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大流行给气候危机的启示
2020-06-01艾蓝
艾蓝
当地时间2018年12月12日,英国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外展出艺术家Minik Rosing和Olafur Eliasson打造的“Ice Watch London”展览。艺术家在美术馆外摆放了从格陵兰岛运回的1.5至6吨的冰块,吸引行人观察冰块消融速度,从而思考北极冰盖与气候变化的影响,提高环境保护意识。此次展览从12月11日开始,直到所有冰块融化之日结束。
世界被夹击在两个危机之中,一个是新冠肺炎疫情,仅发生5个月已完全改变了世界运行的方式,而与一触即发的疫情不同,另一个危机——气候变化,仿佛是一场慢动作的世界末日,不久前,还是未来时态中的故事。可创纪录的高温,史无前例的火灾,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和异常猛烈的风暴已发生,且全球气候变化仍在风靡云涌中,人类如何“无视”下去?
气候变暖藏着健康隐患
尽管新冠肺炎大流行让我们见证了一个空气污染更少的世界,但也展示了气候危机会发生的浩大规模。虽然世界目前正处于不确定之中,但有一件事变得越来越清晰:疫情后我们如何行动,将对人类应对有生之年另一场重大危机的能力产生巨大影响。
哈佛大学气候、健康和全球环境中心主任艾伦·伯恩斯坦博士表明,气候变化影响了我们与地球其他物种的关系,这关系到我们的健康和感染风险。“随着地球升温,陆地和海洋中大大小小的动物为了躲避酷热,都向两极前进。这意味着动物会开始接触它们以往不会遇到的动物,这为病原体进入新的宿主创造机会。”
引发气候变化的根本原因同样增加了大流行病的风险。过去一个世纪中,我们对自然的索求变本加厉,以至于自恐龙和地球一半生命在6500万年前灭绝以来的今天,地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失去物种。地球生命的快速消失正是由于其栖息地的丧失,为农业让步,由农作物种植和牲畜饲养而砍伐森林引起。栖息地丧失迫使动物迁徙,增加了接触其它动物物种和人类的可能性,以及传播细菌的风险。动物们可供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少,赖以为生的食物来源越来越有限,不得不在人类居所的地方寻找食物和庇护所,造成疾病扩散。近几十年来,人类遭遇的传染病显著增加,这些疾病都是由动物尤其野生动物传染给人类的。最近在西非暴发的埃博拉疫情部分起因于携带病毒的蝙蝠被迫迁移到新的栖息地,因为它们曾经生活的森林被砍伐,用来种植棕榈树。
大型畜牧场也是动物将感染病传播给人类的一个源头。在1998-1999年马来西亚暴发的导致100多人死亡的尼帕病毒疫情中,被森林大火和与厄尔尼诺现象引致的干旱赶走的果蝠开始与农场的猪以共同的果树为食。这种近距离接触让病毒从蝙蝠传播到猪,又传播给了农民。艾伦表示:“减少对动物肉的需求,发展更可持续的畜牧业,可以降低新出现的传染病风险,并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
全球变暖还可能会增加另一种迄今被忽视的危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分子微生物学和免疫学教授阿图罗·卡萨德瓦尔表示,人体相对较高的温度能保护我们免受一些对于冷血的两栖动物、爬行动物以及冬眠时身体温度降低的蝙蝠等哺乳动物来说致命的真菌和病原体的侵害,然而,他和其他研究人员找到证据,一些通常只在较低温度下出现的病原体正在适应较温暖的环境。2019年,他和同事报告称由抗药性的真菌——耳道假絲酵母菌引起的人类感染在三个洲分别突然出现。这三大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温度较高,这表明真菌正在适应一个更热的世界。卡萨德瓦尔说:“如果微生物学会在更高温度下生存,我们会失去高体温防御的优势。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至今还没有变成现实。”
气候变化已为很多传染病的传播提供了更有利的条件,包括莱姆病,介水传播疾病如导致呕吐和腹泻的副溶血性弧菌,虫媒病如疟疾和登革热。气候变化涉及到的温度和降雨模式等不同方面,都会对病原体在何时何地出现产生影响。
由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资助的一项名为“预测”的项目,过去10年中仅在亚洲和非洲就发现了近1000种新的动物传染病毒。由气候变化引起的病原体传播风险不仅局限于热带地区,研究人员最近宣布发现了33种病毒,其中28种是科学上的新发现,它们已在西藏一座正融化的冰川的冰芯中埋藏了15000年。研究人员报告称,最坏情况是,“这种冰川融化会使病原体回归到自然环境中。”虽然很多微生物并不会导致人类生病,但研究结果表明,这种在冰川和永久冻土中封藏几千年后被唤醒的“僵尸”病毒需要受到密切的监测。
在这种危险增加的趋势下,疾病监测将有助于保护人类健康。作为“预测”项目的一部分,近期发表在《自然通讯》杂志上的一项研究介绍了研究人员在塞拉利昂的蝙蝠身上发现了一种新的马尔堡病毒,这是一种埃博拉病毒的近亲,这一发现让他们得以警告附近社区潜在的危险。还有科学家报告称,可以将基孔肯雅病、登革热和疟疾等疾病传染给人类和动物的蚊子,随着温度的升高,正在向北移动,并释放出更多的病毒颗粒,他们将气候、栖息地和流行病学因素纳入模型,帮助预测明年或30年后某些疾病会出现在哪些地方。
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全球健康学教授克里斯托弗·莫里斯说,研究人员至少知道永久冻土和冰川正在哪里融化,让他们好确定应该在哪里采集潜在病原体的样本。可丛林内部潜伏的病原体“更深不可测”。莫尔斯解释说,“除了活的动物市场,人类还豪无察觉地在一些地方做着危险的动物实验,比如佛罗里达南部,让本地动物和被遗弃的外来宠物缅甸蛇共处在一个越来越湿热的亚热带沼泽里。让不同动物物种们暴露在不同病原体中,发展出可在不同物种间反复传播的病毒,给新型病毒提供了良好的温床,正如这次在人类身上突然暴发的新冠病毒一样”。
疫情下的碳排放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我们采取了非常“激进”的措施:禁航,关闭公共场所,使全球经济增长和个人自由做出了让步,使得2020年二氧化碳排放量骤然下降。《碳简报》(Carbon Brief )估计,与2019年相比,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可能会下降5.5%。美国能源信息署(EIA)预估美国排放量将下降7.5%。不论具体数字是多少,都有可能发生有史以来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年度最大减幅,远高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金融危机或西班牙流感引发的降幅。但这依然没有达到防止全球变暖1.5℃所需要的规模,《碳简报》指出,要实现这一目标,全球排放量在本10年内需要每年下降7.6%。
全球变暖使古老的约书亚树面临灭绝。
冰川融化后,冰岛的山地上裸露出来的岩石。
冬天的伶鼬渾身雪白,在雪中不易被天敌发现。然而,全球变暖导致积雪融化,冬天变色失去优势,大大降低了其存活率,近十年伶鼬的数量减少了一半。
从过去的危机中我们得知,一旦危机结束,排放量往往会大反弹。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每一次排放的下滑都会随后跟着一段时期的增长,这包括两次石油危机,苏联解体,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爆发后,一系列的提振方案使得2010年全球的排放量反弹了5.1%,远远超过长期平均水平。美国能源信息署估计,2021年美国排放量将会增加3.6%。
我们往往直至灾难来临之际,才开始正视生命的威胁意味着什么。如果到2030年我们不能将全球排放减少45%,将变暖的温度限制在1.5℃,气候变化的灾难性影响可能会如期而至。这样的疫情危机使人们想到,也许我们一直谈论的气候危机迄今还没有变成现实。
不过,当下的危机可能会对我们未来长期的行为方式产生影响,这种转变是有利于环境的。伦敦国王学院环境研究学者本·巴拉特说:“我们目前被迫采用一直被认为更持续、高效和清洁的工作方式:在家办公、虚拟会面、远程会议、在线教学等。这将推动此种工作方式的技术进步,并证明这类实践不仅可接受,而且在许多情况下是更可取的。虽然我们都需要面对面的社会交往才健康,但对于乘交通工具往返工作和学习地的依赖性需求将会受到挑战。” 西英格兰大学的气候行为心理学家保罗·霍格特表示,我们目前正经历的经济减速可能是我们应对气候危机的模式中的一部分。霍格特称这些措施为“气候紧缩”,并认为它们对于大幅减少排放量以避免一场全球气候大危机是至关重要的。他说,“Covid-19是一次试运行”,他不仅仅是在谈论物质变化。
可这对于气候危机来说只是一小角。想使得排放量大规模下降,需要更加系统化。疫情后的经济复苏需要强大的刺激为人们提供稳定、长期的工作。根据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的数据,英国为期三个月的封锁可能会导致失业率上升至10%。4月中旬的一周之内,就有524万美国人申请失业,使自3月14日以来的申请总数达到2220万。在更加未来、低碳的行业中提供就业以及投资迫在眉睫。
国际能源署(IEA)近日发布一份报告称,新冠肺炎大流行带来的全球经济下滑已经引发了能源需求和相关碳排放的下降,这可能会改变世界获取能源的方式,即使在疫情消退后也会产生影响。2020年全球能源需求预计将比前一年下降6%,这一降幅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降幅的7倍,最大的变化预计发生在最发达的经济体,美国下降9%,欧盟下降11%。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跌幅。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能源使用曾发生前所未有的急剧下降,化石燃料尤其是煤和石油,首当其冲受到影响,而由于新项目的网络化运行以及风力发电和太阳能获取的低成本,转向可再生能源的努力加快。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能源政策专家丹尼尔·卡门说,“大流行病揭开了化石燃料的负面影响,比如需要庞大的存储系统和供应链从源头运送燃料。这些成本是不变的。当对化石燃料的需求变得如此之少时,你看到的是运输化石燃料的基础设施已经不堪重负。”我们尚不清楚一旦疫情消退,经济复苏,会发生什么。如果世界要在一个适宜对抗气候危机的状态下走出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就必须驱动可持续发展行业实现复苏,将清洁能源技术“置于经济复苏计划的核心”。
面对自然,需要反省
新冠肺炎疫情提醒我们在面对一场全球生存危机时人类科技的不足,而对于气候的破坏,就像新冠病毒一样,我们当下也并没有可靠的“疫苗”措施。
从北威尔士的兰迪德诺到泰国的华富里府,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到意大利的贝加莫,全球的疫情隔离仿佛给了自然界一个重新宣誓主权的机会。在意大利北部,野猪们游荡在街上寻找食物。在巴塞罗那曾经熙熙攘攘的对角线大道,野猪们定居下来,在昔日交通拥堵的地方嗅来嗅去。在日本,奈良的寺庙建筑中的梅花鹿在城市间游走。风景如画的威尔士海滨小镇兰迪德诺的议员卡罗尔·马鲁比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记者:“兰迪德诺现在已经被120多只雄赳赳、长角的克什米尔山羊占领了。”
自然界对我们城市空间的入侵的画面像是迪士尼中的奇异场景。世界上的许多大都市现在除了鸟鸣和警笛声外,几乎静寂无声,如果人类此时不是在这场被联合国发言人称为二战以来人类面临的最大危机中,遭受着巨大痛苦,这种场景几乎是美丽的。
气候危机发生的如此缓慢,以至于让人错觉它并没有在发生,但新冠病毒大流行进展的如此迅速,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地球上的生命。然而,后者预示了解决前者的一条行进道路。正如大卫·华莱士-威尔斯在《无法居住的地球》中所说,我们很容易认为气候危机是一场“自然界”的危机,而不是人类的,并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这两者不一样,我们生活在自然之外,或超越着自然。但这次的病毒大流行和这些动物们证实,我们没有。
气候危机仍在咆哮着,只是我们听不见而已。南极洲是目前地球上唯一没有一例新冠病毒的区域,而2020年2月9日,南极洲西摩岛的温度创下了历史新高,达到了22.75℃。第二天,松岛冰川失去了330平方公里的冰盖。
对于气候危机,无所作为才是我们承受不起的,毕竟,我们没有另一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