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扎进书里,人生焕然一新
2020-06-01雷雨
雷雨
校园,是一个人的精神发源地
我的家乡在莽莽苍苍的黄淮平原伏牛山下。淮河的支流汝河、湛河在我的村庄附近交汇而注入沙河,沙河蜿蜒奔流,再与淮河会师,就成为巍然矗立在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庞大水系了。
家乡的小学就在汝河大堤之下,是一幽静方正的近乎农家四合院的所在,校园门前有着幽深壕沟的寨墙,有着繁盛驳杂的各种植物,一年四季,葳蕤绸密,蓬蓬勃勃。校园西侧是操场,是我们做操、上体育课的地方。教室分布在校园东侧,自南向北,也就四排房舍。每一排教室之间,都有两行树木,是黄淮平原上最为常见的杨树、榆树、桐树、柳树,而学校西南一大片,有从汝河里引水而过的水渠,水渠两侧,都是有了一定年月的梨树、枣树、石榴树。一到春夏时节,这些树木繁华满枝,姹紫嫣红,很是壮观。据说这个大果园原来是属于我的一个发小家里的,她们家是村子里的大地主,曾经。
我的父母在这里教书,我们弟兄几个也就在这所学校读书。当时,书少,很难满足阅读的渴求。有时候,为了找到一本书读,跑几十里路也在所不惜。到舞阳的北舞渡、简城与襄城的麦岭街、柏宁冈、霍堰街,风尘仆仆,披星戴月,完全是为了一本书。《红旗谱》《苦菜花》《林海雪原》,都是这样借來阅读的。
某次,父亲的一个学生给他带来一本《西行漫记》,这本书让我看得如醉如痴,天昏地暗。
多年后,我到南京读完大学,一度去做记者,还想起斯诺的《西行漫记》。也是多年后,我到河北的冀中平原,去山东的胶东半岛,赴山海关外的黑龙江,想起梁斌、冯德英、曲波这些作家当年的小说对一位乡村少年的精神滋养,还禁不住感慨连连,在心中向他们默默致敬。
书读多了,自然养成了思考的习惯
伴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农村生产责任制的推行,整个社会的导向、风气大为改变,我们弟兄跟着父亲到了镇上读书,而读书的目标也似乎更明确了,那就是要考上大学,到更为广阔的地方去看看。
当时,镇上的学校唤做公社高中,校园规模当然要比乡村学校大多了,校园里还有一个大水塘。父亲在这里教书,我们弟兄则在洪庄杨小学借读。洪庄杨小学,这是一个由古庙而办成的学校。这所学校,有很高大轩敞的大殿,也有栉比鳞次自北向南面对沙河的众多教室。校园大殿门前,有一棵孤松,高耸入云,虬枝盘旋,枝繁叶茂,据说是唐代的呢。
多年后,我来到扬子江边的六朝古都上大学,校园里也有一株古松,居然还是六朝时期的。
从我的家乡小学校园里的唐代松柏,到进香河边梅庵之前的六朝古松,我总以为有着命运冥冥之中的某种关联,让我从伏牛山下的一条小河之畔来到了曾经六朝繁华的千年古城,对历史的瞩目,就社会的探究,察世态的变迁,似乎有了更多的心得。
而在镇上读书时,父亲的学生都是神情振奋如饥似渴备战高考,那种读书的刻苦忘我,那种渴求知识的虔诚,那种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决绝,那种义无反顾毫无退路的悲壮,深深地激励着我,刺激着我,也压迫着我。许多同龄人头痛文言文,觉得难以理解,不得要领,我则对此毫无违碍之感。父亲领着我们读《诗经》《论语》《战国策》,他还摘抄《史记》《汉书》《三国志》《后汉书》中的篇章给我们一一讲解。当时,为了扩大阅读面,还读《世说新语》《老学庵笔记》《聊斋志异》等,至今想来,真是莫名的感慨,父亲为我们的阅读真是操碎了心啊。
我在镇上读书,参加全县初中组作文竞赛,居然得了一等奖,奖励了一本成语词典,还有一个在当时看来很精致的笔记本和一只钢笔。颁奖的时候,全校师生集中起来,老校长亲自颁奖,这让我激动了很久,也激发了写作的热情与信心。
有大师的学校是所好学校
告别小镇,到县城去读高中。这所高中,就是叶县高中,是全县最难考的学校,原来在县城西侧,后来搬迁到了灰水河北岸,是当年闻名遐迩的叶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旧址。这所学校是叶县子弟走向全国乃至世界高校的起点、摇篮,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寄托着莘莘学子的浓厚情感。如今,校园扩大,不仅往东西扩展,居然还跨过灰水河,有了南岸的校区。校园之内,原来全是平房,到了我们读高一时,才有了教学楼。
教学楼落成典礼,县里的几套领导班子都来了,老校长段发展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在讲话中激励昆阳子弟要多读书会读书读好书,言犹在耳,历历如在目前。段发展校长擅长七律,许多诗章,不胫而走,哄传乡里,他有一剧本《沙丘恨》,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在何处了。
父亲大学毕业后,到了叶县高中供职。这里有他的不少老师、同学,但对我们影响最大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老师杜大纪先生。
杜大纪先生一生坎坷,学富五车。风云变色,他极为敏感,迅速离开,远走荆楚。直到大局稳定,改革开放,他才得以返乡。我父母听说他劫后余生,重归故土,连忙匆匆赶来,看望自己的老师。师生劫后重逢,抱头而泣,其间酸辛,几人能知?
这位杜大纪先生,熟谙各种历史典故,为人冲和平淡,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在我做完功课后,就会聊天唠嗑,真是海阔天空,上下古今。我在读大学期间,发表过几篇论文,关于樊钟秀,关于民国匪祸探源,都受他和父亲的启发与指导。
善读善思,下笔自然犹如神助
为何会关注一些帝王的谋篇布局跌宕起伏?为何又留心一些文人的命运遭际无奈抉择?我认为,在东方中国大陆这样饱经忧患历尽沧桑的土地之上,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帝王是一个巨大的历史存在,面对他,解读他,审视他,研究他,并非就是要讴歌颂扬,并非就是要顶礼膜拜,并非就是要借尸还魂,并非就是要食古不化。西方有多少经典文本来面对古罗马的皇帝,来解读法兰西、英格兰的国王?又有谁指责他们为皇帝树碑立传沉迷不悟?当然,我坚决反对那种对皇帝一味膜拜,毫无是非的嗜痂成癖者,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我写了《诗人帝王》,也在父亲《半截英雄》的影响下,写出了《龙飞光武》。关于刘秀这个皇帝,有人评价他是最有学问、最会打仗、最会用人的皇帝,而他一战成名之地,历史上的昆阳之战,就是我的家乡叶县。他麾下的不少名将,都来自故乡这片土地。
如果说,帝王是权力游戏中的裁决者、参与者、牺牲者,而文人、士大夫往往是权力角逐中的贡品、祭品、牺牲品,这样的案例太多太多,如晚清常熟翁同龢父子,如明清易代之际的太仓吴梅村,如进入近代以来的大思想家龚自珍,我走近他们,解读他们,研究他们,琢磨他们,分别出版了《梅村遗恨》《瓶庐遗恨》《江南 衣堂》等。
很多人知道,我爱读书,曾以批评为业,但现在也写散文,在媒体上开了一些专栏,关注地域性叙事。我厌倦高头讲章、凌空蹈虚的所谓评论,喜欢就事论事,喜欢简短明白,也就是知堂、耕堂等先贤前辈倡导的书话风格。一路走来,颇多艰辛,但也绝不后悔,大致出版了《漫卷诗书》《书卷故人》《江南读书记》《用伤口飞翔》《折角的页码》《且去题壁》《布鲁克林的星光》等,书生无用,纸上经营,而已,而已。
小雨斑斑浥曙烟,平林簇簇点晴川。清明寒食连三月,颍水嵩山又一年。乐事渐随花共减,归心长与雁相先。平生最有登临兴,百感中来只慨然。半生蹉跎,回望来路,不胜唏嘘,殊多感慨。
阅读,我主张杂览主义,多多益善,兼收并蓄,到了一定阶段,自然就会由博转精,水到渠成。
写作,我主张有感而发,不要违背自己的良知与初心,不能为写作而功利,因功利而写作。至于说,为稻粮谋,为升迁计,那是另外的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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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韩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