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辩(组诗)
2020-06-08哑石
哑石
口音:麦子小伙儿①
唇齿开合,轻吐这五个音时,
总感觉隐隐有一根湿拉绳,
要把江心里那副拖网,拽上岸来……
江是长江,绳索连通江底涌潮。
会有一刻,水面“哧”一声绽开:
拖网中活鱼多,蹦跳如深青的焰火——
从小学习,真正的美味只收获于
水深处。这词组,确实曾
赞美某青年,追慕一粒饱满的新麦,
站着,欢快脱下干燥的穗壳。
“哎哟,麦子小伙儿一滚就出来了……”
江雾含火星,新娘拽紧新郎的衣角。
曾有多次,为钩沉先祖一次次
逃亡,你化身溅起的
红泥,观察过万物眼中麦苗似的火。
我们相遇,一条江水在黑暗里
缝合着许多事物。黑鱼深水
游弋,光的词语,脱下鱼鳞般穗壳。
① 麦子小伙儿,重庆云阳一带方言,形容小伙子精神、机灵。
隐秘智能
蜂群筑造新式蜂巢,以适应陌生,
假如这世界真可以陌生。
多年前你用过的蜂窝电话,此刻
收缩成一滴回旋珠泪,泅游、
咆哮在耳聋老人镇定自若的耳道里。
黄昏下,马儿回头舔自己肩胛,
一枚枚蝇卵,被潮湿舌头
卷走,送进马儿黑暗而温暖的胃——
多么危险,实则是你难以了解的
新生。现实中,每人一身虹彩的
信息盔甲,翻卷着层层鱼鳞:
请警惕那手握柳叶刀的悲悯先生吧,
死亡不早也不晚,长进头顶星群。
游 泳
在众多我无法掌控而又颇有
此世情怀的“我”之中,
有一个,有点特殊,擅长自我
批评,进而发展为自我
羞辱。昨天,我从游泳池
上岸,肩背上沾着一层水珠
——那众人隐秘的泳伴,
晨昏入水,其丝丝磁化的
暗恋(任何一个滑过身侧
的少女),缓缓凝成淡绿水珠,
沾我鱼鳍上。池畔喧声,
撩开晦涩的人形蓝图,那个
我醒来,对我一阵审视,
一阵控诉:“此世如此峻急,
你,竟安然于借助浮力的游泳?”
对此,我确实也有点羞愧,
只能呆呆望着他
熬出丝丝血红的眼珠:
“你把我嚼碎,吞了吧……”
“我可怜的储备,似乎还不能
将眼前魔幻有效地应付。”
吞吞吐吐回答他时,脚步
已将我们带离游泳池百米远了,
黄昏的铁钩,抓住一切可抓的
事物。而晚上,在梦里,
他真的就把我吞了,以一种寻求
共振而不可得的姿势,在
神经丛荡漾的爆炸、自噬中,
狠狠地吞我,吞下根根水的骨头。
自 辩
梦中幽缓的景深提醒我们:
人,常把别样事物的展开,误认为
故意之恶,或者善。其实,
它们并不想正眼瞧我們,
只是把自己清水或麝香的皱褶
打开。只是,就这样子了。
人对自己的误解,可能更深,
比如,把行为和书信,尽量
解释成江河翻涌,或者,
足够多展开的物性——群星的
冷焰环绕我们,当你在某种
隐秘中捶打锋利修薄的自己,
每次敲击,可赠予它物的,
除了恶,那善意,热得像一根针。
天文学
巨鲸凌空。你钟表一样坚持
嘀嗒活着,收拾好心情,
走好远曲折山路,花好几天时光,
为弟子解释实数系的连续性。
这一次,你从时间停止的山洞
闪出。旋涡。克制的寂静。
圆月一直照着,不舍昼夜。
你我分食一瓣瓣小而酸甜的冰橙。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物质的
潮水极其无辜:人之意志,
秘术的舌根,涌动着嫩枝、秘辛。
过 往
年过半百,已数年。我是否敢冒险
将风中过往称为一个个“实体”?
它们已然逝去,错综的呼吸弥散
于周遭万物叶鞘里,形影归于无形。
有时是真融解,一粒橘红色冰块,
化于街头喧嚣的波纹。波纹仿佛新的。
有时,它是梦境中和我分享同一张
脸的访客,或者暴怒莫名的雄狮,
直直撞开我胸口,如同一座山,
直直撞开了木门,在我胸口的你的门。
似乎唯有消逝之物才能“此在”?
似乎裂隙之处,你可窥见虚空的碧绿
之芯——不愿和未来停止交谈的,
是不可能现身的新无名吧,暗地开花,
此刻蹲在我关于过往的小念头里。
你身体的白羽毛更为蓬松,由它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