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寸地方不可以称为故土(组诗)
2020-06-03秦立彦
锚
又到换日历的时候,
一年只是薄薄的一本。
时间提着鞭子追赶我们,
它不知道什么是停止。
许多人,许多事,
已经落入它的黑洞。
而宇宙中有另外一些黑洞,
那些我们看不见的眼睛。
它们看着我们,
像看一场无趣的戏剧。
那空旷的宇宙,
许多星球形成,爆炸,
太阳上刮着烈风,
但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喑哑。
活着的一切都多么勇敢啊,
在这地球上,
像在大海中的一小块浮冰上。
而我们仍然能计划明天,
仍然能欢笑,
因为我们以彼此为锚。
否则我们将像一粒尘埃在真空里漂浮。
否则,即使得到一个星球,
得到整个宇宙,又有什么用处。
自救
有时,天真的亮了,
是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一个白天,
因为有许多应该做的,
但并不有趣的事等待着我们,
仿佛牛想到犁铧,马想到鞍具,
仿佛西西弗睁开眼睛,
看到了他的石头和那座高山。
尤其当天空是灰色的时候,
我们需要喝水,
像一株低垂的植物,
在浇了水之后又可以挺直身躯。
我们需要想到灿烂的阳光,
就在这灰霾之上,
是它努力照射下来,找到我们,
这白天就是它的作品。
它不明亮,但分散在空气里,
可以从每一个毛孔吸入。
岩石
仿佛坚硬到不可更改,
然而曾经像水一样流淌,
火一样燃烧,
曾经是水底柔软的泥,
其中颤动着许多柔软的身体。
最紧密的书,
一切都被收藏,
恐龙,没有人见过它们奔跑,
不曾被命名的生物,
一场海啸,
一颗星坠落的火光。
一个一个昨日的世界。
在新生代,我們迟迟到来,
这对我们是一件大事。
然而岩石沉默不语,
它只缓慢地生长,
像最缓慢的海潮。
一个世界只是它一层薄薄的质料。
我们的脚踏在它上面,
它承载我们,等待我们,
它有无限的耐心和时间。
博尔赫斯的猫
我看见一张老年博尔赫斯的照片,
西装,领带,皮鞋,手杖,
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他坐在沙发上,
头转向旁边地板上一只白色的猫。
那只猫,
像世界上一切撒娇的猫一样,
正在打滚,
被捕捉到它四脚朝天的样子。
也许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它,
但他看向它的方向,
他听到了它的声音,
他的手做出抚摸的姿势。
那只猫在照片的一角发出温热,
打破了严密的秩序,
和博尔赫斯的一丝不苟。
已经逝去的猫与人。
但那一个固定的瞬间仿佛正在发生,
在我不知道的某处。
秦立彦,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比文学研究所,美国圣地亚哥加州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出版有诗集《地铁里的博尔赫斯》《可以幸福的时刻》,译有《华兹华斯叙事诗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