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里的村庄（组诗）

霍竹山，1965年8月生于陕北农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延河诗歌特刊》主编。已在《诗刊》《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中国作家》等百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四十多万字，入选几十种选集，获过陕西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第五届柳青文学奖等。参加过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全国作代会，诗刊社第二十二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农历里的白于山》等九部，散文集《聊瞭陕北》，长篇小说《野人河》《黄土地》。

萝卜 萝卜

说到萝卜

弟弟的沮丧好像没小心掉进沟里才爬上来

十四亩萝卜只卖了八百元

而投入的一万多元和一天天的汗珠

像这个秋天的一片落叶

在弟弟的一声咳嗽声里飘落

让弟弟闹不明白的是

去年一斤一元多喜悦的萝卜

今年怎么就变成七分钱的可怜

还有年初签下收购合同的蔬菜贩子

宁可扔下信誓旦旦的订金不要

跑得风一样不见踪迹

还有城里人比马还跑得快的口味

今年换成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明年，以及明年以后的明年

让收获成为笑声

而不再是梦

其实说到萝卜

我前几天回家弟弟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但从弟弟忧虑的眼神中我看明白了

他是想叫城里人都变成兔子

那样他今年的萝卜一定不会悲伤

包头菜沤在地里了

包头菜沤在地里了

滚圆滚圆的包头菜沤在地里了

几只山羊穿行在包头菜的队列里

检阅似的从东头走向西头

懒得看一眼已过冬至的田野

只是昨夜一个包头菜

被野兔啃出一种冷漠的笑意

包头菜怎就沤在地里了

其实不用谁来回答

我清楚这是乡亲们无法预料的过剩

尽管明白了种植的大年小年

可谁也没有想到

一斤包头菜几分钱的叹息

谁也没有想到

去年就不死不活的包头菜

今年干脆漚在地里了

无处不在的寒风一脚踢来

滚圆滚圆的包头菜纹丝未动

仿佛早已穿上了冬天的铠甲

放羊人嘶喊了一声

山羊又从西头走了过来

停在镢头砸开的几个包头菜中间

今年是南瓜

谁也没有想到  今年是南瓜

就是西葫芦配南瓜的丑南瓜

就是爬电杆也叫高攀的丑南瓜

就是上不了大席面的丑南瓜

在乡亲们哭笑不得里

成为乡村最耀眼的明星

说着南瓜  侄子没说一丁点的丑

而是说一地南瓜像一地的太阳

晒了他整整一个夏天

也让他一夜一夜地睡不安稳

侄子脸上的灿烂南瓜花开了似的

一亩一万斤的产量  一斤一元钱的喜悦

比多少年来加起来的收成还多

为什么选择南瓜

侄子被我问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明白了  侄子不过是赌了一把运气

如去年疯了似的土豆

如前年不洗泥的萝卜

侄子只是压了今年南瓜的彩票

爆炸的西瓜

大哥今年赌了西瓜

水地旱地一下子种了六十亩

这可是大哥几年的积攒

大哥的西瓜像他的心思

瓜蔓一扯就开始下蛋似的

左一个右一个遮住了去年的土地

也遮住了大哥忧虑的脸

这是多么神奇的蛋啊

就像六十亩吹着气的绿色气球

在大哥的眼睛里疯长

父亲却埋怨，一年就这么一季

又不是孩子耍家家

说种就种了说收就收了

西瓜西瓜多么听话的西瓜

圆滚滚的西瓜把瓜叶的伞撂在一边

把父亲冰雹病虫害的担忧撂在一边

大盆一样水瓮一样盛满了大哥的企盼

以致这几天大哥总能听见

汽车来了三轮车来了

磅秤压得咯吱吱地响

瓜庵里大哥得意地喝起了烧酒

没有什么能比数钱的感觉更爽

西瓜熟了

满地数也数不过来的喜悦

一个个挠得大哥心都发痒

大哥想象里的热闹却远远地躲起来了

小贩呢，那些苍蝇一样盯着丰收的小贩呢

这可是整整六十亩的清凉夏天

这可是夏天里最解暑的词语

大哥无奈地跑到城里试探

一街道一街道的西瓜

让他的心彻底凉了

大哥熟透的西瓜

全村的猪都吃不过来

一到晌午

满地响起西瓜沉闷的爆炸声

和大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