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的两种活法
——六盘水娘娘山湿地上两个村庄的生态变迁
2020-06-03谢巍娥刘苏颉
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 谢巍娥 刘苏颉
“头顶娘娘山,脚踏六车河。谁能识得破,银子用马驮……”在贵州六盘水娘娘山,歌谣中所传颂的富足,如今已成为现实。娘娘山,号称“华南第一高原湿地”,湿地附近有两座村庄。过去,两个村子闭塞落后,靠砍树、烧山、狩猎、采海花等传统耕作的方式谋生,穷得叮当响;现在,他们靠乡村旅游、创业、入股分红,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山脚下:舍烹村“我见青山多妩媚”
早春3月,清晨6∶30,伴随着嘹亮的广播声,深冬的舍烹村,醒了。
“嗡”的一声,扩音器开了。山顶上的大喇叭清清嗓子,《茉莉花》悠扬的旋律准时响起,流淌在小村的早晨。
舍烹村以自己的方式,打开了新的一天。
烧山——
披了件外套,陶永川出了门。当了7年村支书,每天头一件事,就是去村里转转。
路上尽是生面孔——乡村游的外来客,晨跑的、爬山的、等车的,认识不认识都点头道早。
倒回去5年,村里很少有生人。别说外人,本村年轻人都快走光了。
这里是六盘水普古乡娘娘山国家级湿地公园的所在地。这个只有474户1477人的边远少数民族村寨,五六年前还穷得叮当响。
地少,闭塞。“靠种庄稼,到2011年,全村人均纯收入不到1000元。年轻人外出打工,外村姑娘都不愿嫁到舍烹来。”村支书陶永川说。
村里的老人陶留之痛心地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娘娘山成片杉木林,吸引大批盗伐者涌入,他们挥着斧头放倒一棵棵杉木。
“以前,我们有烧荒山的习惯。”村民郭正高说,那时,放火烧山还成为互相炫耀的资本,谁一把火烧的面积越大,谁就越光荣。
回忆起过去的穷苦生活,村民王志仙说:“过去,村里的孩子烧山,家长不但不责骂,还要表扬几句。”她说,孩子们为挣学费,经常上山背柴卖。晚自习点煤油灯,熏得教室乌烟瘴气,每个孩子的鼻孔都是黑的。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2014年竟获得“全国生态文化村”称号。
种玉米——
几只白鹭从头顶掠过后被一湾水库托住。
村广场上有一块巨石,石上“三变发源地”几个字,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温润。
记者遇到正在晨跑的村民代江华,他在村里的旅游公司上班。每天晨跑8公里,雷打不动。他说,这里早上空气好,非常适合锻炼身体。
村里像代江华这样坚持晨跑的村民还有很多,既有80多岁的老人,又有90后的小年轻。健康生活理念,在村里变得越来越流行。女孩子们都喊着要减肥,老年人都追求吃低脂低盐,村里人都知道无公害的、有机的绿色食品是好东西。
“过去,温饱都成问题,哪个还顾得上健康?”陶永川说,以前,舍烹村到处是茅草房,环境脏乱差,种出来的玉米产量低,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村民只得靠砍伐树木、采挖野生药材、猎捕野生动物去换粮食,或者吃救济粮。
为什么种玉米呢?
“种玉米,是懒庄稼啊!”村民余华山的话直截了当。
“一亩玉米,不管的话,能收几百斤;管的话,增产也不多。干多干少,差不多;还有,祖祖辈辈都种玉米,种其它的能填饱肚子?万一种砸了怎么办?苦熬着,起码不会饿死。”
舍烹村一角。(郭应 摄)
创业——
2013年底,机遇来了。
娘娘山国家湿地公园试点获批。普古乡借助这个东风,把景区建设就锁定在山脚下的舍烹村。
旅游能增收,乡亲们却不买账。
因为吃过亏。之前村里也有几户搞过以食宿为主的农家乐,最后只剩两家。
为啥?不挣钱。
“一家一户,小打小闹,低价竞争。3天两宿7顿饭,忙活几天,挣不到几个钱。”村民谭查说,村里脏乱差,价格倒是不贵,就是条件不理想,客人也不乐意,慢慢就没人上门了。
老路行不通。乡村游,必须改。
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是建酒店,外来人投资经营,村民挣个租金;二是提升农家乐档次,农民经营、农民致富。
舍烹村选了第二条。
今年37岁的谭查是村里的农家乐经营者,以前她和丈夫在沿海打工,如今在家门口开农家乐,既能挣钱,也方便照顾老小。现在,他家1个月毛收入达5万元左右,年收入60万元。
谭查笑着说,开业第一个月时客源少,后来靠口碑吸引了不少客人,如今老顾客越来越多。
陶永川介绍,全村有5 0 0 张床位,每到夏秋旺季,床位还供不应求。
上午9点刚过,村民张峰的超市开始聚集老老少少的村民。几年前,村子里买个日用品都要去附近的乡镇上。现在,一个中型超市就开在景区里面,需要什么随时都买得着,很方便。
张峰的超市,规模有120多平方米。旺季一天营业额三四万元,一年下来,毛收入都有40多万元。
妻子在旅游公司的索道站收银,母亲在旅游公司做环卫工。他家土地流转10多亩,每年固定收入有3000多元。
“我们早就不种地了,现在像城里人一样买菜吃。”张峰笑着说。
目前,舍烹村自建旅馆、农家乐、超市达90家,解决就业200余人。
入股——
“入股有分红、务工领工资、创业当老板,人人有活干,家家有钱赚。”娘娘山管委会书记彭侦说,舍烹村因为地理优势,采取“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通过筹资入股,全村465户村民成为合作社和旅游公司股东。
如今,舍烹村已形成集生态旅游、健康养生、设施农业、电商平台、特色养殖、会务培训、餐饮住宿、民族文化开发8种产业为支撑的格局,进入村村一产业、寨寨有风光的产业循环发展快车道。
同样是靠山吃山,村民们现在将3817亩良田好土,入股合作社发展刺梨、猕猴桃、蓝莓、蜜桔、车厘子等精品水果,日子越来越好。
现在,村里有小轿车170辆、摩托车600辆。2019年,人均纯收入达1.67万元。
夜幕来临,村委会广场传来一阵欢快的舞曲声,走近一看,近10个妇女在踩着舞步、挥着手臂,开心地跳着广场舞,和城市公园里的广场舞并无差别。
溪水淙淙流淌,六车河穿寨而过,清澈透亮。公园管理处主任郭应随手捧起一口溪水喝下:“可甜了!这么好的山山水水,我们子子孙孙都得用心保护哦。”
山顶上:播秋村“青山见我应如是”
泥炭藓,俗称“海花”。(郭应 摄)
娘娘山山顶,海拔2319米,居住着67户人家,他们是离湿地最近的一群人。
“我们蚂蚁地,山好水好空气好,住在这里到我这辈,已经是第6代了。”山顶上的村民赵远长说。
赵远长口中的蚂蚁地,属于播秋村的一个村民组,都在娘娘山湿地公园景区内。
100多年前,他们的祖先迁移到此,与湿地咫尺相依,开启了彼此和谐共生、美美与共的新时代。
砍树——
“快进屋坐坐吧!我煎荞麦粑给你们吃。”听闻外地口音,蚂蚁地的村民孔成粉热情地邀请记者进家,拿出刚打的苦荞面来。
走进这栋白色小楼,记者看到装满荞麦、马铃薯的口袋和农机占据了堂屋半壁江山。据说这些丰收的果实,让她在去年国庆小赚了一笔,收益上万元。
说起这些年来的生活变化,孔成粉滔滔不绝:“现在不砍树了,植树造林、生态养殖、护草护林,大家忙得不亦乐乎,生活越来越好,谁还有闲工夫去砍树?”
隔壁邻居一旁搭腔:“现在好多家都盖起了小楼,政府帮着规划设计,只要勤劳肯干,大家收入都不差。”
烧柴取暖,曾是湿地人家世代沿袭的生产生活方式。这种生产生活方式导致树越砍越少,山越烧越秃。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山上的树根都快被挖完了,抬头一望,满眼的赖皮山。”播秋村村委会委员赵礼礼痛心地说。
就在2012年,播秋村基本还过着住在茅草房、出行走烂泥路、生活靠低保的日子,人均纯收入仅几百元。
人穷山败、山穷水败,村民意识到这样一直砍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卖“海花”——
那时,村民们还不知道自己守着一片富饶的金山,只知道山顶上有一片烂滩。
烂滩长满海花,无法穿行,不能种树,也不能耕种,是一块无用之地。更糟的是,烂滩还能吃牲口。一旦有牲畜陷入,就难以逃脱出来。
海花,就是泥炭藓。这片烂滩,就是泥炭沼泽湿地。
泥炭藓能卖钱。
“最开始的时候,两毛钱一斤,所有人都跑去采,一天可以采好几百斤。”孔成粉说,后来,海花涨到3块钱一斤,村民的积极性更高了,据说有一年村民们卖海花,收入少则几千元,多则上万元。
娘娘山国家湿地公园管理处副主任谢如炼说,随着泥炭藓的市场价格逐年增长,现在最高可卖到10元一斤,一下子引发了当地人疯狂的采摘行为。
“多少年了,我们都是靠山吃山,可是这山再大,要是一味地吃下去,那也有吃光的那天。”村民赵兴保说。
生态旅游——
2013年,借助湿地公园名片,播秋村开始发展生态旅游,村民们开始有了新路子。
“游客来了,我们的农产品就容易卖了。特别是景区开通索道后,以前上山需要2小时车程,现在15分钟就到达,游客自然就多啦。”孔成粉笑着说。
赵礼礼说,蚂蚁地的耕地,不仅肥沃,而且成片,面积大,人均至少5亩。自从引进新的种植技术后,全村马铃薯种植面积增加到2666亩,苦荞麦的产量也年年提高,再加上市场价格越来越紧俏,播秋村2017年就摘了贫困帽。
播秋村围绕景区各项优惠措施,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农家乐、精品水果采摘等特色旅游项目,积极引进旅游商品加工方面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促进就业。以扶智、扶志为抓手,拓宽农户就业、务工渠道,增强农户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内生动力。
据了解,蚂蚁地已规划了两栋酒店,以留住湿地上的游客。播秋村正计划将乡村旅馆和农家乐打造为村集体经济,让山顶上的湿地人家享受到更大的生态旅游红利。
护林——
几年前,为保护农作物,村民还经常驱赶野猪和猴子。现在,如果发生动物破坏庄稼这类情况,村民可以申请到相应补偿,也提升了大家保护动物的自觉性。
沿着村里蜿蜒的水泥路往寨子深处走,村民赵德胜的家出现在眼前。在乡村环境治理等政策支持带动下,赵德胜和妻子把周围环境都整治了一遍,昔日生活必不可少的牛棚改成厨房,房前是种满蔬菜的菜园,家里靠着养殖贵妃鸡,年收入上万元。
再往前走,是孔成粉家一间废弃了几年的老屋,但是孔成粉并不心疼,她把屋子用来堆马铃薯。她说:“现在,村子里户户通自来水,政府还补贴改厨、改厕、改圈的经费,对垃圾进行集中回收处理,环境好多了。”
在通往湿地的林间小道上,记者遇到廖稳娣和赵兴保,他们穿着印有巡护员的橙黄色背心,一前一后走在去往湿地的山路上。
巡山,是护林员每天要做的事。防火、防砍伐、防偷盗动植物,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仅盘州市管护区域内,就有护林员28人。
谈起村寨的变化,赵兴保十分欣慰,他指着对面的大山说:“那是我家林地,好多年没砍了,就留在那里,让它自然生长。”
林木参天,苔藓遍地。记者走在湿地的路上,随处可见豹猫遗留的粪便。沿山路而上,听到廖稳娣正在给游客讲述湿地保护的故事:“无论是植被,还是湿地,在我们蚂蚁地人眼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宝。”
回村路上,正巧遇到一位赶马车的青年人进山,孔成粉朝着他大喝:“上山,不能砍柴,只能捡树枝哟……”
记者手记:
山下借势生金山上重点保护
围绕湿地,靠山吃山,两个曾经贫穷的村庄,过去都靠传统耕作谋生,穷得叮当响;现在,靠产业发展、农旅结合,过得丰衣足食。
有一位村民靠经营农家乐,一年收入60万元,这样的收入,让城里人都红了眼。
2019年,山脚下的舍烹村,人均纯收入1.67万元;山顶上的播秋村,以相似的脚步,紧追不舍,人均纯收入9528元。
守着湿地这座金山,村民们尝到了生态保护的甜头。不仅把禁伐、禁采写进制度里,还写进了村村寨寨的村规民约里。
散步有公园,抬头有蓝天,吃的是无公害,喝的是清洁水,身边有鸟语花香,远处有青山绿水,在许多人眼里,这些是新时代的幸福标配。
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叮嘱,要还老百姓蓝天白云、繁星闪烁,还老百姓清水绿岸、鱼翔浅底的景象,让老百姓吃得放心、住得安心,为老百姓留住鸟语花香的田园风光。
目前,娘娘山共监测到植物117科308属465种,脊椎动物56科207种,成为名副其实的物种基因库。
娘娘山的头上,戴着多顶“国字号”帽子——国家级湿地公园,国家4A级旅游景区、国家级农业科技示范园区、全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示范点……足以证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一个科学的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