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情色电影中的危险信号
2020-05-28武楠君
摘 要:人类文明建立在“否定自然”的基础原则之上,抵制兽性回归是文明繼续前进的底线。无节制的情欲追求使人类深陷重返野兽的危机之中,当情欲突破禁忌就会引发混乱。极乐使人类走向死亡,引发恐惧。情色电影以“色情”为媒介,通过欲望镜头探讨情欲危机,暴力、血腥、死亡作为情色电影的危险信号不仅影响着电影主人公的命运走向,同时也透过屏幕将信号传递给观众群体。
关键词:情色电影;兽性;情欲
谈到情色电影,情欲一词首先浮现在笔者眼前。情色电影与色情电影的根本不同,在于观众透过情欲观察到的视角范围不同。前者,“情”在首位,观众需要通过情欲镜头领悟导演在情欲背后的表达意图,情欲只是一个媒介,背后要传达的思想观念才是主旨;后者,“色”在首位,观众仅接受感官上的直接刺激,色在这里不是媒介,是终点。相当一部分情色电影总是与血腥暴力相连接,欲望与死亡近在咫尺,导演似乎从不会给那些沉迷于情欲的主人公以好的结果,例如《苦月亮》中奥斯卡在结尾枪杀了咪咪,《感官世界》中阿部定最终在极乐中勒死了吉藏,《女性瘾者》的主人公乔开头便满身伤痕地躺在黑暗的角落,《大开眼戒》里男女主人公虽然最后重归于好,但他们都接受了导演所传递的死亡威胁……情色为何总是与死亡共同出现值得研究者思考。人类作为地球上种类繁多的动物之一,实际上是一种“反自然”的存在。正因为人类否定自然的态度,才建立了如今强大的人类文明。人这一种动物运用自己的智慧,与自然斗智斗勇,用辛勤的劳动开荒辟野,建立了一座座豪华且规模庞大的“人类动物园”。兽性的压制符合人类文明进步的轨迹。情欲作为一种禁忌的果实鲜美诱人,但却充满危险。死亡是极致的狂欢,是欲望奢华的终点,它是黑暗的终结,同时也是新生的伊始。
一、否定自然的人类特质
“混凝土丛林”是受困的都市居民对拥挤的城市所作的形象比拟。但任何一个观察过野生动物的人都知道拿丛林比喻人类社会是不恰当的。“生活在自然野生丛林中的动物,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自杀、手淫、伤害后代或者伤害同类的,也不会得胃溃疡和肥胖症,更不会有诸如恋物癖和同性恋等现象。”[1]然而这一切却在都市市民的身上全部发生了,这并不说明人类和其他动物不一样,当把其他动物关在笼子里处于一种非自然的环境中,同样的状况也会在其他动物身上显现。显而易见,都市并不是“混凝土丛林”,而是一座“人类动物园”。
乔治·巴塔耶在《色情史》中鲜明地提出“人是一种并非简单地接受自然条件的动物,自然条件否定人”[2]38。人类这一弱小的动物之所以可以在众多物种中脱颖而出,就是凭借着其改变自然、否定自然的超群智慧。工具的使用和制造物的发明是人类的一大进步,这些工具和制造物的使用使人类创造出了一个独立于其他物种的第二世界——人的世界。巴塔耶进一步在书中指出,因为人类将自身兽性驱逐,才迎来了一个具有人性意义的明朗世界。人类懂得将动物肉欲的世界限制在严格的范围内,这个肉欲的世界在这个范围内井然有序,一旦离开了这个范围,就产生了禁忌,夜晚的黑暗就承载了这样的世界。因为女性性器官与排泄器官的相连性,所以性活动总能与排泄相联系。人类对排泄物的厌恶也引起了疑惑,究竟是因为气味导致厌恶还是因为厌恶才导致气味,因为动物并没有表现出对气味的明显厌恶。“人类来自污物”的宣称显然是人类对自己来自血腥的污秽所感到的不快,所以人努力消除出身的痕迹,洗去血污然后给孩子穿上衣服,从而让他们摆脱自然。因为没有这样的厌恶,人类便与动物没有两样。
人类是动物的一种,但人类自身却在努力消除自己的动物本性——兽性。兽性使人类感到恐惧。福柯论述了疯癫与兽性的关联,脱离理智的人类被人类世界逐出了文明的大门。兽性的外形显现是不可控制的疯癫,这样的人只能被文明驱逐,禁闭在阴暗的角落。禁忌的产生就是用来约束兽性的,禁忌规定了性生活的地位,性生活的自由从来都是有保留的,无保留的性生活只能预示着兽性的回归,然而这是不允许的。“性”是动物的基本活动之一,动物性行为的基本功能有三种:生育、结偶、固偶,然而在人类世界中,性行为的功能早已超过这三种。人类追求情欲的愿望早已不再是或者早已不只是繁衍生息的基本需求。寻求性刺激与性愉悦成为现代人追求情欲的根本目的。避孕套的发明更是摆脱了性生活带来的隐患(生育在原始社会有面临死亡的危险),从此男女都能随心所欲地追求与享受性带来的乐趣,然而一旦人类落入情欲的陷阱中,就会出现更大的危机。
情色电影中给出的危险信号大多也集中在这个意义上,对情欲的极致追求最终会导致危机降临。一方面,深陷情欲危害个人生理健康,“对于大多数机体器官来说,一定程度的直接性冲动是必要的,而如果这部分性冲动得不到满足,就会对人体造成功能性的损伤,给人带来主观的不快,直至将人拖入病态”[3]。《女性瘾者》中女主人公乔便是这样一个极致情欲的追求者,她无休止地追求性刺激带给她的快感,被情欲操纵无法自控,她与不同男人频繁发生关系,引发生理疾病。除了个人身体机能遭到破坏,快感的无限度追求通常会加大刺激程度,引发各种异常性行为,性虐待便是其中的代表。这种情况在《女性瘾者》《感官世界》《苦月亮》等多部影片中都有表现,当主人公在一般性行为中无法获得更强烈的刺激时,就会诉诸于性暴力,产生性变态。快感区的转移在虐恋中表现为皮肤的抽打,同时任何一种痛苦都有转化成快感的可能性。《感官世界》里阿部定与吉藏对一般性交带来的快乐不满足,转而寻求更具有刺激性的性虐待,阿部定在与吉藏发生关系时会用绳子勒住吉藏的脖子,每当窒息感来临时,吉藏的男性性器官便会更加膨大,由此带给两人更大的性愉悦,然而也就是在无限的情欲追求中,阿部定最终在一次高潮来临时勒死了吉藏,个体遭到毁灭。另一方面,情欲的魔网不仅有个体毁灭的危险,而且会与社会国家相对立。“欲望的对象首先是女性的美”[2]122。在情色电影中引起男性欲望的女性形象,通常是纤细的身材、浑圆的胸部、细腻的皮肤、性感的嘴唇等,引发情欲的美。只有优美的,甚至有点野性的形象才能与欲望的寻求相契合。在《苦月亮》中,奥斯卡抛弃咪咪,咪咪为和奥斯卡在一起不惜给奥斯卡当仆人,劳动的咪咪改变了性感的情欲形象,便无法重新唤起奥斯卡的性趣,因为美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出倦怠、慵懒的形态。情色无疑是对能量的一种消耗,男女深陷在爱欲中,以至于把情欲的追求放在行动的第一步。爱情将情人们连接起来只是为了消费,为了从乐趣走向乐趣,从享受走向享受。他们的社会是一个消耗的社会。在情色电影中经常能看到主人公唯一所追求的便是情欲。在《苦月亮》与《感官世界》中都有主人公为追求快感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不出门,而《女性瘾者》无疑就是欲望追求的极致案例。我们的文化是对欲望克制的文化。每个人都被要求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所有物去完成社会公共财富的积累。正是生存的需要以及由性爱衍生出的家庭感,促使每个个体作出牺牲。那些一意孤行,被欲望所俘虏的人与野兽无异,是社会的“罪人”和“叛徒”。《女性瘾者》中的主人公乔便是这样一个行走在人类社会的“叛徒”,她在欲望的俘虏下放弃家庭,放弃应有的社会责任,在影片结尾导演并没有让乔死亡,而是让乔杀死了屈服于情欲的塞里格曼,因为身为野兽的乔不再具备人的特质。她是完全的自然,但社会不能接受的是“反自然”的塞里格曼重返自然。
二、情欲与恐惧
观看情色电影,我们总能发现欲望与恐惧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我们不知道是因为情欲过于诱人才引发恐惧,还是因为情欲暗藏恐惧所以才格外诱人。越是美丽诱人的事物,我们就越对它充满渴望,然而越是渴望,便越会引发恐惧,恐惧使我们厌恶。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便是这样的例证,女主人公的过分美丽引起男性的渴望,却触发同性的恐惧,最后女主人公因美丽被所有人厌恶。
我们寻求色情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快乐,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却没有人能够确切表述快乐的强烈程度,无法进行精确的比较,这让我们无法分辨到底哪一种快乐是真正的极乐。但我们相信这种快乐是不同寻常、独一无二的。它超越了可以想象的快乐程度。情色电影极力想要通过镜头语言展现性爱带给人的极乐影像,通过视觉刺激让银幕前的观众能够更加接近极乐的外在表征。例如男女主人公在高潮来临时灼红流汗的皮肤、无法自控的表情与情难自已的喘气,都通过影像向观众传达了一种视觉情感的外在体验。同时也向我们展现了男女主人公为追求极乐所达到的情欲癫狂、欲求不满的情景。在《苦月亮》与《感官世界》中,男女主人公为追求情欲带来的快乐,主人公们纷纷降低生存标准,几天几夜不出房门,吃着变质的食物,忍受着垃圾的脏乱与气味的腐臭,回归原始野兽。他们日复一日在爱欲中纠缠,半刻不停歇,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妄图达到欲望的巅峰,然而欲望没有尽头。任何人都无法怀疑色情带给我们极端的、过度的、心荡神驰的特征。《女性瘾者》中老人塞里格曼一生从未偷尝禁果,却在乔讲述完自己欲望的一生时无法抵挡欲望的诱惑。
“我们想要的是让我们精疲力竭并让我们的生活处于危险之中的东西。”[2]86快乐消耗我们的能量,我们享受能量的消耗。当不可避免的危险真正降临时,欲望却受到抑制甚至缺席。但只要我们有精力去应对这些危险(我们的欲望),我们就会不遗余力地去追逐这种危险的欲望。然而欲望不到死亡就不会到达最终的高潮终点,只要生命存在,欲望就没有尽头。为了获得更强烈的激情,为了更接近极乐的神话体验,情色电影的主人公们往往会另辟他径,走向虐恋甚至同性恋。虐恋在《感官世界》中的表现最为直观,当欲望的河流在主干道无法彻底宣泄时,只有依靠支流分担压力。而《女性瘾者》则更进一步,虐恋过后走向性倒错。“真正的快乐要求一种直至死亡的快乐,但是死亡终结了快乐。”[2]42极乐的高潮一闪而过,留给极乐的只是没有终点的空虚。《感官世界》中阿部定与吉藏到达了快乐之巅,付出了死亡的代价,阿部定割下了吉藏的性器官,表现为一种空虚的在场,极端的快乐是肉体毁灭,极乐是危险信号。《女性瘾者》则是另一种极乐的追求途径,生命的鲜活意味着欲望没有达到它追逐的顶点,性瘾使乔一次次想要突破上一次体验带来的快乐感受,但这只是一种恶性循环。
死亡的恐怖信号在情色电影中永不缺席,因为只有死亡才能终结欲望,终结因情欲引发的疯癫,阻止反文明的兽性存在,同时,也唯有死亡,才能保证生命的不断更新。“生命是喷涌,是洋溢,与平衡和稳定对峙,这是一种先爆发而后衰竭的混乱活动,只有在一种条件下它才可能永远爆发:陈旧的机体让位于新机体,新机体携带新的力量加入舞蹈。”[2]69死亡令人类恐惧,就像新生同样使人类不安一样。女性生育自古便被视为不洁,沾染鲜血的新生儿使我们厌恶,只有沐浴穿衣脱离死亡的暗示后才能消除人类对恐惧的厌恶。死亡在情色电影中同时承担了终结疯癫与唤起新生的作用。《苦月亮》中奥斯卡用手枪终结了生命,为情欲的疯癫混乱画上了句号,死亡过后带来新生。奈杰尔与妻子成功度过了婚姻的七年之痒,死亡带来的威慑信号唤起了新生。《欲室漂流》中哑女的尸体漂浮在破败的船只中,她的情人裸身走向象征着哑女阴毛的芦苇丛,暗喻回归母体。《巴黎野玫瑰》中桑格最终亲手结束了爱人贝蒂的生命,疯癫走到尽头——死亡显现,回到家中的桑格文思泉涌犹获新生。《自由意志》中李奥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内的野兽,最终躺在愛人的怀里,面向大海割脉自杀。死亡在情欲中从不曾缺席,即使情色电影中被情色捕获的主人公没有真正死亡,但一定接收到了死亡的威胁,从而度过危机重获新生。电影《大开眼戒》始终充斥着死亡的恐惧,男女主人公的七年婚姻深陷情欲危机,死亡的威慑信号使他们重归于好,逃离灾难。
“生命是奢华,死亡是奢华的顶点,在生命的奢华中,人类的生命是昂贵的,最终在生命的安全感降低的时刻,对死亡的日益恐惧,到了一种毁灭性的穷奢极欲的巅峰。”[2]70极致的情欲追求引发死亡威胁,死亡带来恐惧。情色电影中对情欲的探讨无法脱离来自死亡的告诫,追求极乐要付出死亡的代价。只有死亡能终止情欲的疯癫,恐惧传达危险信号,从而起到死亡的震慑效果。
四、结语
情色电影传达的危险信号来自于死亡的恐惧,其中不可避免的暴力、血腥、死亡镜头来自于人类对情欲的无限追求,不受控制的情色引发危机。光辉灿烂的人类文明来源于对自然的否定,人类通过劳动,制造工具,一砖一瓦地在其所能触及到的边境构建了人类世界——“人类动物园”。否定自然、排斥兽性是人类文明的基本原则。然而,情欲的美丽诱惑却使人类有重返野兽的危机,情欲与劳动对立,深陷情欲拒绝承担责任的人类与整个文明社会对立。突破禁忌的情欲危害个体,进而与社会国家对立。深重的危机使情色始终与死亡相辅相成,性生活消耗能量。真正快乐的追求要求一种直至死亡的快乐。死亡是最奢华的生命形式,它不仅终结混乱,而且焕发新生。情色电影以情色为媒介,探讨了深陷情欲可能带给人类的各种危机,发人深省。
参考文献:
[1]莫里斯.人类动物园[M].刘文荣,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2:1.
[2]巴塔耶.色情史[M].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弗洛伊德.性学三论[M].徐胤,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199.
作者简介:武楠君,上海大学电影学院电影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