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历史课中的“闲话”

赖汉克

远堂先生说过：“闲话”是历史教育中不可或缺的润滑油。

“闲话”是什么？是智慧的洋溢，幽默的挥洒，阅历的风化，经验的迸射。课本上既然大多是条条框框，是大正经话，是无情话，那么“闲话”就应该是条框上风霜雨露的印迹，偶然与必然纠结扭扯带来的裂痕，也可能是历史规律链条上的某个有意无意间的缺口，还可以是观山则满山观海则满海的情感顿悟与泄露，是穿堂风吹来的湿春的惆怅，是芒果花酝酿的苦夏的离愁，或者，它还可以是某句脱口而出合辙押韵的口头禅，某些对现实无奈而若即若离的调侃。总之，“闲话”可偶遇而不可强求，轻飘飘几句“闲话”即刻散入教室，如泥牛沉海，盐化于水。领略多少，全凭学生悟性，所谓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矣。

回顾学生时代以来的历史课，感觉最大的欠缺是课堂上“闲话”的无故缺席。大学时候的世界史老师，连续三节课高密度轰炸之后，在第四节课往往会老中医把脉，老妇人捣姜般，悠悠挤出几句闲话，让人觉得口齿有余香，回味真无穷，而前面所有内容，在它们无意点化之下，栩栩然，活泼泼地，竟像点睛之后的游龙，随笔添毫后的脸庞，可以惹人遐思，惹人沸腾，惹人纠结。我想，这应该就是历史教育中“闲话”偶尔在位时的妙用。

新课标对历史教育的目标设定，重中之重，锁定在“公民的养成”上面。这是国家教育部门高瞻远瞩思虑深远的结晶。所以，历史教育必须重视“闲话”的作用与运用。这对所有历史教育者都是个重大的考验与匹量。

一、“闲话”如何可能

“闲话”并非闲言碎语，更非不经之谈。晚明学术大家黄宗羲先生在《论文管见》中论述作文问题时说，首先，“学文者须熟读三史八家，将平时一副家当，尽行籍没，重新积聚”，不仅仅如此，还必须添上“竹头木屑”，以及“长谈委事”。所谓“闲话”，就相当于上面所说的“竹头木屑”“委事”，此类虽然琐碎不堪，但是有所谓“三史八家”垫底铺陈，往往就在原本生硬呆滞的底色里增添许多声色与活力。

历史课上要有“闲话”出现，并非易易。首先，最低限度，教师必须对高中历史课本尤其是教学用书中的典故熟悉之极。其程度考量，可以拿每年课本的变化来考察。其次，要求教师对本专业的课外知识掌握得非常丰富非常牢固，即使不能够读完“四史三通”，起码也应该多看看《历史要籍简介与选读》或者《中国历史名著》，没有吃过猪肉也要看看猪跑。可以没有细细看完中华书局版《史记》，但是必须记住其中几句名言，如《平津侯主父列传》中主父偃说“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何其壮哉！如《货殖列传》中“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又何其人性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当然就是平时对“竹头木屑”、街谈巷事的积累了。雅则哲学文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等无数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等无数演艺，多少总要知道，深稔有深稔的说法，浅猎有浅猎的言辞，悠悠“闲话”，岂能轻易放过？无穷精力，尽在其中消磨。俗则五行八卦，风水风角，六壬遁甲，猫经狗宝，蛇精树怪，牛鬼蛇神，穷乡僻俗，大家风范，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是为可贵。随口呵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仔细想想，原来是丝丝入扣大小无遗。贵在即时即景，贵在化外景为内景，也贵在随随便便，萧萧散散，神恍惚，形土木。

若能达致如上境界，即使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花了四十分钟讲课本里的套话，空话，大话，只要其中能够点缀三数句，甚至一两句，乃至于只言片語的“闲话”，整节课就如同好文章有所谓“文眼”，也有了“眼”。通过这个它，学生或许能够感受寺庙悠扬梵呗里所包涵的慈悲，理解乡镇地痞流氓好勇斗狠漂白转正背后的政治学原理，触动于历史漩涡中人物的阴险狡诈与无力无奈。至于要用这个东西来救世救人，估计比较难。

二、“闲话”如何悠闲

“闲话”的境界当然是悠哉游哉土木形骸。如果说起来话紧紧张张，顾盼言他，扭扭捏捏，生硬做作，该直白的不直白，该隐晦的不隐晦，该带色的不带色，那就绝对是市场上会场上连绵不绝死不断气的套话，空话，大话，除了堵塞我们的耳朵，磨钝我们的感觉，奸污我们的心灵，攫夺我们的灵魂，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闲话”要悠闲，多少还需要厚脸皮。我们没有那么幸运，遇到孔夫子的那些好学生，即使孔夫子，不是也遇到了逼到他老人家赌咒自己的子路嘛。所以，在说“闲话”的时候，如果有学生一脸不以为然，大可学学鲁迅先生的教训：最大的蔑视是连眼珠都不转过去！一往潇洒地讲自己的大“闲话”，讲到学生不听也得听，听了还要听，那才是境界！

三、“闲话”如何被接受

说句老实话，很多领导、同事都不理解历史教师在课堂上所说的“闲话”。也许，教师只要把教案写写，课本翻翻，课堂上照本宣科念完，做几次作业，考几张试卷，以后弄个好成绩即可。何苦还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何苦要讲到慢性喉炎带老而亡？要他们理解或者支持，最好的途径就是，在你无穷无尽的“闲话”冲刷与浸润之后，学生竟然都有点喜欢你的“闲话”，好像每节课没有听听你的“闲话”心里就不舒服，然后慢慢喜欢上你的课，然后不小心他们的成绩比其他科目好像还高了点。这个时候，说都不用说，他们再也不会去管你的“闲话”了，甚至于大家都开始晚上回去好好打磨自家的“闲话”了。这个并不是不可能。

如果懂得“闲话”，你也许会喜欢上面的“闲话”。如果不懂，说明上面说的就真是“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