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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上默默无闻的人

2020-06-02文/辛

北方人 2020年12期
关键词:野牦牛猎者藏羚羊

文/辛 茜

可可西里,雪域高原上的一片净土。

曾经,盗采沙金者肆意横行,盗猎藏羚羊分子肆虐霸道,这种破坏可可西里生态环境的行为给当地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20世纪80年代末,被世界纺织业认定为“纤维之王”的藏羚羊绒(波斯语音译为“沙图什”),给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带来了杀身之祸。重仅100克的沙图什披肩,在南亚、中亚和欧美国家市场的售价竟达到了5万美元。受高额利润驱使,许多妄想发大财的人,在生态环境极为脆弱的可可西里,用现代武器肆意屠杀高原上的野生精灵,使这片苍莽高地,多出了一条阴暗的“黄金通道”。

在远方,在被称为最后一片净土的荒野可可西里,曾经有一位勇士,为保护人类的家园、野生动物的天堂,与盗猎者殊死搏斗,英勇牺牲。

1994年 1月 17日,首任西部工委(全称是中共青海省玉树州治多县委西部工作委员会)书记杰桑·索南达杰带着4个队员,抓获了20名盗猎者,缴获了1800张藏羚羊皮、7辆汽车。

当天,索南达杰带车队出发,押送盗猎者返回。

夜晚,风雪交加。4个队员折腾一天,精疲力竭地赶到大雪峰下。天色漆黑,索南达杰担心盗猎者被冻死,让他们坐在驾驶室里,自己则驾车出去探路。

第二天,走了大约四五十公里,车队来到太阳湖附近的马兰山。此处地形复杂,犬牙交错,北京吉普颠簸严重。

已经三天没吃饭,几夜没睡觉,身体极度虚弱的索南达杰,实在受不了颠簸,坐到了老马的卡车上。行至太阳湖西岸时,索南达杰所乘的卡车两个左轮爆胎,于是他随即命令韩伟林和靳炎祖,加速前进拦住前面车辆,让盗猎分子停车烧水做饭。

晚上8时,太阳就要落山。韩伟林、靳炎祖至太阳湖南岸,赶上车队,又派一辆租来的车去接索南达杰。

盗猎者下车开始烧水做饭,可可西里冷得能将人轻易冻死。

韩伟林坐在驾驶位上,腿上裹着大衣。“你们怎么不烧水?”一个身材高大的盗猎者下车,“水烧着呢,局长,外面太冷了,进来坐。”

那些盗猎者都管政府的人喊“局长”。靳炎祖见一盗猎者在吉普车里拿喷灯喷着管火,火上是一个铁杯子,里面的水快冒气了。靳炎祖好几天没喝水吃饭,那杯热水的诱惑力太过巨大,于是他上了后座。就在这时,副驾驶位上有一人急转回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旁边的人抓住他的胳膊,外面的人则打开门,将他三下两下拉了出去。正想挣扎时,一个铁棒砸在他腰上,将他打翻在地。

此时,韩伟林在车上昏睡,什么也没看见。

一个盗猎者走过来招呼:“我们烧好了茶,你把碗拿过来。”

韩伟林比靳炎祖警惕:“不要了,我不喝茶,再说我也没有碗。”

“我们有,给你端过来。”那人殷勤地一手端碗开水,一手托着碗炒面走过来。

韩伟林把冲锋枪放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两手去接水和炒面,眼看要接到时,那人手一松,两只碗掉在地上。啊!韩伟林不由得叫了一声。那人顺势抓住他的双手往外急扯,韩伟林腿上裹着大衣,无法借力,“扑通”摔倒在地。

一个盗猎者从另一边打开门,拿起冲锋枪,七八个人围上来一阵毒打,韩伟林昏了过去,醒来后接着又被打。很快,他被打得血肉模糊,神志不清,和靳炎祖一起被扔到西部工委的吉普车里。

夜黑得愈加深沉恐怖,反绑在后排座上的靳炎祖,头上套上了狐皮帽,挡住了眼睛。韩伟林被反绑在驾驶座上,嘴里塞了床单,不能动,但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借一束束车灯,他眼看着盗猎分子拿出吉普车里的几十支枪,装上子弹;眼看着他们人手一枪,排兵布阵;眼看着他们将车发动,一辆辆排成弧形,面对着索南达杰回来的方向。

车灯熄灭,可可西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恐惧和死亡令人窒息。

夜深了,天气奇寒难忍,大地变得愈发僵硬、冷酷。远处,车灯闪亮,索南达杰的车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车阵前停了下来。几秒钟后,他下了车,有所警觉地慢慢走来,自言自语:“出事了。”盗猎分子慌乱起来,18个盗猎者(还有两个因高山反应起不来了),一起举起枪,对准了他,索南达杰迅速拔出那支旧五四式手枪。

“太大意了!”他走上前,一个盗猎者从对面走来,好像在与他打招呼,可走到跟前时,却突然冲上前将索南达杰抱住,扭作一团。索南达杰将其猛然摔在地下,抬手一枪,那人再也不动。

生锈的五四式手枪居然打响了!但这时,所有车灯打开,照亮了索南达杰,一排排罪恶的子弹一起射向他,射向了这位临危不惧、英勇还击的孤胆英雄。

突然,不知中了多少子弹的索南达杰单膝着地,艰难地绕到车后。看不见人,但枪声仍在持续。此时,韩伟林和靳炎祖听到子弹不断击中汽车的声音,索南达杰竟然凭一支旧枪打烂了大部分车灯。

枪不响了,可可西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久,盗猎分子狂喊着让司机把车开走。

车开走了,灯光下,索南达杰匍匐在地,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怒目圆睁,犹如一尊冰雕。

杰桑·索南达杰牺牲了,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倒在盗猎者疯狂的枪口下。

在他的巨大影响下,原玉树州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奇卡·扎巴多杰,主动请求辞去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的职务,前往可可西里重建西部工委,担任治多县县委副书记兼西部工委书记,于1992年7月,组织中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队伍——“野牦牛队”,接过了保护可可西里的重担。

2000年10月,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成立,“野牦牛队”并入。自此,以森林公安局可可西里管理局分局为主体的全体队员,继承索南达杰遗志,沿着他走过的光辉足迹,在4.5万平方千米的无人区开始了更具规模的禁采封育,严厉打击盗猎分子残暴行为,还可可西里安详、明净的武装反盗猎行动。

反盗猎最管用、最直接、最原始同样也最艰苦、最历练人的手段,就是深入可可西里腹地巡山。

几千万年前,当造物主将印度板块挤压到欧亚板块下方,让青藏高原隆起、海水退却,是否想过,雪山丛中、高原深处,残留着海的踪迹,也留下了不畏氧稀天寒的雪豹、藏羚羊、野牦牛、野驴、高原鼠兔和狼。它们生存在可可西里,拒绝被征服、干扰、残杀,更拒绝同情。

4月的一天,可可西里如严冬般寒冷,点地梅、镰形棘豆、匍匐水柏枝、风毛菊和喇叭花尚不见踪影,只有布喀达坂雪山,只有布满砂砾的赭黄色土地,在阳光下反射着荧荧雪光。

由于海拔4600米以上的高度,可可西里自我封闭、独成体系。除短暂夏日山花烂漫、河流纵横、湖水荡漾,大部分时间风雪交加、冰川密布。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生命力顽强的野生动物野牦牛、藏野驴、白唇鹿、雪豹、藏羚羊、金雕占领了这片雄踞于青藏高原的热土,以特有、自然、纯粹的方式繁衍、生存、壮大。自从有了它们,可可西里这片不同寻常的土地,才被赋予了新的思想、新的境界、新的含义,才孕育出大自然本身强悍的意志力和人类超乎寻常的勇敢、坚韧、乐观。

这就是可可西里非凡的历史与现状,流传在民间的有关杰桑·索南达杰牺牲的故事、“野牦牛队”的故事、藏羚羊的故事、山的故事,如同阵阵啸音,绵长恒久,也迫使更多的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在这片卓然不群的地域内,舍命守卫她的人。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只是一群默默无闻的人。但,就是这些人,却铸就了和平时代伟大、崇高、无私、忘我的精神。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动人心魄的故事,肩负着可可西里的现在和未来;他们用行动诉说着巡山路上的艰难、痛苦与悲壮,表达着他们对大自然、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爱恋。这些故事不像是发生在今天,硝烟、鲜血、寂寞、悲伤,使我们望而生畏;正义战胜邪恶时,大地发出的阵阵欢唱,使我们悲喜交集。

摘自《苍莽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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