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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地书

2020-05-30

海燕 2020年6期
关键词:雏菊锦鲤枫叶

枫叶在飘

我可曾是一位年轻的僧侣

脚踏芒鞋 行走在

江户时代的中山古驿道上

从马笼宿到妻笼宿

那山中的路途

红枫飘血 槭树金黄

冷杉和桧柏沉郁 如我的心

在这菊花迎雪的时节

马笼宿那只桔红色的邮简

拒绝为我传递隐含于心中的惦念

一袭雪白的和服穿越时空

在那条棕赫色的老街上

你踟蹰而行 刚刚了断了

与那把虎彻弯刀主人的情丝

一匹快马送来了名古屋的密函

这时 我摘下斗笠

看满山的枫叶在飘

一缕从云隙间射下的夕阳

映红了山间古寺的晚钟

青花锦鲤

这是你从金泽城带回的

那条青花瓷锦鲤

放养在飞驒濑户川清澈的溪流里

它听到你嘚嘚嘚的木屐声

就会游到那座小石桥旁

二百里外的金泽城

把青灰色的基调写在你的心里

这东方的神韵 同样

也写在这条小小的鱼身上

那是初秋 枫叶刚刚染上了少许的胭脂

在我们告别的那几天

石头城黝黑 古松在风中低啸

在兼六园的水榭旁

我们捧起了这条小小的

青花瓷锦鲤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风吹石头城

岁月更迭 明月有多少盈亏

那记忆已经化为一段令人神伤的往事

雏菊的寂静

温泉酒店的夜格外寂静

只有两节的小火车驶过跨河铁桥时

发出了短暂的轰鸣

半山上有灯火遥远地闪动

我们翻越五色的群峰来到这里

来到关西歧阜的下吕温泉小城

看见河道里卵石围绕的沸泉

看见瑞雪初次染白了山顶

一切都是寂静的

那束小小的明黄色的雏菊

开在几案上淡紫色的花插里

窗外 夜已经深了

我在暖色的灯光下回海对岸的微信

那束雏菊透出的寂静

让我想起了可敬的川端康成

在白川合掌村

我们走在那些田间小路上

收割过的稻田 木板屋

最后的几畦青菜

一条溪水映出草色变黑的屋顶

这些总让我想起许多熟悉的地方

荷兰的苇草房

山东荣成的海草屋

虽然还是农耕时代的景物

但它们都已成为了文化遗产

每到大雪将临的深秋

依旧要为房子搭好防雪的护板

依旧要在路边竖好道路标志杆

因为生活的所需

一座座房子建成了合掌的形状

在初冬明媚的阳光下

柿树挑着灯笼

红枫闪烁在山峦的背影中

期待中的雪

正在远天聚集成铅色的云层

江户古道

一把碳灰色的关西铁壶

一条印有浮世绘图案的绿丝巾

还有樱花曲和拉网小调

几辆人力车停在古寺台阶下的林荫里

条石长满苔藓的山间小径

飘过身着和服的少女们

山泉遮住了渐渐远去的木屐声

走进江户时代的官府阵屋

简单空寂 木板隔墙 草席铺地

壁画上粉绿 湖蓝和金色

构成了宁静致远的卧虎白鹭松鹤图

“寂寂古城阴 僧归一径深……”

拓片上的汉字

让我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寂与冷”

秋日将临

在唐招提寺

我看见竹林和鉴真的陵寝

而东山魁夷的海涛和旭日

隐蔽于一所庭院的深处

那么平和的风

还没有吹红塘边的枫叶

丽日下的雏菊

预示着秋日将临

隔着一片竹篱

我看见一只淡蓝色的蜂鸟

悬停在一朵芙蓉花上

弓着小小的尾翼

细啄探进花蕊

专注得像一个小小的仙子

一个仍有理想和希求的人

在一座心中的寺院

听海涛在远处层层地涌动

东渡的智者以沉默唤醒内心

和风吹送着花香

我轻轻走过

同样嗅到了蜜的芬芳

台北的雨

我们以诗人的眼睛看世界

我们用歌声搅扰了聋子内心的睡眠

期待的路上小雨在飘

隔着海峡和层层的波澜

我看见 云层渐薄 透出点点光斑

时光隔了多少年

山海相随

那些已知和未知的朋友

还有那些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时光匆匆的脚步

再现于某一个相同的空间

还有 那些熟悉的校园歌曲

犹如这台北的雨 悄无声息地飘

飘在沉郁的老榕树上

飘在一扇扇陌生的楼窗前

这台北的雨

打湿了我的面颊和衣衫

随我步入了

一条海峡诚心以待的微澜

鹿港小镇

香烟缭绕的妈祖庙

熙熙攘攘的人流

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故乡的庙会

只是这里少了戏剧的锣鼓

少了记忆中的说书人

到处飘着小吃的清香

生意人的语气和故乡的一样

老字号的牌匾醒目而堂皇

这是二〇一三年的元月

我走在鹿港小镇熙熙攘攘的街上

随着罗大佑的歌声

沿着一条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以往

我也曾是一个不如意的青年

内心也蓄满了愤怒的呼喊

时光转换 眼睁睁地看着

有人一步步拆除理想

建构了庸俗者的天堂

“我们得到了想要的却又失去了拥有的”

罗大佑为不曾到过的小镇

写下了那首令人难忘的歌曲

我在第一次踏上的土地上

记起了那些已经失落了的人与事

还有 一个曾经的少年

被现实覆盖了的梦幻与渴望

悼余光中先生

余光中先生走了

隔着一片浅浅的海峡

我们知道

在那一代诗人的心中

有一滴热泪竟在腮边挂了几十年

是思念 是内心无限的空落

是哀伤 是无以诉说的顿足之痛

半个多世纪前的风云

让时空阻隔

岁月如刀 割断了多少血肉挚亲

余光中先生用一首《乡愁》

道出了千万人的苦闷

面对一片小小的海峡

我想起曹植的七步诗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回荡了七十年的伤痛

随着一代人的离世渐趋淡然

真的不希望再看到另外的伤痛

让这小小的海峡

骤然再变成噩梦的深渊

穿越

列车从北向南

穿越异乡的土地

原野碧绿

远山融入青黛

它们让我突然想到了“祖国”

一个非同寻常的名词

隧道的黑暗与光明往复衔接

如同一条从北到南的虚线

车厢里异国的语言对于我仅仅是杂陈的声音

陌生 让我独处于自由的遐思

从汉江到釜山

太多的历史让人变得那么渺小

大地用草木掩去了往日的创伤

平静地接纳了每一个生者与死者

在江源道 我拜见的那位高僧

他在一首短诗中写道

“一只仅能生存一天的小虫平静地度过了一生

而我已活了几十年还未能参透生为何物”

噢 群山迷蒙 大海蔚蓝

当我们试图穿越

微观的世界和宇宙的浩渺

而命运让我们静止于有限的时空

今天 我从北到南

穿行于一片他人的祖国

想到繁杂相似的历史 感知同在的今天

太阳照耀着大地

一位新朋为我送行

一位老友期待于旅途的终点

我们会迷失于生命的穿越

有时 我们也会忽视了眼前的幸福

有赠

釡山

一座面向大海背依群山的城市

海浪喧哗 江流如练

这里的朋友面向世界

写下异国的文字

展开诗意的胸怀

如他们的前辈

修建巨济外岛的长者

用一生的时光

铸就了一首诗的花园

生命流失而花草年年盛开

游人们从海上来

领略另一个大海

我行千里

满怀茶香和酒意

宾至如归

置身于波涛和群山之间

一所大学的中国诗歌工作室

汉语诗集垒满了墙壁

翻阅者以审视建立灯塔

一艘诗歌之船

悠然地航行于我们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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