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形意拳经》辨伪（上）

李子蔚

孙禄堂先生在《拳意述真·郭云深先生小传》中写有这样一段话：“先生熟读兵书，复善奇门。著有《解说形意拳经》，详细明畅，赐予收藏，后竟被人窃去，不知今藏何所，未能付梓流传。致先生启逮后学之心，湮没不彰，惜哉！”

的确，郭云深先生遗著《解说形意拳经》的丢失，是形意拳发展过程中的一大损失。好在孙禄堂先生跟随郭云深先生多年，这本书孙禄堂先生肯定已经熟读，对其基本内容应该有大体的记忆。因此，《拳意述真》一书第七章《形意拳经摘要》的内容实际上就是孙禄堂先生把《解说形意拳经》的内容与自己的体悟相结合而对“形意拳经”重新进行注释的。郭云深先生平日所谈形意拳之真意，则被孙禄堂先生结合自己所形成的孙氏武学理论整理为《述郭云深先生言十四则》。

郭先生将《解说形意拳经》一书赐予孙禄堂先生，实际上是指定了孙禄堂先生为形意门第四代掌门人（第三代掌门为李存义先生，系刘奇兰先生弟子，也得过郭云深先生、宋世荣先生之指授——笔者注）。

然而，近年发现网上流传有所谓的《能说形意拳经》（以下简称《能说》），笔者打开一看，竟然是《拳意述真》一书记述的《述郭云深先生言十四则》的原文，与吾师孙叔容先生整理点校出版的《孙禄堂武学著作大全简注》一书中的这部分内容一模一样。

本来对于这一问题，笔者只想在正在撰写的《孙禄堂<拳意述真>探微》一书中略微提一下。然而，在2020年3月29日，笔者在手机上看到一条名为《此人是清末死刑犯，在狱中自创一套拳法，后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章，文中说：“……通过结合形意拳的招式，郭云深加入自己的心得，写下了一本名叫《能说形意拳经》的‘武术秘籍。后来的郭云深教授武功，得以善終。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武术心得全部融入其中，一经推广就引发了轰动。2011年，郭云深的《能说形意拳经》被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竟然有人拿所谓的《能说》成功申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消息令笔者震惊不已！笔者只好提前把为《解说形意拳经》所作的注释初稿拉出来整理修订，独立成文，公开发表，进行辩驳。本文只对事，不对具体的人。

笔者首先声明以下几点：

①郭云深先生所著的书是《解说形意拳经》，不是《能说形意拳经》。一字之差，大相径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②《解说形意拳经》已经被人盗去，是否还存在于世不得而知。但窃书者及其后人肯定不敢把这部书公开出来。

③《能说》并非由《解说形意拳经》改名而来。

④《能说》的全文与孙禄堂先生的《拳意述真·述郭云深先生言十四则》相同，标点和校对则依据吾师孙叔容先生的《孙禄堂武学著名大全简注（增订本）》。

为什么说《能说》并非《解说形意拳经》，而且是全文与孙禄堂先生的《拳意述真·述郭云深先生言十四则》相同呢？

笔者将原因一一剖析于下。

第一，《解说形意拳经》是对“形意拳经”“经文”的解读，而不是郭云深先生系统阐述自己对形意拳的认识。

既然是“解说形意拳经”，则一定是一句或一段“拳经”原文，后附一句或一段自己的注释。因此，《拳意述真》第七章《形意拳谱摘要》中，“拳经原文+下附的注释文字”，才相当于郭云深先生《解说形意拳经》一书的形式和内容。其中的注释文字部分就相当于郭云深先生对“形意拳经”的“解说”。

当然，《形意拳经摘要》中的解说文字，应该就是孙禄堂先生依据记忆中《解说形意拳经》的部分内容，并结合自己的体认，重新加以注释的，并非要重新再现《解说形意拳经》。因为孙禄堂先生在此仅仅是对“形意拳经”的内容，择其要者加以注解而成，并非如郭云深先生那样对“形意拳经”的全部内容进行“解说”。

也就是说，《解说形意拳经》应该是类似于《形意拳经摘要》中“十六处练法”这个样子。其中方框内的大字为“形意拳经”原文，其下双行小字为孙禄堂先生的注释。

第二，郭云深先生所“解说”的《形意拳经》，实际并不是专属于形意门的“拳经”，而是继承了心意门的理论遗产。

二十世纪初民国建立以来，随着孙禄堂先生、李存义先生（通过董秀升先生）、姜容樵先生创立专属于形意拳的理论，形意拳、心意拳二者区别越来越明显，甚至二者几乎不再有什么往来。但形意拳创始之初与心意拳并没有如此明显的区别，两者不仅名称可以混用，就连拳谱也是共用的。

西安的宝鼎先生（字显廷）是河南派心意六合拳传人，他就把“心意拳谱”称为《形意拳谱》。文中的“坊刻本”即指孙禄堂先生的《拳意述真·形意拳经摘要》。当然宝鼎先生对孙禄堂先生的注释有不同看法，属于学术争鸣，很正常。笔者在此不想分辨孰是孰非。宝鼎先生毕竟是从心意拳的角度来解读，而孙禄堂先生则是从新兴形意拳的角度进行解读的。或者二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但宝鼎先生的著作恰恰证明了，第一个公开为“形（心）意拳经”作注的，正是孙禄堂先生。而且今天流行的各种版本的“形意拳经（谱）”“心意（六合）拳经（谱）”中与《拳意述真·形意拳经摘要》重叠的部分，都是以孙禄堂先生的注释为准的。

只是，现代各种版本的“形（心）意拳经（谱）”，无一例外都把孙禄堂先生的注释文字——“传文”，当作“经文”的一部分了。这既是对孙禄堂先生武学理论的高度赞成和接纳，同时却又抹杀了孙禄堂的贡献。这也是笔者编纂《孙禄堂〈拳意述真〉探微》一书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三，郭云深先生的《解说形意拳经》实际上相当于《左传》。

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在晚年所著的编年体史书《春秋》，微言大义，被后来的汉武帝奉为儒家五部经典之一。但因其内容过于简略，普通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孔子之后的儒士多人对《春秋》加以注解阐释，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左丘明的《左氏春秋》，也称《春秋左氏传》，习称《左传》。《春秋》是孔子所整理的儒家五部经典之一，因此《春秋》的原文为“经”，左丘明对经文所作的“注释”被称为“传”，这就是《左传》一名的来历。（另有《公羊传》《穀梁传》，与《左传》合称“春秋三传”，其中以《左传》内容最为翔实——笔者注）

同理，“形意拳经”的原文为“经”（“十六处练法”方框内之较大文字即是），郭云深先生所做的注释为“传”。孙禄堂先生的注释也为“传”（“十六处练法”图片中的每个小方框下面的双行小字即是）。

第四，孙禄堂先生是第一个创立真正属于形意拳的理论的人。

虽然李洛能先生把心意拳发展为形意拳，但一直没有形成属于形意拳专有的理论，孙禄堂先生也是第一个创立真正属于形意拳的理论的人。这些理论体现在1915年刊行的《形意拳学》、1916出版的《八卦拳学》（三害九要论）和1924年付梓的《拳意述真》三部著作中。

也就是说，孙禄堂先生既是第一个注释“形（心）意拳经”的人，也是第一个创立专属于形意拳的理论的人。至于这些理论的基本内容是否同样适用于心意拳、心意六合拳，笔者没有深入研究过山西派心意拳、河南派心意六合拳，不便妄言。

（未完待续）

（编辑/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