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疫情也许没那么糟

王晓枫

非洲大陆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本周已突破5万例。与亚洲和欧洲相比，非洲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还处于初始阶段，目前仍难以预估疫情将对非洲大陆造成多严重的威胁。

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4月中旬发布的报告称，如果非洲国家完全不采取措施遏制病毒传播，感染人数可能会达到1.228亿人，可能会有30万-330万非洲人死于新冠病毒。

但世界卫生组织（WHO）非洲区域办事处5月7日发布的一项最新研究称，如果疫情防控措施失败，非洲将有8.3万-19万人死于新冠肺炎，2900万-4400万人可能在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第一年被感染。

为何两个模型预测差别如此之大？因为后者通过非洲每个国家特有变量修改传播风险和疾病严重程度，以适应该地区的独特性质。非洲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大陆，有很多与其他大洲截然不同的参数，特别是年龄结构。非洲被称为最年轻的大陆，70%人口年龄不满30岁，这一点非常关键，因为数据表明死于新冠病毒感染的患者大多是老年人。

世卫组织的模型认为，与世界其他地区疫情最严重国家相比，新冠病毒在非洲传播速度较慢，重症患者年龄较低，死亡率较低。另一方面，疫情会在非洲持续很长时间，可能达几年。非洲疾控中心主任约翰·肯格桑（John Nkengasong）说，非洲大陆有许多参数会造成影响，我们无法知道哪些因素会对疫情构成影响。

大多数华商封闭式管理防传染

大多数非洲人并不像外界想象中那么悲观。非洲疾控中心报告显示，只有44%的非洲人认为新冠肺炎疫情会危及他们的生活。

保罗·乌多图（Paul Udoto）是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领域著名战略传播专家，他如今在首都内罗毕的家中办公。因为没有特效药和疫苗，保罗担心自己被感染，他有好几个孩子和妻子需要供养。

“生活如常，世界已变。我们也在家里蹲，出门必须戴口罩，配备洗手液，每个公共场所都有水和肥皂洗手，一些超市還提供医用手套。”保罗对《财经》记者说。

肯尼亚疫情在非洲国家中属于中等严重程度，目前有607个确诊病例，29例死亡。目前肯尼亚正在全国筛查新冠病毒感染者，为抑制病毒传播赢得时间。但一些民众躲避检测，因为某些部落将出现新冠肺炎病例看作是耻辱。截至5月6日，肯尼亚已检测27370人，从中筛查出582例。

对于是否担忧确诊病例被低估，保罗坦言，相比实际感染人数，目前官方通报的确诊病例确实存在低估，但很多人应该是无症状感染者，他们正在与病毒搏斗并逐渐好转。

相比得到试剂盒检测，肯尼亚人更需要食物和水，因为一些地方确实面临食物和水短缺问题。但保罗认为，两害相较取其轻，暂时短缺水和食物比大规模感染和死亡更容易承受。因此，他不同意目前立即全面取消封城和宵禁措施。“如果这么做，就是自杀，实际感染人数还不确定，没准确信息就取消部分宵禁，就是蛮干。”保罗说。

同在内罗毕的华人张远翔和保罗有同样的感觉，他是肯尼亚河北总商会暨同乡会会长，在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猎狐》中还出镜客串肯尼亚华商。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他利用各种资源向国内捐赠了30万个外科手术口罩。虽然肯尼亚采取封城和宵禁措施，但内罗毕并未完全停止经济活动，除了旅游业受打击，一些必要工程和商业活动仍在进行，路上堵车依旧。

在张远翔看来，一个社会若停摆会给政治经济带来巨大影响，肯尼亚政府处理得当，平缓应对这种情况。“当地政府防疫政策张弛有度，防止输入型病例时，告知外国人如有离境意愿请尽快，之后停航。大城市出现病例后，迅速采取封城和宵禁政策，减少集会，并且采取措施预防因失业带来的犯罪。”张远翔对《财经》记者说。

2020年5月25日，在科特迪瓦阿比让的一所小学，复课的第一天，许多孩子戴着口罩。图/ 法新

肯尼亚的华商群体大部分都在这边经营多年，他们中大多数没有也不可能因为疫情就放弃事业回国。“在这里的中国人一开始有些惊慌，储存了很多物资，但后来发现当地人有条不紊，大家都不惊慌，所以现在都很好。我们有保险，肯尼亚医院医疗条件不错，医生都在欧美进修过。”张远翔说。

虽然外界质疑非洲检测能力不足可能会使确诊病例数字被低估，但据张远翔了解，他身边所知非洲人及其亲友并未出现突然患病死亡的现象。在他看来，社交网络如此发达，如果真出现如此现象，肯定会被曝光，无法掩盖。

像肯尼亚一样，在非洲其他国家生活的中国人也同样面临疫情的考验，据《财经》记者了解，目前在非洲的中企或当地华商机构大都采取某些相似措施避免疫情传播。中国人在非洲经营机构办公室一般都是带围墙的独立大院，办公和日常生活可以在大院中进行。他们目前几乎都选择让非洲员工住在大院中，避免回家居住增加传染机会，中方工作人员也尽量减少外出。

相比对疫情本身的担忧，更让他们担忧的是疫情带来的停工，因此需要保证员工就业，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除此之外，国际航班停航带来的出行不便也困扰着一些人。目前，大多数非洲国家航空公司已经暂停国际航班，例如，南非航空公司表示，为响应政府防止新型冠状病毒传播而实施的旅行限制，国际航班将暂停至5月31日。

停航让一些在非洲想回国的中国人很焦虑，他们有春节期间来非洲探亲的中国人，因为疫情后停航被困住，还有一些孕妇和患病者等特殊情况。除此之外，一些因为疫情失业在非的中国人也想回国，一位在尼日利亚工作的中国私企员工对《财经》记者表示，她和同事被公司裁员两个月了，没有收入，但这里每月生活费要七八千元，她的积蓄快花光了，非常着急回国，希望能够予以解决。

做好与病毒长期共存的准备

据非洲疾控中心统计，截至5月8日，非洲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已达到54027例，累计死亡2074例，治愈17590例。非洲54个国家中已有53个国家出现疫情，只有莱索托还没有发现确诊病例。过去一周，非洲新冠肺炎疫情不断发展，4月30日至5月6日，非洲大陆确诊近1.5万病例，西非和北非增加病例数较多。

多数非洲国家目前处于疫情第二阶段，出现本土人传人情况，感染案例可以追溯至特定接触者，例如境外出差同事。阿尔及利亚、埃塞俄比亚、塞内加尔、南非、突尼斯和乌干达六国则处于第三阶段，感染人数更多。

对于疫情在非洲未来的发展态势，世界卫生组织非洲区主任马特希迪奥·莫蒂（MatshidisoMoeti）表示，“尽管新冠病毒可能不会像在世界其他地方那样在非洲呈指数级传播，但它很可能会在传播热点潜伏，除非非洲地区许多国家政府采取积极主动方法，否则新冠病毒将成为未来几年生活中一个常态。我们需要检测、追踪、隔离和治疗。”

检测能力是非洲国家亟待解决的问题，非洲疾控中心表示，各国之间检测率存在巨大差距。截至4月20日，非洲各地共进行了41.8万次筛检。相当于每100万人中有325人接受测试。相比之下，意大利每100万人口中有1.2万人被检测，比非洲高36倍。目前，非洲一些面积较小的国家检测率比较高，例如毛里求斯、吉布提和加纳人均检测率都很高。南非也采取比较积极的检测策略，迄今已进行20多万次检测。

一些非洲国家检测能力则令人担忧，例如非洲人口最多的尼日利亚。尼日利亚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首个发现新冠病毒感染者國家，确诊病例超过3500人。据该国疾控中心数据显示，截至5月6日，共检测22492人，相比总人口2亿，仍显不足。除此之外，一些非洲国家尚无法获得检测数据，有些是因为没测试能力，有些则是另有他因，例如，认为公布这样的数据会产生恐惧。

检测能力不足让外界普遍担忧非洲实际感染病例是否远高于确诊病例，特别是考虑到大量无症状感染者存在。非洲国家有丰富的应对传染性疾病追溯筛查经验，非洲南部在埃博拉大暴发时曾经进行筛检及接触史追踪，成功遏制感染。但英国雷丁大学病毒学家艾尔·艾德华兹（Al Edwards）指出，相比埃博拉有严重及明显症状，非洲许多人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携带新冠病毒。

非洲国家还采取封锁措施试图阻断病毒，如今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关闭边境，要求保持社交距离，关闭学校并禁止大型集会，减缓病毒人传人速度。非盟中有34个国家实施宵禁或部分封锁，还有21个国家限制全国所有不必要活动。11个非洲国家颁布规定，要求在公共场合戴口罩。

封锁令也带来一些副作用，特别是考虑到71%非洲人非正式雇佣且不能居家工作，长时间居家将使他们失去生计。非洲疾控中心报告显示，如果实行14天居家令，七成非洲人将断水断粮，五成将花光积蓄，但这些非洲国家无法像欧美国家那样给民众发放补助金。据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评估，受到疫情影响，非洲经济增长率将降至1.8%，最悲观估计是下降2.6%，这将使近27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

雪上加霜的是非洲国家医疗卫生条件也令人担忧。联合国数据显示，除北非国家，56%的非洲城市人口生活在卫生条件很差、人口稠密的贫民窟，仅有34%的非洲人具有洗手设施。包括肺结核和艾滋病在内的疾病，也是在非洲流行率最高。

安德烈·希萨诺（Andrea Chissano）是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一家酒店保安，他的家住在距离平民窟不远的地方。虽然疫情在莫桑比克并不严重，但他对《财经》记者表示很担心贫民窟卫生环境差，人口密切接触，而且那里没自来水也没电，甚至有人买不起肥皂。

这种情况下，新冠病毒若大规模暴发恐挤兑非洲大部分地区现有医疗能力，据WHO估计，将有360万至550万新冠肺炎住院患者，其中8.2万至16.7万人是需要氧气设备的重症患者，5.2万至10.7万人是需要呼吸支持的重症患者。如此庞大的住院病人数量将严重影响各国的卫生能力。2020年3月，据47个非洲国家向WHO提交的报告显示，平均每100万人中有9个重症监护室床位。此外，普通民众获得这些服务的实际机会非常少，这表明许多人甚至没有机会获得所需的护理。

南非、加纳和乌干达等国研究人员及工业界正在研究简易版呼吸器原型，以供重症监护病房使用。这种替代性呼吸器优点是能快速实地制作，及时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但这同时难点重重，因为其他国家已经做过类似努力并宣告失败。英国也曾制作简易设备，但却缺乏新冠肺炎患者所需要的功能。

非洲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例如将检测能力从大城市扩展至农村地区，以及加强基层医疗卫生能力，迅速培训社区人员追踪病例，并且对新冠肺炎疫情在社区暴发做出快速反应。另外，还要避免已有疟疾等传染病暴发让新冠肺炎疫情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