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的爱情
2020-06-03朱应召
朱应召
蚂蚁本来叫马翼,他说这个名字是父母请家乡一个上过私塾的老先生给他起的,意思是希望他的人生像插上翅膀的马一样飞起来。可惜,马翼不喜欢读书,小学没有读完就再也不愿意进学校门了。刚好家里也穷,不识字的父母也没有望子成龙的意识,觉得不上学早出去打工还早赚几年钱,所以就没有强按着他的头进学堂。于是,他就得以早早踏入社会,出来打工。
我进这间厂认识蚂蚁的时候,他已经在社会上闯荡了好多年,是个成人了。听蚂蚁说,由于名字中的翼字很难写,所以,在进厂打工办手续、领取工资等所有需要签名的地方,他就签上“马一”二字,这样既好写又好认。为此,他非常感谢母亲,说幸好自己跟了母亲的姓,马这个姓好对付,“翼”又可以用“一”来代替,要是跟父亲的姓——姓熊,估计自己就没办法对付了。
他的话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感觉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再加上“马一”也好、“马翼”也罢,都和蚂蚁同音,所以,我们就干脆叫他蚂蚁。他也乐得应承,说蚂蚁好啊,我就爱当蚂蚁,因为蚂蚁好活命——再硬的骨头,蚂蚁也能啃得下!
蚂蚁虽然进厂早,可是,因为没文化,只能当搬运工,所以他的工资不高,连我的一半都不到。作为同龄人,我为他觉得非常不公平——说实话,要是让我去干他的工作,给四倍的工资我都不愿意,可是,他却毫不在意,说你是大学生,我哪能和你比呢?你上大学花了多少钱啊,多挣点也是应该的!
这让我非常感动,觉得他是一个可爱的人。
他的可爱还表现在他爱说的一句话:“等我有了钱”——最早他常说的是“等我有了钱,就请大家去飯店吃一顿大餐!”后来,就变成了“等我有了钱,就当老板请你们为我打工!”再后来又变成“等我有了钱,给你们一人一百万,回去买房子生孩子去!”
我们知道,每月工资才六百元的蚂蚁,是不可能实现这些梦想的——除掉请我们去吃大餐是可望又可及的,其他的,都比海市蜃楼还缥缈——就算撞上狗屎运,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扣税后只剩下四百万,可我们宿舍有六个兄弟,一人给一百万,他还得倒贴二百万,哪弄去啊?
可是,蚂蚁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说:“李嘉诚也是小学没毕业,他给你们每人一百万是难事吗?我也是小学没毕业,凭什么就干不过李嘉诚?”
蚂蚁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乐天派,从来不知忧为何物、愁为何味。可是,自从黄丽进入这间厂当了老板的助理,他就变了,不再嘻嘻哈哈地边干活边和我们开玩笑,开始经常一个人闷着头干活,干完活就在一旁发呆。
黄丽到车间巡视路过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发出特别的光采,干起活来也特别带劲儿,边干还边唱那首《狼爱上羊》:“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它们真爱了一场?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它们说有爱就有方向。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它们穿破世俗的城墙,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它们相互搀扶去远方……”
我知道,他是喜欢上了黄丽,我也喜欢黄丽。黄丽长得太漂亮了,厂里所有的雄性动物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包括老板的那只雄哈巴狗。这还不算,除了漂亮,黄丽也有学问,她是我们厂唯一的研究生,所以,她的工资比我还高一级,这让厂里所有的小年青虽然都对她充满向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她表白。
我思量了一下,觉得全厂只有我是最有竞争力的,我大学本科毕业,论学历只比黄丽低一级;而且我长得正面看像张学友,侧面看刘德华,从后面看像周星驰,综合起来看虽然不算很帅,但是从各个角度都很耐看;论工资,厂里比我收入高的没有几个;更重要的,我还有才华,读书时就经常写些小诗小文,在学校的黑板报上还发表过三首诗哩……
所以,我觉得自己最有资格追黄丽。至于蚂蚁,我觉得他最好还是不要和我竞争,不然,铁定会受伤。由于平时和蚂蚁挺谈得来,不想看到他受伤,所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不料,他听了说:“得了吧,黄丽是我们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谁想追谁追,谁追到算谁的,你别以为读过几年大学就了不起!”
我不禁生气了,说:“好你个蚂蚁,还把好心当了驴肝肺。好,我也不劝你,有本事你也追,追不上受了伤可别怪我手下没留情!”蚂蚁笑了:“好,要是追不上,我立马打包走人,不在这间厂里干——不,离开宝安,不在这个城市混!”
我也火了,说:“好,我也立誓,要是我追不到黄丽,我也立马打包走人,我比你厉害——我离开广东省,从此不在珠三角混!”
我们两个正争得不可开交,外号叫大头鱼的老余提醒我们:黄丽刚从旁边过去,你们的话她都听到了!我一听心说坏了:我们这样争论她,似乎有把她当成了我们的囊中物、盘中菜的意思,她肯定会生气的。可是,蚂蚁却毫不在乎,说:“她听到又怎样,我就是让她听到,要她知道我蚂蚁喜欢她,想追她黄丽!”
工友们听了纷纷大笑,大头鱼笑得边抹眼泪边说:“就凭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你怎么可能追到黄丽呢!”说完,双手扑腾了一下,做飞翔状:“我说的是黄鹂鸟的黄鹂,蚂蚁怎么可能追得到黄鹂鸟呢——你真是小蚂蚁想吃黄鹂肉啊!”
蚂蚁郑重地说:“我管它黄鹂肉、天鹅肉,今天我把话放在这,不管追到追不到,我蚂蚁都要尽全力,如果追到了,我请你们吃大餐;如果追不到,我起码也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心里也就无憾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有些生气了:我觉得街头无赖地痞二流子们才会霸王硬上弓地求爱,比如拦着姑娘的路,告诉人家说自己喜欢她,说什么答应不答应是你的自由,喜欢不喜欢是我的权利之类的话;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还真拿不出这种脸皮——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为黄丽写一百首情诗,也不愿意当面告诉她一句我喜欢她!
看我气势弱了,蚂蚁的气势更加强大起来,说:“一看你就是没胆量的,几年大学白读了。要是我有你这条件,我早就把黄丽约出去吃宵夜了!”
我被他说得很没面子,不禁失去理智,大声说:“我早就请过她吃宵夜了!”
这下,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探头过来问:“真的吗,啥时候啊?”
我知道这下糗大了:大家都住一个宿舍,我天天晚上窝在宿舍里看书,准备报考研究生,没有一天晚上出去过,现在却说请过黄丽吃宵夜,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想通这一点之后,面对大家期盼答案的目光,我只好无奈地接了一句:“可惜,她没答应!”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来,大头鱼笑得最厉害,头摇来摇去跟吃了摇头丸似的,我都担心他再摇下去会把头摇掉,而蚂蚁笑得最响,边笑边说:“她都没答应,你还牛什么啊,看我的——今天晚上我请她!”
我不相信蚂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就和他打赌:“要是你敢请她,我明天就请你!”
正说着,下班铃响了,黄丽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蚂蚁迎上前去,说:“黄小姐,今天晚上有空没,我想请你吃宵夜!”
我惊讶于蚂蚁的胆量之大、脸皮之厚,在众目瞪瞪之下,就这么直截了当、简单直接地约人家啊?同时,我也想看看黄丽是什么反应,于是,就盯着黄丽看她如何回答,以便了解她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如果她接受,那我改天请她应该她也不会拒绝;如果她拒绝,就看她是以什么理由拒绝,以便我改天约她时提前有个应对之策。
只见黄丽想了一下,说:“好啊,我进厂这么久了,除了老板,还没有人请我吃过宵夜,我正想瞅机会和你们聊聊,了解一下你们的思想和生活呢!”说着,她转头对我和大头鱼说:“小朱、大余,你们也都一起来,今天晚上我请客!”
我和大头鱼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禁愣了一下,大头鱼狡猾,他说:“不了不了,我今天晚上还有事,就不去了!”说着,推了我一把:“小朱,你和蚂蚁一起去吧!”
黃丽说一起去吃嘛,大家没事聊聊天,交流一下思想,利于以后的工作!大头鱼这才愁眉苦脸地说:“今天晚上我那口子要我过去,她们厂好不容易工休一天,要是我不过去,下个月工休她会撕吃了我……”
黄丽笑了,说:“噢,嫂子有约啊,那你就去吧,改天我再请你!”说完,对我和蚂蚁嫣然一笑:“还愣着干嘛,走吧!”
我如梦方醒,一边答应着“哦、哦”,一边跟在她后面往外走,抬头一看,蚂蚁早跑到我前面了,和黄丽并肩而行,那神情,得意着呢!
那天,我发现黄丽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冷若冰霜、高不可攀。她既热情又开朗,完全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虽然学历很高,可是,黄丽对低学历的蚂蚁没有任何歧视,她鼓励蚂蚁好好干,说上大学并不是成才的唯一出路,很多没上过大学的人也照样做出了不平凡的事业。
蚂蚁一听就来了劲,往嘴里塞了一只鸡屁股,边嚼边接口道:“就是就是,你看李嘉诚,他就没上过大学,不照样当大老板?所以,我就不信我一辈子只能当搬运工,早晚有一天,我要……”
见他停住了,黄丽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发大财,当大老板,还要追个你这样的研究生!”蚂蚁灌下一口啤酒,道。
我不禁气得脸都红了,心说你凭什么啊你,就凭你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就凭你长得跟赵本山似的猪腰子脸?还追研究生呢,我看你能追个初中生就不错了。
黄丽却很好奇,问蚂蚁道:“为什么一定要追研究生?”
蚂蚁说:“追研究生才有挑战嘛,我喜欢挑战。你别看我没上过几天学,可学的知识并不少,我喜欢看书,李嘉诚的事就是从书上了解的。”
我揄挪道:“那你一定学了不少知识了,有空给我们两个上上课嘛!”
蚂蚁没听出我话里的讽刺,他喝了一口啤酒说:“那我就给你们讲讲我名字的由来吧。我爸姓熊,我妈姓马,本来我可以像人家那样用父母的姓做名字的,可是,我父母的姓太犯冲了,用他们的姓做名字,怎么叫都不好听——不管是叫熊马、马熊,还是叫熊爱马、马爱熊,听着都不好听……”
黄丽笑得把刚喝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说你真逗,我还没见过这么逗的人呢!蚂蚁接着往下讲:“后来,我父母就请我们当地的一个老先生给我起名字。老先生上过私塾,在我们那里学问最大,他说姓熊不好起名字,叫什么都不好听,顶多能叫熊猫,可我家乡话里同音的‘熊毛是骂人的话,所以不能起。他觉得还是用我妈的姓给我起名好,最后他给我起名叫马翼,他说翼就是翅膀的意思——给马插上翅膀,就是天马了,我爸妈一听,觉得不错,就给我起名叫马翼了!”
黄丽听了哈哈大笑,说真有意思,你名字的故事都能写一篇小说,拿给杂志社发表了。
看黄丽放着我这个本科毕业生不理会,却和蚂蚁谈得这么热火朝天,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禁非常郁闷,几次张口想聊些文雅的话题,比如大学毕业后的生活感悟啦,比如对未来人生的理想规划啦等等,都刚开了个头就被黄丽打断了,于是我站起来说:“你们聊吧,我还有事!”说完,我叫服务员买单,蚂蚁说买什么单,我和黄丽还没吃完呢!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先把单买了,你们继续吃,你一月才挣六百元,哪有钱请客。你没钱,我要是不买单就走了,总不能让黄丽破费吧!”
黄丽说没关系,今天我请,不用你买,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坚持要买,说我工资高,请吃宵夜小意思,改天再请你吃!
不料黄丽却说,要是讲工资,你工资有我高吗?我咋着也比你高一级,还是我请吧!看我神情很尴尬,她又解释说:大家在一起,最重要是开心,谁出钱有什么关系?
蚂蚁坐在那望着我直乐,我气得在桌子上甩下一张百元大钞,说:“和女孩子吃东西,哪能让女孩请客呢,这钱我付!”说完,不等服务员过来,就走掉了。
出了门,冷风一吹,我头脑不禁清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虽然想买单是好意,可我的态度太强硬了,有很浓重的大男子主义风格,让黄丽下不来台,她肯定不会喜欢。
我不禁深深懊悔起来,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好再返回去向她道个歉再接着吃吧?于是,我只好怀着懊悔的心情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到床上东想西想。
那天晚上,蚂蚁回来后,把一张百元大钞扔到我枕头上,说是黄丽让他捎回来给我的。我问是谁买的单,他说是黄丽。我不禁鄙夷地说:“好啊,你竟然好意思让她请客,真够男子汉的。”
蚂蚁笑呵呵地说:“什么男子汉女子汉的,大家都是打工人,在一起工作就是缘份,交往只要开心就行,和钱关系不大。”说完,不无炫耀地告诉大家:“别看这餐饭是黄丽请客,可是黄丽很高兴呢,说听我讲故事很开心,买单就当是出故事费,我有什么办法?”
大家都打趣地说他占了大便宜,蚂蚁却道:“便宜?便宜我可没占,不过也没吃亏而已。再说了,等我把她追到手,她就会是我老婆,就算是发生点什么,也不算占便宜对不对?”
我气得半夜没睡着,一边在心里暗骂蚂蚁不要脸,一边生黄丽的气:你这样做,也太没派了,竟然主动请一个搬运工吃宵夜,算什么厂花作为啊!
从此,我对黄丽明显有了一层隔膜,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幻想和她的“幸福未来”了,对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大头鱼发现我的变化后很是惊讶,问我是怎么了,为什么蚂蚁那么得意,你却这么失意?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听后说:“这事还真有点麻烦,你做人太严肃了,这样女孩子可不喜欢,以后你追黄丽时最好放松些,要给她轻松愉悦的感觉才对。”
我一想也是,哪个女孩子愿意和一个严肃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人谈恋爱啊?看来,以后我是要放松点了。
过了没有多久,厂里举办联欢晚会,要求大家踊跃报名献演节目,我主动请缨,报名唱一首歌,歌名叫《蜗牛与黄鹂鸟》,我想在歌声中演一只蜗牛,以此提醒黄丽,我也是一个轻松的人!
那天,我超水平发挥,边唱边跳,把蜗牛与黄鹂鸟的对话演驿得淋漓尽致: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鹂儿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歌一唱完,全场掌声雷动,边欢呼边有人叫着“黄丽来一个,黄丽来一个!”黄丽推辞不过,就上台唱了一首《猪之歌》作为回敬: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猪!你的尾巴是卷又卷/原来跑跑跳跳还离不开它……
这下,全场沸腾起来了,大家都笑着跟唱,一边唱还一边指着我: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传说你的祖先有八钉耙/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犯桃花/见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不会脸红不会害怕/你很像他……
我被大家唱得如芒在背,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什么?我很像猪八戒?谁说的?我向来是和女孩子说句话都脸红的主,要不是实在太喜欢黄丽了,再加上二十大几该谈朋友,我也不会想着去追谁,可现在,竟然被大家认为我‘见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不会脸红不会害怕,未免太过分了吧?”
于是,黄丽刚唱完,我就冲上台抢过话筒,说:“我才不像猪八戒,你们大家才像!”说完,我把话筒一扔,就跑下了台,现场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我跑到大頭鱼的身边,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你小子怎么搞的,大家不过是唱着玩,干嘛这么当真啊,这弄得多没意思!说完,他轻声问我:“你到底还想不想追黄丽了?要是不想,你就继续这样下去!”
我赌气说:“不想了,谁愿意追谁去追,我是不受这窝囊气了。”
这时,蚂蚁上台了,他拿起话筒,说:“我今天表演两个节目,第一个是经典老歌《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第二个是诗朗诵《蚂蚁爱黄鹂》!”
现场氛围一下活跃起来了,不少人都跟着他唱:“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白天黯淡,夜晚不朽,那就是我。我很丑,可是我有音乐和啤酒,有时激昂,有时低首,非常善于等候……”
我没想到,蚂蚁这小子还有这么一嗓子好歌喉,简直可以媲美赵传的原唱了。一曲唱完,掌声雷动,接着,蚂蚁又朗诵起了《蚂蚁爱黄鹂》的诗——
我是一只蚂蚁
可是
我却爱上了黄鹂
黄鹂的天空很高
我的窝儿却很低
我是一只蚂蚁
可是
我却爱上了黄鹂
我不管那天空有多高
都要生出双翼飞过去……
虽然诗写的不怎么样,但是想想蚂蚁小学没毕业的水平,弄出这么几句,也够难为他了,尤其是敢于当着全厂上千人的面读出来,还是挺令人佩服的。所以,我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自己竞争不过他了,不是败在条件上,而是败在勇气、胆量和决心上。就算我的条件再优越十倍、百倍,只要我没有他的勇气、胆量和决心,我相信,我都没有把握战胜他。
虽然明知道黄丽未必就会接受他,但我还是承受不了这种挫败的感觉,所以,第二天我就做出了辞职的决定,我想离开这间厂,离开这个城市,也离开珠三角……我在心里祈祷自己最好患上失忆症,把这段记忆从生命中抹去。
离厂以后,我回了家乡,在亲友的介绍下,通过相亲的方式,和一个农家姑娘结了婚,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两个人经常为捉襟见肘的生活而吵嘴打架——她嫌我没有钱,要我到广东去打工挣钱,我因为不愿意触及那段记忆而不肯去;她就闹着要自己去,我也不让她去,以免收到来自广东的任何东西,甚至包括钱。为此,我和她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隔上个把星期,还会上演全武行,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上一遍……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生活和不明内情的亲友们的指责、非议,终于重新打点行李,再次来到宝安,然而,此时的宝安早已今非昔比,我跑遍了全城,都找不到一份工作,不得不在街头捡破烂聊以裹腹。
这天,我来到一个崭新的住宅小区,准备翻捡里面的垃圾箱,却不料,从小区里出来一家三口,衣着光鲜,神情自然,夫妻二人边走边逗孩子,男的说:“马黄,快叫爸爸。”女的说:“黄马,快叫妈妈。”
孩子问:“你们把我都叫晕了——我到底叫马黄,还是叫黄马啊?”
女的说:“当然叫黄马了,叫马黄多难听啊,蚂蝗是害虫,喝人血的,可难看了。”
孩子摇头道:“那我不当马黄,我当黄马,黄马跑得快。”边说边学马蹄落地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
男的哄道:“叫黄马干什么,马天天要被人骑,不管黄马白马,都逃不掉被人骑的命运,你怎么能叫黄马呢?还是叫马黄好,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啦!”
孩子听了咧着小嘴笑了:“好啊好啊,我就叫马黄,看以后有谁敢欺负我——谁欺负我,我就咬他!”
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个男的就是蚂蚁,而那个女的,是黄丽。望着他们渐走渐远的身影,我的耳边不禁响起了蚂蚁当年的声音:“早晚有一天,我要发大财,当大老板,还要追个你这样的研究生!追研究生才有挑战嘛,我喜欢挑战……”
我知道,蚂蚁的挑战成功了,而他的成功,恰恰反衬了我逃避的失败,失败的人是可耻的——不,也许可耻的并不是失败,而是比失败还更不可原谅的逃避吧。无论工作、生活、学习,还是爱情,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