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梨与荸荠的美国之路
2020-06-01丹尼尔·斯通
《食物探险者》作者: [美] 丹尼尔·斯通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译者: 张建国出版年: 2020年1月页数: 456定价: 108元
19世纪的美国,食物品种单一,人们吃饭只是为了果腹,并不是为了享受美食。没人会想到在新世纪来临前,一位植物学家会给美国人的餐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意大利的无籽葡萄、克罗地亚的甘蓝、巴伐利亚的啤酒花、伊拉克的海枣、中国的桃子、智利的鳄梨……这些都是“食物间谍”戴维·费尔柴尔德带回美国的“战利品”。
在智利找到鳄梨
费尔柴尔德从圣地亚哥送往华盛顿审批的作物中,只有极少数几种被批准引进了。其中一种是名为“丘斯夸竹”(chusquea)的山地竹子,竹竿上泛出些许红色。他的至爱是一种名为“梅藤树”(mayten)的观赏树木,其懒散而纤细的枝条对重力逆来顺受,看起来宛如悬垂的绿色长线,但这种树没能成功地运到华盛顿。
主要问题不是因为植物学知识不足,而更多地是出在官僚体制上。费尔柴尔德向华盛顿托运了不少观赏树木、许多新品种南瓜和西瓜以及奇异的智利豆属植物,问题只不过是没有足够和合格的场地来存放和培育这些植物。食物探寻是新生事物,费尔柴尔德很清楚,用以托管这些植物的试验站没有达到接收这些植物的条件。
但有一种被成功引进了。历史似乎垂青成功者,而非失败者。费尔柴尔德此后发现的这种作物在其讣告中被称为巨大成就,它或许是费尔柴尔德一生中的最大成就。
费尔柴尔德在咬一种水果的绿色油状果肉时不可能知道,未来美国西南部会大量生产他手里拿的这种水果,但他有一种预感。这种水果果皮呈黑色,是鳄梨(alligator pear)的一个品种,阿兹特克人把它稱为“avocado”,该词是他们语言中“睾丸”一词的派生词。这种水果的果实成对生长,呈椭圆形球根状。它的果肉有黄油的稠度,里面含有少量植物纤维。但与费尔柴尔德在牙买加、委内瑞拉等比较靠北的地区品尝的其他鳄梨不同,现在他手里拿的这种鳄梨之间有高度的一致性。这种鳄梨树上的每一个果实的大小都相同,都在相同时间成熟,在亚热带地区相同气温条件下生长的水果很少具有这些特性。
1901 年在中国,费尔柴尔德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充足的肥料。他写道,在广东附近,装满粪便的陶罐使一个杨桃果树园“臭气冲天”。
费尔柴尔德在圣地亚哥下船,这儿的鳄梨品质更不寻常。费尔柴尔德专心致志地听人讲解说,这种鳄梨能经受低至23华氏度的轻度霜冻天气。这样的气候条件显示,该水果完全能在美国生长。全世界的鳄梨的原产地都是墨西哥中部,此前数个世纪,移民者把它移植到了处于赤道以南的智利。如今,费尔柴尔德考虑反其道而行,把这种果树再引进到赤道以北的美国。“这对加利福尼亚来说是个很有价值的发现,”他写道,“这种鳄梨耐寒,果皮是黑色的。”
费尔柴尔德认为,美国农民迫切需要新奇、要求不高的作物——只要条件适合,基本上能自主生长的作物,而这种鳄梨耐寒性强,功效广泛,完全能满足美国农民的需求。费尔柴尔德不了解鳄梨油质果肉的化学性质,他也不知道,由于富含植物油和维生素,这种水果100年后像藜麦一样深受大众青睐。但他可以断定,与其他任何水果不同,这种奇特水果肯定有同样奇特的进化史。地球上没有任何哺乳动物能消化鳄梨那样大的果核,南美洲的所有野生动物肯定也不能消化其果核。
历史事件的意义多年后才能显现,这是常有的事。一辆马车从身旁缓缓驶过时,费尔柴尔德倾尽身上所带的智利比索,把车上装的所有鳄梨都买了下来。他希望往托运箱里装入种类足够多的鳄梨,以便这种植物能在遥远的土地上被种植。他买的大多数鳄梨硬如石头,但到它们被装入小箱子里时,有些已开始变软,这表明它们完全成熟是在摘下后,而不是在树上。包装好近1000个鳄梨后,费尔柴尔德才有信心,至少会有一些历经远洋运输后可以完好地抵达华盛顿。在每一个箱子上,他都用大写字母写上了以下托运地址——华盛顿特区,农业部,种子暨植物引进处。然后,他目送这些板条箱被运走。
1899年6月10日,奥拉托·库克在华盛顿打开其中一箱鳄梨。这批托运物的非凡规模,最能显示费尔柴尔德把鳄梨引进美国的迫切心情。十多箱鳄梨放在库克的办公室。他撬开其中一箱,拿起一个鳄梨咬了一口,然后剥开皮察看果肉。这个鳄梨显然腐烂了,里面的棕色霉菌散发出腐败气味。但其重要的部分——鳄梨果核及遗传物质,仍然完好无损。
库克以前见过一个鳄梨,但其果皮不像这一个如此光滑,如此绿。这些鳄梨很快被送到温室,在那儿,工人们开始用鳄梨果核培育幼苗——先把果核埋在土里,然后取出轻轻放进水里,让其漂浮在那儿。费尔柴尔德托运时附加的书面说明指出,鳄梨树成熟后才会结果,而这需要数年而非数月。他建议,鳄梨树苗长出比较坚实的根系后,应立即运往加利福尼亚的试验点,让那里对试验果树感兴趣的农民种植。
库克照办了,然后基本上不再关心鳄梨一事。在加利福尼亚,库克负责运输的鳄梨树苗帮助农民开辟了一个产业。后来证实,费尔柴尔德引进的鳄梨,是危地马拉鳄梨和墨西哥鳄梨的杂交品种,被他发现之前,该品种在智利生长的时间并不长。但正像大多数受青睐的水果一样,这种鳄梨的真正原产地已显得无关紧要。
在广州发现桃子
没有空间可以移动,没有地方可以下脚,甚至无处可看,看到的都是别人在盯着你看的眼睛。费尔柴尔德的周围到处都是人,而且挤得水泄不通。甚至靠岸时,所乘轮船也免不了和周围的船只磕磕碰碰,这些船上的船夫在忙着向网袋里装鱼,他们戴着尖顶帽,而且在尖声叫喊着。“给人压倒性感觉的是拥挤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群。”费尔柴尔德这样描述他抵达中国广东时的感受,这是他第一次到访这个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
中国使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太多了。店铺的遮阳棚下挂着活蹦乱跳的鸡。空气中飘荡着米饭、海草、蒸菜等等的气味。飘荡的最浓重的气味是下水道污物的气味——在费尔柴尔德看来是“难以忍受的恶臭”,这些污物放在一些男子肩挑的两个桶里。中国巧思的一个出色例子是施肥技术,中国人不会浪费一点儿含磷粪肥,人、狗乃至蚕的排泄物都会被加以利用。富含氮和磷的人類遗体直接回归土地,死者被埋在小土堆下,生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或许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死去。这种高效也延伸到了食物。屠夫宰羊时,有用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浪费,甚至是没洗的肠子也不会扔掉。
对费尔柴尔德来说幸运的是,中国人口资源丰富,其作物似乎也相当丰富。在一个小集市上,一个农民让他品尝番石榴,他以前尝过,但有所不同——他现在手里拿的这个,果肉是粉色的,味道很甜美。他发现一种被称为“荷兰茄”(Dutch eggplant)的浅黄色圆形水果,以及一些桃子,这些桃子很甜,他设想完全可以用此来做蜜饯。他发现的还有长在树上的“小芦橘”(citrus grape),一个英国人告诉他,那是“枇杷”(loquats),以及大小不一、种类各异的辣椒。一天晚上,他询问他吃的炒杂碎里爽脆的白色扣状物是什么,一个男子告诉他,那是植物块茎,名称是“荸荠”(water chestnut),但不是坚果(nuts)。它是品质独特的水生蔬菜,即使烹制过也不会浸水变软。“值得考虑,可以在南部的沼泽地区栽培。”他在笔记本上草草写道。
他把一些荸荠寄回美国,这些荸荠还真的运到了南部。但美国还是没能种植荸荠。它必须在泥泞的沼泽中种植,这倒不是什么致命缺陷,关键是种植起来不方便,种植者被搞得脏兮兮的,而且还是为了一种没有什么味道、微不足道的食物。如果美国拥有更多土地,或当时已发展到了要更有效地利用土地的程度,农民因此也许会开始种植荸荠。但像费尔柴尔德发现的其他一些作物一样,问题是时机不成熟,结果,荸荠一直是一种亚洲食物。
来中国的最大收获是发现了水稻。中国人种植的水稻比其他所有人种的都多,都好。事实证明,中国人的水稻种植方法世界一流。费尔柴尔德穿行在稻田里,有时水淹没了脚踝,得到允许后拔了一些秧苗,后来,他没被允许就悄悄进入稻田,并拔了一些秧苗。他向华盛顿寄回了六种水稻样本,其中一种最终在南、北卡罗来纳两个州种植,其他几种在加利福尼亚州种植,而且生长得比较好。没有哪个国家能替代中国水稻种植的优势地位,但美国在水稻种植方面也做出了自己的贡献。由于土地、水源、劳动力都很有限,美国在水稻种植方面进行了创新。美国人有一种典型的精神——用一种新的、更好的方式去做他人做过的事情。他们最终发明了水稻插秧机,又培育出了耗水较少的杂交水稻。
费尔柴尔德乘船返回香港时感到头晕目眩。“遇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群、行为和习俗,我的大脑里充斥的无疑只有噩梦。我在广东那些天经历的一切,似乎完全令人难以置信。”
(责编:栗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