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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纹在西夏石窟藻井中的流变

2020-06-01景利军

西夏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西夏石窟莫高窟

□景利军

西夏是一个笃信佛教的国度,随着统治者的大力支持,佛教开始广泛传播,在近达二百年的统治中,西夏人在其统治疆域内早有佛教文化沉淀的瓜州和沙州(现为敦煌莫高窟和安西榆林窟所在地)地区,开凿、修缮前期洞窟达40余窟,数量颇丰[1]90-107,经专家学者们长期调查研究对其又有了修正,在瓜、沙二州的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瓜州榆林窟、东千佛洞、旱峡石窟中凿建、重修了近百余窟[2]46-48。

就西夏壁画而言,除了佛塔、墓室及寺庙壁画以外,最具代表的当属西夏石窟壁画遗迹最多。著名的敦煌学专家、前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先生将西夏壁画分为“尊像画、经变画、供养人画像、装饰图案”四个部分。西夏石窟壁画装饰图案看点颇多,尤以龙凤藻井图案和坛城曼荼罗为最,也有不少创新的图案受到后人关注[3]382,主要布局于藻井、平棋、龛楣、人字坡、莲花座等建筑部位,还有人物背景、向光、背光、地毯、座台等处[2]51,其纹样种类繁多,有序结合且变化多样。另外西夏石窟壁画中的植物纹饰也备受关注,有牡丹、莲花、卷草纹、葡萄石榴纹及茶花等等,这些植物装饰纹样大多出现在藻井、平棋和塑像的背光和头光等处,而莲花纹就是被运用的最广泛的一种,且内容丰富、题材多样、风格独特,同时赋予了它更多的意义和内涵,有着较高的艺术研究价值。

一、西夏石窟藻井研究

关于西夏石窟藻井的装饰研究,学界已有较为丰硕的成果,但主要是对藻井龙凤纹、曼荼罗等主题图案和藻井装饰图案内容的研究关注较多,而对西夏整个时期石窟藻井装饰图案变化分析较少。1980年白滨、史金波发表于《敦煌学辑刊》第一集的《莫高窟、榆林窟西夏资料概述》成为了国内首次公布的针对1964年敦煌西夏石窟专题考察的资料大全,此文对莫高窟、榆林窟中西夏石窟壁画的题材、洞窟的形制、人物的造像及绘画风格、西夏文题记、西夏人文社会全貌等作了总结性的初步研究,可谓敦煌西夏石窟艺术综合性研究的开端,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史意义。同为1964年调查资料的一部分,刘玉权《瓜、沙西夏石窟概论》一文,从洞窟分布、形制、壁画的题材布局、造像、壁画艺术、装饰图案六个方面对西夏石窟进行了详细的论述[4]175-185。段文杰《晚期的莫高窟艺术》将晚期的莫高窟定格为五代、宋、元、西夏四个时代,同时又划分了曹氏画院时期和党项、蒙古政权两个时期来分别论述其艺术风格和特点,文中认为西夏时代的装饰图案是在曹氏画院装饰图案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也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有力的依据[5]1-18。

牛达生《西夏石窟艺术浅述》一文着重对莫高窟、榆林窟中西夏石窟的洞窟形制、造像风格以及壁画艺术等方面在前人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介绍和研究,尤其是对装饰图案中的藻井莲花、平棋、边饰图案加以著述,以及其他西夏石窟的研究介绍,以此扩大了西夏石窟的研究范围[6]。韩小忙、孙昌盛、陈悦新《西夏美术史》一书,从艺术或美术史的角度出发,将西夏石窟的艺术品按照艺术门类划分为绘画、雕塑、建筑三个板块进行探究,并在书中第一章就装饰图案的艺术风格与唐、宋艺术风格做了进一步比较,使得我们对西夏美术史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7]。陈育宁、汤晓芳《西夏艺术史》一书,通过对西夏石窟壁画分布、题材与艺术风格、题记、彩塑和建筑等进行详细研究,尝试构建西夏艺术体系,再次提出西夏艺术具有的多样性特性——多民族艺术元素的交流与融合,书中也提炼了西夏艺术中所包含着的丰富的民族个性内涵,该书因此被史金波认为是当前关于西夏艺术研究最全面、最系统的集大成之作[1]92。

除此之外,常沙娜《中国历代装饰图案》一书是对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资料的大全集,涵盖了敦煌石窟中有关建筑、壁画、彩塑等装饰图案,贯穿了十六国、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各个时代所体现出来的敦煌历代装饰图案特征的形成和演变,较为全面集中地再现了敦煌石窟艺术中装饰图案的面貌[8],为我们研究西夏石窟藻井图案提供了有力的依据。陈振旺《隋及唐前莫高窟藻井图案研究》一文,以隋唐藻井图案中的莲花纹的类型、形成过程及变化几个方面论述了莲花纹的演变过程,提及宋、西夏石窟藻井中莲花纹的承袭,尤其是西夏藻井中的莲花纹,虽近接唐宋遗风,实则从类型划分上又远属隋代范畴的探究[9]。李玉峰《西夏装饰纹样研究》一文中就西夏装饰图案中的莲花纹装饰从类型特征上分为莲瓣纹、俯视莲花纹、侧视莲花纹三大类进行探析,以及从莲花纹所蕴含的深刻的意义内涵出发做了详细地研究[10]。本文将以西夏石窟藻井中的莲花纹样为例,阐述其流变。

二、西夏石窟藻井图案中的莲花纹样

西夏石窟中以窟顶藻井、龛顶、甬道顶、人字坡边饰的装饰最为精美,也最富有特色,而藻井穹顶中大量出现的莲花纹样及莲花藻井井心大部分远承唐韵、近得宋风,且自成一家,造型布局方面有八瓣或多瓣,也有平瓣或卷瓣的莲花纹样,然后配以云纹、龙凤纹、植物纹等互相搭配,穿插有序。表现手法上,先用墨色勾线,线条清晰细致、笔法工整,近乎工笔白描,然后主要以青、绿为底或以朱砂为底,青、绿染色,勾画出精妙绝伦的既有传承又不失民族特色的壁画藻井。

纹样名称 所在洞窟及时期 图片 纹样线描稿 图片来源交杵卷瓣莲花井心莫高窟第326窟建于西夏(窟顶藻井)覆斗形顶images/BZ_75_788_2703_1215_2988.png图片来源于《西夏艺术荟萃》第117页线描稿笔者绘图1images/BZ_75_1364_2714_1684_3028.png

续表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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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西夏石窟藻井中莲花纹的流变

莲花纹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春秋时期郑国曾把莲花铸造在青铜器上;战国时期在陶豆上也出现了彩绘莲花;到了汉代,其青铜器或出土的铜镜上也作为主要纹饰之一出现,此时的莲花纹因形似“柿子蒂”,又称其为“柿蒂纹”,而这并不是柿蒂或草木,而是四叶莲花纹,又被称为四叶纹、莲瓣纹等[11]。在汉代时,人们就认为在石窟藻井中绘制莲花纹是传承的延续。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佛教的传入,人们对莲花纹更是厚爱至极,出现了大量的莲花纹样且应用范围日渐广泛,造型也更为完美。敦煌学专家常书鸿先生曾在《谈敦煌图案》中提到过:“自魏晋至隋唐以前装饰纹样以动物纹和几何纹为主,发展到隋唐开始以植物形象为主。”[12]9并且到了隋唐时期,莲花纹样的内容更是包罗万象、造型精美、工事考究且染色精微。下面将从莫高窟、榆林窟、东千佛洞所出现的西夏石窟壁画藻井中莲花纹,按其流变及特征进行分类讨论。

(一)样式的流变

唐代的莲花纹藻井纹样主要分为平瓣和卷瓣莲花纹两种样式。其一为平瓣莲花纹藻井,花型简洁、花瓣平展,如莫高窟第9窟、第197窟窟顶的莲花纹藻井中,其方井绘平瓣莲花,瓣片简洁、平展,四角绘四分之一莲盘。同时还在莲花中心绘莲蓬或金刚杵法物(如莫高窟第197、361窟),以后成为五代、宋窟顶四坡平棋装饰的一种主要纹饰[13]104。其二是卷瓣莲花纹,花型外围为正圆形,瓣片为八瓣、十六瓣不等,呈回卷包合状,环绕有序,布局严谨,藻井井心中以狮子、三兔、灵鸟禽兽纹等动物纹为主,如莫高窟第231窟狮子卷瓣莲花纹藻井(图17)和莫高窟第360窟的灵鸟卷瓣莲花纹藻井(图18)。

五代经历了一段衰落时期后,曹仪金掌管了瓜、沙二州,随之装饰图案又开始复苏起来。曹氏倡导佛教,为建造佛窟,在归义军府衙开设画院,专事画壁塑像[13]165。此时曹氏画院的工匠们在继承中晚唐莲花纹样的基础上,绘制出多以团龙莲花藻井为代表的新型藻井图案,对宋乃至西夏早期的开凿建窟具有引领作用。如曹氏家族最早营造的莫高窟第98窟顶(图19)以及曹氏家族功德窟即莫高窟第100窟顶(图16)藻井中绘制双层莲花,分别由平瓣、卷瓣呈圆环状环绕,井心中绘制团龙纹,同时还承袭唐制出现少量的鹦鹉置于井心中央。龙纹在五代作为权力的象征,被大量运用于藻井装饰图案中,而在西夏早期的石窟藻井中同样出现大量象征皇权的龙、凤纹置于藻井井心处,有“双龙逐凤”、“凤首龙身”等题材绘制于卷瓣莲花藻井中。如莫高窟第400窟莲花藻井双凤龙身藻井图案(图4)、莫高窟第 16窟四龙翔凤卷瓣莲花纹(图6)等都有着共同的特点:用莲花纹来装饰龙身凤首图案,使得莲花和龙凤都向同一个方向飞翔、旋转,让整个藻井更具动感,象征了当时西夏凤掌乾坤的历史背景以及西夏女性的主政地位,体现了西夏人丰富的想象力和创新精神。由此说明西夏建立初期就开始效仿中原文化的各个领域,同时变形且有序环绕的卷瓣莲花纹的藻井布局,不但贴近唐之风韵,同时还受到五代曹氏画院的影响。

图16:莫高窟第100窟顶团龙莲花纹藻井五代采自敦煌研究院

莫高窟西夏早期石窟壁画艺术大部分为皇家石窟艺术,且大多集中在莫高窟和榆林窟。西夏占据瓜、沙二州后,同样效仿、吸收曹氏画院的绘画风格,在莫高窟西夏壁画藻井中所出现的莲花纹样,造型上同样以平瓣(多出现在石窟穹顶坡面的棋格团花图案中,如图9可见)、卷瓣莲花纹为主要特征,井心中央绘有龙凤纹、交杵法器、莲瓣纹等纹饰,外周多以连续、旋转式卷瓣莲花纹为主,整体造型似双层圆形,外围环绕龙凤纹、卷云纹、莲瓣纹。卷瓣莲花纹样有八瓣、十六瓣甚至多瓣莲花来环绕呈有序排列的圆形,且莲花组合瓣数全部为偶数,空间布局上绝对对称,其中以十六瓣卷瓣莲花纹的应用最为广泛,如莫高窟第29窟、第76窟、第164窟、第327窟(主窟窟顶)藻井浮塑贴金团龙卷瓣莲花井心,第130窟(五龙莲花藻井),都是以卷瓣莲花纹环抱中央龙纹,四角由四分之一莲盘或卷云火焰纹对称搭配,使得画面整体和谐,构成一幅幅生动吉祥的富丽图案。这种题材布局、造型特征都较为规整,程式化且属变异、变形的大卷瓣莲花纹无论在空间布局还是形象绘制上都与宋代藻井中的莲花纹极相似,如莫高窟第307窟顶(图7)和莫高窟第55窟顶(图20)中对于莲花纹的使用。因此,莫高窟西夏时期的莲花纹布局形式、造型特征远承唐、五代旧制,近得宋之风韵。图18:莫高窟第360窟顶灵鸟卷瓣莲花纹藻井中唐采自敦煌研究院

图17:莫高窟第231窟顶狮子卷瓣莲花纹藻井中唐采自敦煌研究院

图19:莫高窟第98窟顶团龙鹦鹉团花纹藻井五代采自敦煌研究院

图20:莫高窟第55窟顶双龙卷瓣莲花纹藻井宋采自敦煌研究院

榆林窟乃至东千佛洞所出现的莲花纹多穿插于植物纹和动物纹中,以缠枝、仰莲、写实莲花为主。虽然体量有所缩减,但其内容上更加丰富,且题材多样、极富创新,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这一阶段莲花纹的绘画位置不但发生了改变,同时在其形象的表现上也大有不同。与莫高窟相比较,榆林窟、东千佛洞藻井所出现的莲花纹,已然退出了藻井井心的位置,此时的莲花纹开始布局于井心的四周边饰及甬道顶中,同时不再以平瓣、卷瓣的变形、变异莲花纹出现,从形象上观察主要以写实的莲花纹为主。如榆林窟第4窟(图11)窟顶四坡边饰绘制的莲花纹,莲蓬苞合、莲瓣盛开,以缠枝莲花纹为主,沿四周边饰依次绘制;榆林窟第10窟(图13)出现的莲花纹同样以缠枝莲荷纹布于四周边饰,环绕于鸾凤纹之间,莲瓣盛开,莲叶似一朵大荷叶呈苞合状,极具写实;东千佛洞第2窟(图14)藻井边饰中出现大量的写实莲花纹,以及东2窟甬道顶(图15)所绘制的双龙逐凤莲荷纹,又一次展现了该时期西夏工匠们纯熟的技法和写实功底,盛开的莲荷依壁绽放,由地而出的长莲茎蔓相连,其莲蕾造型写实,华贵富丽,单层且为复瓣,莲瓣呈桃状且为素面,样式简洁写实,团莲下装饰弯曲的莲干和枝叶,尤为写实且生动有趣。

(二)位置的位移

莫高窟西夏壁画藻井中的莲花纹在上文中已提及多处,主要以平瓣、卷瓣大莲花纹出现在藻井中央,是早期西夏石窟藻井中的主要纹饰之一;榆林窟西夏壁画藻井的绘制,除了利用前代洞窟彩绘外,还出现了西夏所独创的形制为覆斗形或穹庐(隆)顶、平面方形或长方形为顶部的洞窟,创造了许多属于本民族的石窟壁画装饰元素。其石窟壁画藻井图案的莲花纹不再像莫高窟所绘制的藻井那样出现大量的卷瓣莲花纹样、卷瓣大莲花井心等。此时的窟顶藻井心以曼荼罗为主,龙凤图案仍然使用。[7]31而莲花纹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位置发生了改变,大多绘制于藻井四周的边饰上,榆林窟第3窟窟顶(图10)藻井中的卷叶莲瓣纹、第4窟窟顶(图11)的莲瓣纹以及榆林窟第10窟(图13)藻井中的鸾凤莲荷纹都不再处于藻井井心的位置,而是绘制于藻井四坡边饰之上。东千佛洞藻井中的莲花纹样出现在窟顶边饰及甬道顶较多,对于莲花纹的使用并没有在藻井中作为主要装饰图案之一所呈现。

棋格团花就属变形的平瓣莲花纹所排列组合后,又一次完美的展现,并作为藻井的边饰图案出现,它的主要特点是花型简洁、花瓣平展且整齐环绕,形状或圆或方并且尾部略尖如桃状,颜色上圆瓣莲花为浅底,各瓣边缘色为浅;方瓣莲花为深底,花瓣敷色深浅相间;整体造型上呈八瓣或多瓣,布局规律,上下左右交替、颜色鲜艳简单明秀。如莫高窟第408窟(图9)窟顶坡面的莲花无花枝,莲花呈盛开状,莲瓣紧密包裹,莲花由八瓣组成,中间为简单的四瓣莲花,呈盛开状,莲瓣形状肥圆。壁画以相间的圆花莲瓣纹作为边饰,修饰效果繁复却不失精致。[14]它是西夏早期石窟艺术的标志性图案之一。这一图案最早出现于唐代,五代也有使用,但完全用于藻井和四坡却是西夏所独创。因此,藻井及四坡出现的棋格团花成了判断、区分西夏石窟与五代、北宋石窟最为简单、快捷、可靠的方法之一[3]50。西夏最早的棋格团花图案出现在榆林窟西夏第13窟、第26窟,而在莫高窟西夏洞窟中数量就达38个洞窟,占据了总窟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莲花纹在西夏石窟壁画藻井中的运用由原来的井心位置,渐渐地被坛城曼荼罗图案所替代,莲花纹逐渐退出了藻井中装饰图案的主要位置,更多的被绘制于藻井四坡及边饰之中。

(三)技法上的变化

西夏石窟藻井中对于莲花纹的应用不仅可追溯至唐、五代之风韵,甚至要比宋对于莲花纹的应用还要多。如莫高窟第400窟莲花藻井双凤龙身藻井图案(图4)、莫高窟第16窟四龙翔凤卷瓣莲花纹(图6),在色彩表现上,红色为底,以黑色、石绿色卷瓣莲花环抱浮塑的金龙金凤。三种色彩的和谐搭配使连续重复而有些呆板整齐的图案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变得新颖华丽,变得生机勃勃起来。[15]莫高窟第16窟藻井中红底、绿莲、金凤、金龙组成了富丽堂皇而又新颖别致的石窟艺术新藻井图案。整窟壁画彰显了西夏艺术精致细腻、大气磅礴的气势。[3]99文中笔者所提到的西夏早期壁画藻井中的莲花纹样让我们不难看到唐、五代及宋壁画中的影子,不仅在艺术风格、绘画技巧方面相似,同时在勾线填色方面也是一脉相承,在榆林窟、东千佛洞均有所体现。

榆林窟第21窟,莲花纹饰丰富,颜色以青色为主,整体处于一个青绿色系的大背景中,使得整个藻井充满了动感,给人无限的遐想,这种藻井的绘画内容和程式基本承袭唐、五代及宋代风格,构图稳定、布局严谨。榆林窟第10窟藻井边饰上的鸾凤莲荷纹,巧妙地运用莲花和凤鸟为主体纹样在藻井中形成二方连续莲瓣纹样,其中每条边框都绘制不同形态的莲花,不仅使统一的纹样有了变化,同时让其具有吉祥的寓意。技法上则采用少有浓淡、虚实、轻重、粗细等墨色变化的线描勾勒技法。这一时期最突出的成就和最鲜明的特点是集线描艺术之大成,登线描艺术之高峰。[3]133西夏画师们在吸收曹氏画院工匠们技法之后以纯熟的线描技法勾勒出莲花纹样及其他物形后,边饰大面积施土红,以石青、石绿为主要色系大胆地敷其重彩来衬底,最后又以白线提亮,使之对比更加强烈,极富装饰性。

东千佛洞石窟第2窟是西夏晚期内容最丰富、藏密特色最浓郁、最具代表性的石窟之一。其窟顶边饰及甬道顶出现许多莲花纹样(如图14、15线描稿)。从线描图像分析中不难分辨出其线描技法的娴熟流畅、笔法遒劲,线条有弹性、有张力、有丰富的变化、极具动感且造型优美,使得静态中的莲花纹饰变得生动有活力。这种自由且生动的组合,有着西夏独特的审美风格。在设色方面,依然注重色彩的极厚、不透明渲染,以青、绿色为主,所遵循的还是“西夏绿”的冷色调,用重彩对比来表现,以白线提亮的技法来增加对比。这种用白线提亮的技法在壁面壁画中经常出现,在人物画的应用中称之为“提神”,足见西夏壁画艺术的成熟。

综上所述,西夏在吸收了曹氏画院之后由最初的勾线为主、色彩为辅的敷彩与线描技法,逐渐传承创新了厚重的色彩,同时与线描并重的绘画技法,形成了敷色厚重、平涂浓彩、对比强烈的绘画特点,为典型的藏传佛教的绘画特点,并且藻井井心用西夏艺术家独创的坛城图来替代传统的龙凤、汉密法器、莲花纹等纹样。最终,西夏石窟藻井的装饰图案做到兼收并蓄、显密并存,体现了西夏人在学习和吸收了中原的艺术文化精髓之后,也逐步地创造出属于自己本民族特色的艺术表现形式,反映了西夏壁画艺术的成熟与发展。

四、莲花纹样的内涵

(一)纯洁高尚的品德象征

莲花纹不仅是佛教众多装饰纹样之一,同时还是中国最早的成系列发展的植物纹样之一,因其简洁有力的花型、圣洁幽香的气质深受世人的喜爱。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喜欢赋予它一种很高的品格寄托,如李白、周敦颐就对莲花有过脍炙人口的表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以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人的高尚品德。正如儒家所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意思是我们做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而做官同需清正廉洁,“廉”与“莲”读音相同,以此来告示人们为官者需恪尽职守、秉公执法。西夏石窟藻井中出现大量的莲花纹样,其实也是在向中原文化的一种学习和借鉴,文中表格所列举的敦煌莫高窟第29窟(图8)团龙环绕卷瓣莲花纹的设色上正如《本草纲目》中所提到的:“莲则始而黄、黄而青、青而绿、绿而黑;中含白肉,内隐青心。”[16]由此可见,西夏人在对于莲花纹的使用过程中所绘制的莲花纹样不但追求自然的本真,同时效仿中原文化,用莲来喻本静的人心,而将其绘制在石窟壁画的藻井中也是出于对莲花的一种崇拜和喜爱。

(二)佛教净土的象征

莲花不仅寓意纯洁高尚的品德,而且是佛教西方净土世界的象征,在佛教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佛教认为,从莲花中再生纯洁、最快乐的生命,要进入最高境界,就离不开莲花。佛经中记载,释迦牟尼出生时,涌现出万丈光芒,这些光芒竟化为一朵美丽的白莲花,当时王宫内百鸟齐飞、百花齐放,池塘中开满了大如车盖的莲花,释迦牟尼降世,立刻下地就能行走,走了七步,每走一步就开一朵莲花,所以莲花就成了他诞生的象征,后来释迦牟尼的座位就称为“莲花座”[17]。正所谓“生到莲花佛国里,快乐逍遥难可比”。因此,西夏石窟壁画藻井中出现大量且丰富的莲花纹,同时还在其他壁面、龛楣及边饰内都有出现。这些石窟壁画藻井中绘制莲花纹样的形象,寓意信众希望摆脱生、老、病、死等世间痛苦而达到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在莫高窟西夏石窟壁画藻井装饰中,许多主题为龙凤纹的藻井大多以卷瓣莲花纹井心装饰,不仅与西夏社会尊崇佛教、历代统治者大力推崇扶持佛教有关,同时还可能与西夏的佛王信仰有关系。西夏建立前的10世纪,于阗、西州回鹘、敦煌归义军的统治者均以佛王面目示人,借此来标榜统治者的合法性[18]。而西夏皇帝为塑造其统治的正统性,同样采用佛王传统这样的政治策略,如西夏统治者在贺兰山修建北五台山寺、筑造八角形塔式陵台,无疑是在自我标榜为转轮王的正统性。榆林窟第10窟的“九佛藻井”井心外方内圆,圆内画九佛,中间一尊,外围八尊,如一朵盛开的八瓣莲花,同时方井四角饰宝相花纹,名八叶莲台。坐佛身着石绿,敷赭色火焰,冷暖色调搭配对比强烈,把密宗曼荼罗坛城画艺术风格吸收到装饰图案中,其内涵热烈而神圣,从不同角度说明着莲花纹所承载的浓厚的佛教内涵。莫高窟第130窟(图3)五龙莲花藻井中所出现的连环纹样周围不但绘制了云气纹,同时还绘制了火焰纹来衔接井心及坡面的莲花纹饰,这种连续递进式的布局在唐、五代中可不多见,而火焰纹是藏传佛教绘画艺术的表现手法[19],其法力无边的火焰纹与井心整齐排列的莲花纹组合,更是体现了其深厚的佛教内涵及佛法的震撼,使得原本呆板的团龙莲花藻井有了一丝动感。再如文中所提到的莫高窟第326窟(图1)、榆林窟第21窟(图2)窟顶中的交杵卷瓣莲花藻井,其莲花纹所环抱的交杵法器,都是融入了藏传密宗佛画的艺术风格,体现了极重的佛法震慑。因此,莲花纹被西夏人运用到石窟壁画藻井图案中更是将其视为纯净圣洁的代表,同时体现着莲花纹在佛教文化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

除此之外,莲花纹还有着“化生”的功用,寓意着子孙后代繁衍的含义。在我国古代人们喜欢将一些特定的物种加以吉祥的寓意,“莲花”就是其一,用“莲”来谐“连续”,利用“莲花”吉祥、多子多福等寓意来象征繁衍不息的子孙后代。榆林窟第10窟(图13)鸾凤莲荷纹就是取自神话传说里繁殖能力强的的神鸟青鸾、火凤的纹样与莲荷纹紧密组合,形成有序的排列,环绕其穹顶四周,使其富有多子多福、子孙昌盛的含义。因此在西夏石窟壁画中出现大量的石榴和莲花组合,还有与牡丹组合的“宝相花”都象征着多子多福的意义。

(三)独特皇权的等级象征

在河西走廊一带的西夏石窟群中,无论是西夏早期、西夏中后期还是西夏晚期石窟壁画,都留下了各具特色的时代印记,其中莲花纹的运用则贯穿始终,不仅出现在超大型石窟(莫高窟第16窟,文中如图6)中,同时也会兼顾小石窟(莫高窟第326窟,文中如图1),在石窟藻井或坡壁上绘制莲花纹样装饰图案的大都为皇家开凿或修缮。同时西夏统治者笃信佛教,更是将莲花视为圣洁之物,认为莲花就是可以通往永生;同时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希望人死后可以继续享受人间的待遇。如榆林窟第21窟在藻井中绘制交杵法器及八瓣卷瓣大莲花纹样,四角同样绘以卷瓣莲花纹样,这种饱满的创意安排,凸显了被超度者的尊贵身份。西夏《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第四百三十七条就对于莲花纹的使用写到:“除寺庙、天坛、神庙、皇宫之外,任何一座官民宅第不准(装饰)莲花瓣图案,亦禁止用红蓝绿等颜色琉璃瓦作房盖。”[20]由此可见,莲花纹样的装饰用途除了运用在佛教的开窟建寺之外,也只有皇家宫廷贵族才可拥有,其蕴含了独特皇权等级的象征。

结 语

莲花纹不仅是一种装饰图案,更是中国几千年历史沉淀的产物,其中包含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无论莲花纹样的造型和图案如何变化,但所象征的意义内涵却始终不变。莲花纹代表着尘世间人们对诸多美好事物的期盼、人们高尚品格的寄托,同时包含了宗教信仰中所代表的超凡脱俗、生死轮回及对往生净土的向往。

西夏人不仅在典章制度上多仿唐、宋,同时在艺术文化领域方面更是在其基础上加以创新,施以本民族特色。对于以莫高窟、榆林窟、东千佛洞西夏石窟藻井中的莲花纹的流变可以看出,莲花纹的使用无论从布局上、形象上、技法上、意义内涵上等方面均有所突破,纷繁复杂的变化表现出鲜明的继承性和过渡性,不但有着其民族自身的特点,同时也离不开唐、宋、五代中原文化及周边民族及文化的影响。概而言之,西夏人在学习创新的道路中不断吸收中原和周边吐蕃、回鹘等民族的文化,同时融合自身的民族风格,最终形成独特的西夏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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