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玩的孩子在长大
2020-06-04榛生
●榛 生
大多数人都说,他们人生重要的转折点,往往被安排在自己还很懵懂无知的时候。
我第一次考试作弊是在初一。考试的前几天,校方一直在灌输这场考试的严重性——成绩直接关系到你分到好班还是差班。同学们都受到惊吓,很惶恐。由于惶恐,小道消息就开始流传。当中最像真事的一条是:某校已经提前考完了数学,如果搞到他们的题目,那么数学这一科将成为不设防的阵地。
接下来的一天,我们班有一名男生成为众人中的焦点。放学的时候,他被大家包围、拥戴、讨好,因为他搞到了那套数学题。作为刚刚转校来到这个班级的我,和他没有任何交情,可是因为自己的数学太烂,我也厚着脸皮挤进人群,问他:“能告诉我几道题吗?”他看了我一眼,诡秘地笑笑,不肯透露一个字。我从人堆里退出来,绝望又受伤,想哭。
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过头去,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男生。这次他没有笑,而是很严肃地跟我说话。他告诉我,刚才他跟别人讲的那些题都是假的。真正的数学题是这样的……他开始复述他记下的试题。由于紧张和兴奋,我听错了几道,但大体来说,我心里有底了。
接下来的考试,如他所言,数学试题里果然出现了他复述的内容,而我也对答如流。
那场考试后,我小小的心愿是,可以不再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可是,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我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一个从来没有把学习当成正经事来做的小孩,忽然成为全年级第一,这意味着什么?顿时,我成了老师们争抢的对象,在分班的时候,被分在最有实力的一个班里。我很快入了团,还莫名其妙地成了某个奖状的获得者、学习委员、数学科代表。最可笑的是,在大扫除的时候,我偷懒,但老师宽容了我,而别的学生偷懒则被老师狠批。总之,很多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能说老师势利、学校功利,那也许只是人们对一个学习好的孩子天然的喜爱和善意。只是这些发生得都太突然了。那个秋天,我常常望着天空发呆,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藏巨大谎言的人。
默默无闻的孩子成为学校的明星。外婆开始把我作为激励表妹上进的榜样。爱炫耀的妈妈逢人便说:“我女儿考了年级第一。”我的同学给我写信,第一句就是:“听说你考了全年级第一。”
面对褒奖与信任,我觉得羞愧,但我从没跟人讲过这件事的真相,那是我和那个男生之间的秘密。我变得沉默、不快乐,巨大的压力像黑色的乌云罩在头顶,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点恨那个男生。
如果不是他提前告诉我题目,我不会遭遇现在的两难处境。
但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会怎样呢?
也许仍是一个不把学习当回事的孩子,混吃、混喝、混玩地度过每一天;周末就窝在家里睡觉,直到爸爸妈妈也认为我不会有大出息。还有更严重的,也许会加入太妹的小帮派,开始学坏……
为了不让谎言穿帮,我开始变得努力。我要在下次考试仍旧拿到高分,仍旧让自己的名字位居榜首。于是我变得上进起来。我开始从一个贪玩的孩子变成一个心事重重的大人。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像任何一个书呆子一样,啃书、好学,戴上了近视眼镜。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地体会了另一种人生,那是好学生的人生,在读书中得到快乐和成就感。风清月明,我坐在自家的阳台背诵外语单词,周围有股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妈妈在给我煮盐水花生。和以前贪玩懒惰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是,它光明而通透,充满安全感和向上的力量。
那难堪又充实的一年,在心灵上的自我修正,就像练习舞蹈的人活活地把身段练得柔韧纤美。
偶尔抬起头,我会撞上那个男生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害羞地躲避我。那场考试,他也是作弊者之一,但是他最后却变成了在考试时次次需要作弊的人。
后来,我看到作家刘大任讲的一个传闻,即在瓷器竞赛上,景德镇和日本明厂斗瓷器。眼看日本瓷器得到较高的评价,景德镇代表发言了:“比瓷不能只比外表,也要比里面。日本瓷厂可敢陪我们一起把瓷器砸碎一见高下?”
每个人都是一只瓷器,为了做到表里如一,为了做到即使砸碎也不穿帮,需要在更多的火与暗当中考验自己。然而有些人能够坚持下去,有些人则退出了。
(选自《小读者·爱读写》,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