

他还未想到“死亡”这个词

但我知道

有一块石头正在不远处

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他

这块石头是属于他的

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主人

石头自言自语的时候

那个人听不见：

等我立在你的坟头

我就成了你的碑

我将目睹你腐烂，目睹你的血肉

沁入我的心脾

俯瞰

在雪原上

我一直对着这群牛羊

发感慨，抒情，深思

替它们的命运担忧

为它们终日觅食

最终却逃不出宿命

而哀叹

当我转过身来

身后空无一人，大地空茫

此刻

如果有人在另一座山岗上

向我这儿眺望

他是不是也会

把我与羊群混为一谈

在心里赞美我

为我抒情，替我的命运

担忧

当上帝俯瞰人类

一切都不值一谈

当我们俯瞰万物

嘴里却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