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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之年

2020-05-28山程

大理文化 2020年4期
关键词:松果现实爱情

山程

最近,松果经常找我聊天,诉说他的故事,他说他老在想,为什么自己都三十岁了,还一无所有。

他想了很久,没有想通,也没有想透。或者说,贫穷限制了他想象和思考的能力。毕竟,时代变得太快了。现在,不是努力就能成功,也不是付出了就会有收获。

六年前,二十四岁的松果大学毕业。那个时候,他如大多数毕业生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和希望。准确的说,是在而立之年有房有车、事业小成。他始终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有的。的确,对于出身农村,大学毕业的松果来说,他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只要努力,未来可期。不过现在,到了而立之年的他,适才明白,作为一个大学毕业就早早回到小县城的大学生,没有进入体制内,又没有坚实的家庭经济基础,要想干出一番事业,要想有车有房确实不易,甚至想要和一直相爱的姑娘结婚都困难。

他的这种想法,并非凭空而来。境遇和他相似的我这几年看着他一路折腾,不是不够努力,而是运气不够好。大学毕业,他回到家乡谋了一份工作,工作一年,有了些积蓄,便投资种了十多亩大蒜,可偏偏那年大蒜价格不好,血本无归。第二年,为了改变窘迫的经济现状,他干脆辞了工作,用申请到的十万元大学生创业贷款,和朋友在家乡县城开了一家培训机构,一年后,培训机构倒闭。接二连三的投资失败,让他明白,自己没有赚大钱的命,或者说,他没有了干事创业的资金,与其继续折腾,还不如找一份工作,先稳定下来,然后一边还贷款,一边谋未来。

事实上,松果当初选择创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知道现实的残酷。其实从松果上大学那刻起,他父母就时刻提醒他,像他这样的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最好的出路就是考进体制内。如若进了体制内,捧到了“铁饭碗”,那便衣食无忧,也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是,当时的松果和我与大多数没有经历过生活磨难的年轻人一样,有些年少轻狂、无知无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找准方向,然后努力去做,即使不在体制内,也能致富奔小康,出人头地。

松果回忆起三年前那个初秋的早上,正是星期天。处理完培训机构的桌椅,把钥匙交还房东后,他无比落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漫不经心地走,思索近年发生的事,并不关注周边物事的变化,仿佛内心之中有一种隐隐的痛在莫名乱窜,让他十分不安,让他感到焦虑。他的不安和焦虑,正如空中那火辣辣的太阳,显得格外猛烈。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创业会失败,为什么会输得这般彻底,为什么现实会这般残酷。

他突然觉得,曾经信誓旦旦要通过创业出人头地、致富奔小康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唐与可笑。他第一次发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自己是多么无知与渺小,不堪一击。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暂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而模糊,万事万物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他也好像挺开心,其实是不想去面对现实,也不愿去想那些糟心事。若不是想到小疏,说不定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松果的女友小疏,让松果原本迷茫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脸上也逐渐展露笑容。因为他坚信,哪怕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小疏也不会离开他。况且,松果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输得起,一切都还可以重来。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立马找一份工作,不然只能回家种地。

记者是松果创业失败后找的工作。那个时候,他创业失败,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面临巨大经济危机的他,若不是吃住都在家里,不用花什么钱,恐怕早已被逼得下地干活去了。但是,人的宿命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当你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天又会突然让你看到继续走下去的希望,松果便是这样。

当初,松果能在十多位求职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名记者,不是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他父母托了关系,也不全是他父母托了关系。说来也怪,这次松果的运气极好。要知道,当初和松果一起来电视台应聘记者的,有一个据说还是某县领导的侄儿子,但最终却是松果留了下来。不过,松果也十分争气,到电视台工作不过短短三个月,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变成一个能拍能写,还能独自完成专题报道的记者。这在电视台众多非科班出身的人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用说,记者这工作非常适合松果,或者说,他想通过努力工作尽快改变自己窘迫的现状。是的,松果非常努力,他几乎每天都有采访,而且在众多采访中,有很多新闻题材是他主动提出,然后独自完成。他这么努力工作,不全是为了还贷款,更多是想改变现状,想给小疏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当然,他的付出也收到了回报,在电视台工作两年,他就先后被州级电视台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通讯员,其中一件新闻作品还被评为年度新闻作品三等奖。可是,再多的奖励又有什么用呢?相比精神层面的鼓励,松果的经济收入却不那么可观。毕竟,一年到头,他的工资加起来才四万多块,除掉必要的开销,他手头也只有三万多块。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在电视台工作了三年的松果,今年三十岁。如期还清大学生创业贷款后,依旧没什么积蓄,仍然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眼见自己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除了嘴唇和下巴上变得异常坚韧的胡须及那个越来越不是一个世界的小疏外,却什么都没改变。再想到身边的朋友都已结婚生子、事业小成,他心中就泛起一阵惶恐。

松  果

我觉得自己的青春都被狗吃了。人说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收获。实际上,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六年来,现实告诉我,付出和收获很多时候都不成正比,甚至有可能成负。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对现在三十岁的我来说,明白得有些晚了。若是我早些听父母的话,以考进体制内为目标,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去创业,去折腾,现在恐怕早已有车有房,还早就和小疏结婚了,何至于现在这般一无所有。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也没有如果,自己选择走的路,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学着去接受,去适应,哪怕哭着也得走完。

说实话,我有些恨老天了。恨老天的不公,恨老天和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我恨,恨狗日的现实。冷静下来之后,更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更想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长期以来,我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但依旧喜欢去想。我总是这样,讨厌独自一人,却整天宅在家里。抽煙经常让咽喉发炎,可还是一根接一根地抽。不想熬夜,又老是看小说到凌晨一两点。小疏总因为这些和我争论,说我不爱惜自己,其实我爱的。她问我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说好呀,然后一如既往。我和小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我们却相处得十分融洽,这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我仔细回想了这些年我走过的路。我觉得,一是,我没认真听父母的建议考进体制内;二是我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始终认为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三是我没看清现实,不知道现实的残酷,更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还好高骛远。明知创业有风险,还贷款创业。贷款创业也就算了,却忽视了过程比开始更重要,也更艰难,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资金周转困难而被迫关闭培训机构;四是我一直相信小疏不会离开我。

说起小疏,我忽而有点儿恍惚。我女朋友小疏在我们县一个镇的政府工作,她是个浑身上下都迸发着激情的公务员,虽然长相普通,但毕竟大学毕业,有知识,有文化,还懂得打扮自己,关键是会为人处世,又会讲话。每次带她回家,我父母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和小疏是上大三那年在一起的,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回到家乡。后来,她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回乡这些年,我们每天都会主动联系对方,每个周末,我都会早早给小疏打电话,叫她来家里吃饭,或者她直接来我家。一般吃完饭,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逛街。县城就那么大,去到没地方可去时就在家里看电视。几包薯片,坐在一起,看一下午的电视。

原本以为,我和她的事已经水到渠成,只等生米煮成熟饭。只是现在,我和她的事有些悬了。我心里清楚,要是我也考上了公务员,或者收入再高一些,我和小疏一定已经结婚了。今年年初,我向小疏求婚的第二天,我父母还去到小疏家,和小疏的父母商量我和小疏结婚的事。眼看铁板上就要钉钉子了,没想到,小疏她父亲却提出只有我考上公务员或事业单位,才能跟小疏结婚。

小疏的父亲当然不会跟我开玩笑,跟我开玩笑的是自己的爱情。爱情无法用金钱衡量和购买,是你的就是你的,但物质是婚姻的基础,没有钱,或者你的潜力别人一时半会看不到,谁敢轻易和你结婚。更何况,娶媳妇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结婚过日子没钱根本不行。况且,小疏的条件,即使不嫁给我,也根本不愁嫁。说到底,还是我收入低,没车没房,小疏的父亲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时代变得太快了,现在,很多婚姻可能与爱情没有太大关系。在这个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时代,没钱就没底气,没底气很多时候就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无能为力。

我清楚记得,四年前,小疏过生日那晚,我和小疏在外面开了房,我们一整晚都待在一起,没有回家。父母打电话来也只是谎称和朋友在一起。第二天早上,我送小疏回家的时候,她父亲刚好在家。那天早上,她父亲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要把我的里里外外都看个遍,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很明显,她父亲多少已经猜到我和小疏做了他年轻时也热衷的事,而且还不止一次。不过,他不明说,只是气冲冲地出了门。后来,即使和我在一起的小疏夜不归宿,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打电话问问,还偶尔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作为男人,不能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必须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相信那时小疏她父亲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也相信,现在只有我考进体制内他才会把小疏嫁给我。毕竟,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过,我知道小疏还是爱我的,她要嫁的是爱情,不是金钱,只不过多年来,她父亲在她家的地位无可取代,无可撼动。同时,她父亲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浓厚的父权色彩,以至于,在她父亲强大的意志面前,小疏的意见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早在我第一次约小疏吃饭时,她就暗示我,自己是一个乖乖女。从小到大,每当面对关键性抉择时,都是她父亲帮她拿主意,比如高中读文科还是理科,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找什么样的工作,她父亲的意见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她的人生就像是被她父亲设定好的,按照父亲的设定去做就是了。当然,这是她依赖自己父亲的结果,她习惯自己被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一旦自己犹豫不定,总会偏向于父亲给的建议。以至于她的人生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总是被动地去完成一系列相对固定的动作,没有主见。也不是完全没有主见,至少在交男朋友和结婚这事上如此。

交男朋友的事你父亲也要做主吗?那天,我不以为然又带着忧虑地问她。她说,那倒不一定,找男朋友可关系到我的终身幸福,肯定得自己拿主意。但是,谈得来最重要,其次是性格要好,至于外貌看着顺眼就行,不一定非得多帅。如果满足了上面这些条件,我父亲也不会有多大意见。我听了,想了想又说,谈恋爱只要自己喜欢那肯定无所谓,结婚要是没钱,工作不稳定的话,你父亲恐怕不会同意。小疏嘟囔着嘴说,你怎么这么世俗,反正我谈恋爱和结婚肯定不是冲着钱去的,我要的是纯粹的爱情,而不是以物质为基础的所谓的爱情。再说了,和谁谈恋爱,最后和谁结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相信我父亲会尊重我的选择。听完小疏的话,我迫不及待地说,我也是。我要的也是纯粹的爱情。只要她懂我,我也懂她就够了。

几年过去,小疏当时说的话,现在的我仍旧记忆犹新。对于人心人性,我相信是美好的,善意的。因此,我始终相信,不是小疏不爱我了,而是她父亲看不起我,还以父爱的名义绑架小疏和我的爱情。可是,从小在农村生活,让我觉悟到,人心人性也是深不可测的。恶和贪婪始终占据主导力量。毕竟,小疏好几个月没主动联系我了,我上次去找她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一段时间,我感觉小疏已经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了。

小  疏

夜晚的小镇稍显冷清,沿街商铺早早歇了业,倒是专营宵夜的小店还有些生气。路边的街灯,昏暗而明亮,像是数清了街面上的行人,慵懒地散着光。我沿着清冷的街道默默走着,不时吹来的凉风,让我微微一颤,也让我那混沌的思绪渐渐明了一些,只是一片茫然还哽在咽喉,让我不清楚怎么去表达。

我总以为自己会按照内心的想法一直走下去,却不知日子在变,生活在变,现在连自己都变了,变得随波逐流,越来越不像自己……这似乎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我反复问自己究竟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因为身边的朋友都结婚了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姑娘了么?还是因为我开始嫌弃一无所有的松果了?抑或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太过于依赖自己的父亲了?

我这样好长时间了。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要经过很久才能想清楚,而当想清楚的时候,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于我而言,想清楚一些事最大的好处便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最大的坏处便是明明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卻总是耿耿于怀。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可怪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我和松果到底是怎么了?近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这样问自己。不论是上下班路上,还是工作间隙,睡前醒来,这个问题如同魔咒般缠绕着我,让我痛苦不堪又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只觉得,我和松果现在的爱情太累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和松果的爱情就像一条静谧的河流,河面风平浪静,河底暗流涌动,自己则是一块随波逐流的石头,不断被挤压冲刷,最后被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变成一块光滑而又普通的鹅卵石,被动地躺在河底,不知终点在哪里。尤其最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和松果的爱情在不知不觉间被现实种种左右了,自己想抽身出来,又有些力不从心。怎么说呢,我和松果相恋了八年,经历了许许多多情侣间经历过的事,也经历过他们没有经历过的事。按说,我和他经历了那么多,早该修成正果,可事实呢,现在的我却突然犹豫了,不知道是否应该和他结婚。

八年前,二十二岁的我和松果相恋,到现在我三十岁。现在的我比八年前要成熟理智,可却少了那时的勇敢与冲动。准确地说,是自己变得现实了,而松果还依旧活在他那乌托邦的梦里。以前,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和松果简简单单过一辈子,不在乎他有没有车,有没有房。可是松果却不这么想,他总要等有了车,有了房才和我结婚。松果的想法没有错,我也欣赏他这一点,也觉得年轻人就应当如此,趁年轻的时候去努力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

只是他忽略了,到了一定年纪,无论我们自己承认与否,结婚都将成为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尽管很多时候,我们本身对结婚这件事不会有太多紧迫感,可当身边的人都先后结了婚,自己原有的那种淡定,会在顷刻间消散,剩下的只是莫名的惶恐,特别是女生。于女生而言,在最美的年龄把自己嫁出去,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所以一旦到了一个老大不小的年纪,若自己还没有结婚,那将会成为很多人眼里的一个“异类”。尤其在小地方,女孩子过了二十八岁就难嫁了,更何况现在我三十岁。在农村,三十岁还没出嫁的姑娘,是会被人说闲话的,还会让父母觉得没面子。因我个人问题的事,我父母没少被村人嘲笑,还有很多不知情的村人说我眼光高,又挑剔,所以一直嫁不出去。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父母的难处,也理解松果的不易,可能正是因为我太懂事了,顾虑太多,才会被现实慢慢磨得现在这般不知所措。不知所措这一点,我心里是害怕的。这几年来,我总以为,只要等松果明白了生活的不易,他就会珍惜我在他身边的日子。我第一次把身子给他以后,就认定了他这个人。他也答应过我,在我二十八岁之前,一定会把我娶回家。所以,哪怕条件比松果好的人追求我,也被我拒绝了。然而现在,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一直在等,等来的不是他把我娶回家,而是他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欺骗,最后换来我一次次的不知所措,一次次的希望,失落,犹豫,惶恐。

我就是这样,在还能感受的范围之内,有一点不知所措和胆怯。对生活和爱情,我会有所怀疑,也会充满信心,既能很认真地去生活,去爱松果,也会选择性逃避。我从未觉得面对追求与逃避所构成的对立性,会始终成立,但它存在的真实性,造成了我不知所措和胆怯的顽疾。后来,我发现自己慢慢解脱了。当我尝试着从和松果的爱情里走出来,尝试着理性地去看待我和他的爱情的时候,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所有的失落、犹豫和惶恐也都慢慢不见了踪影。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对松果渐渐失望了,也不再那么爱他了,我和他再也回不到以前。或者说,我慢慢变得现实,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爱不爱的其实没那么重要,能将就过日子就行。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松果会在我已经决定离开他的时候求婚。

年初的那个夜晚,当松果来我工作的地方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愣了几秒,脑海里一片空白,连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只记得松果说,这些年,是他对不起我,一直没有给我一个结果,还让我一直等他。他还说,让我嫁给他。他会一辈子不离不弃,用一辈子来疼我爱我。那个时候,我有些高兴,还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回到宿舍,當我冷静下来,突然瞟见左手无名指上多了的戒指时,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和害怕,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发了疯似的赶紧把戒指摘下来丢在桌子上。那一刻,我真的怕,怕真的失去他,也怕真的拥有他。我更怕亲口拒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

也就是那个晚上,我整整一夜没睡。我和松果在一起的那些幸福画面,像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让我记起松果的好来。不过,想起和松果在一起的某些日子我又有些犹豫。我和松果不是同一类人,但每次因为各种分歧和碰撞要吵架时,他都不和我吵,只叫我去冷静,即使我犯浑,他也可以包容。他应该和我吵架的,哪怕给我一个耳光都可以,原本吵一架就好,就能解决很多问题。我都伤害他了,为什么不能试着反击呢,那样也许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他爱我,那现在还爱不爱了。他现在和我结婚,是真的爱我,还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就这样,我一直在接受和离开松果之间犹豫不决,想着想着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二天上午,恰逢周六。起来后,我眼睛红肿,精神萎靡,脑袋昏昏沉沉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松果他父母来家里商量我和松果结婚的事情,问我到底什么意思。我听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然后对着电话吞吞吐吐地说,爸,我不想嫁给松果了。说完我心里空落落地,像什么珍贵的东西丢了一样。父亲听了,电话那头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他慢悠悠地说,不打紧,我闺女这么优秀,何愁嫁,再说是松果他自己作的,离开你,是他的损失,你的幸运。我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也是在安慰我。见我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犹豫地问,真的决定了。听我依旧不吭声,他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我有分寸,知道怎么拒绝。听父亲说话的声音,我感觉他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十岁。

挂了电话,我心口上像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让人喘不过气,很难受。我明白,对于松果,我心中仍有诸多牵挂和不舍。可在现实那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冲击之下,我原本坚守的一些东西正在逐渐被冲化,也许对于三十岁的我来说,选择性的忘记与放弃,几乎是不能的事,但这个伴随着迟疑与抉择的过程并不坏,只是很无奈。或者说我感受生活和婚姻的方式开始变得功利,变得更加理性与现实。

松  果

回乡这六年来,我身旁的朋友,渐渐都有了稳定的工作,然后结了婚,生了小孩。再看我自己,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这种鲜明的对比,一度让我感到惶恐,尤其是看到年岁比我小的都成家立业了。

我不是没想过换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我想过,还不止一次,但我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在小县城,体制外的工资水平就那么高,要想换一份工资待遇比电视台好的工作太难。我也想过外出闯荡,可是我放不下小疏,另外就是我年纪偏大,毕竟现在的用工单位还是非常看重年龄的,尤其我这种年龄大还没什么工作经历的。

关于年龄大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去年,我们县的一家银行公开招聘一个文职人员,岗位要求文字功底扎实,会写总结材料、讲话稿和新闻稿,年龄30岁以下。关键是待遇也不错,除了工资外,还有五险一金。这岗位让我一度觉得就是为我准备的,因为各项条件我都符合,尤其是我文字功底扎实,还会搞新闻宣传。不过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我兴冲冲地将简历投过去之后,却毫无音讯,连笔试的机会都没有。

没能进入笔试,一度让我感到困惑,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还好参加完笔试和面试的一同事帮我解除了心中的困惑。我同事说,去参加笔试和面试的都是些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年轻,而且人员好像早就内定好了。我问她,何以见得?她说,笔试完就立马面试,你见过这样的公开招聘吗?听完,我恍然大悟,感慨到,在小地方有关系就是好啊。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没能进入笔试,是我的年纪在众多应聘者中偏大。

当然,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借口。在许许多多不可捉摸的现实面前,我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在自己,关键是我自己没什么本事,也就是眼高手低、缺乏行动、不切实际。特别是一直以来,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长,有一点任性,对现实表示不滿,不愿去妥协。这样的心态,让我吃过一些亏,现在仍在吃。这就是在我明白了现实的残酷之后,越来越不敢轻易换工作,不敢轻易做出改变的原因。不然,我也不会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

早些年,在我父亲的潜意识里,成家立业这方面,始终是我不争气。每次说起,他总是摇头叹气地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多少岁了。”或者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赚了多少钱了。”当然,每次说完,他都会加上一句“而你呢?”如今,我父亲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的终身大事会卡在身份上。作为父亲,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我娶上媳妇,哪怕他自己没多少钱,他也会拉下老脸去借,更何况他现在是有钱让我讨媳妇的。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只是,现在面对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的身份问题。

小疏她父亲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第一次见她父亲,是在小疏家。那时候,去见女朋友的父母,我十分紧张,还有些胆怯,生怕自己不够优秀,不讨小疏她父母喜欢。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疏她父母不说有多喜欢我,但也不排斥,她母亲还偶尔和我讲小疏小时候的事。有一次去小疏家,她父亲还和我喝了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干脆搂着我的肩膀,叮嘱我说好好对小疏,否则他会把我大卸八块。毕竟,他早就从小疏口中了解到我的一些情况,比如我的家庭条件如何,做什么工作,工资收入多少等等。只是现在,一切都没按自己设想的那般发展,一切都发生了偏移,而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四年前,也就是我办培训机构那年。有一回,我陪小疏去参加她一个闺蜜的婚礼。婚宴结束,回程途中,我们绕道走上了经常散步的小道。天空繁星点点,小道静谧幽深,我俩彼此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聊天。小疏说,看着闺蜜嫁人了,真替她高兴。说完她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我问,你呢松果,什么时候把我娶回家?我突然被她的话吓到了,不知怎么回答,沉默了几秒,尴尬地说,现在培训机构才刚起步,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她听了,有些不高兴,甩开我的手,独自向前走去。我追上去解释说,小疏你听我把话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我。我赶忙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你明年就把你娶回家。我李松果,说到做到。她听了,泪水一下就流了下来,扑上来抱住我,哽咽地说,明年娶我,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我紧紧地抱住她说,对,明年我一定把你娶回家,绝不反悔。

这些年,我一直不提跟小疏结婚的事,都成了父母的心病,尤其是我父亲。按照我父亲之前的想法,既然我和小疏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那离结婚也就不远了,否则不是我对不起小疏,就是小疏看不起我。当初,我和小疏刚毕业回来,父亲就对我说,趁小疏还没考起公务员,你们赶紧把婚结了。一来她父母不会反对,二是你们身份地位匹配。要是你一直不跟小疏结婚,她考起了公务员,而你没考起,混得也不怎么好,在这种情况下,她父母肯定看不起你这个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又没啥前途的,肯定会劝她重新找个公务员、教师之类的,一来与自己身份地位匹配,二来双方都在体制内,经济上也不会有负担。可我当初不听他的话,还反驳说,我和小疏的爱是真爱,不会因金钱和身份而改变,要是扯上金钱和身份就不是爱情,是交易了。那时,我父亲见我坚决,就不再劝我。

现在,想起父亲当初的话,我真的后悔了。小疏真的是一个不慕虚荣、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不嫌弃我没有钱,没有稳定的工作。我两次投资失败,她不仅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过,怕我有心里负担,还默默地陪着我。我每次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她同事问我是做什么的,她都如实说,从来没有因为我收入不高,工作不稳定而感到难堪。小疏第一次把身子给我以后,她就认定了要跟我一辈子,还问我什么时候娶她,只要我同意,她立马跟我去领结婚证。况且,四年前我是答应过小疏在她二十八岁之前娶她的呀。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也突然理解小疏她父亲了,毕竟,小疏又不是路边捡来的,是他的小棉袄,自己的姑娘要嫁人了,作为父亲的他肯定不希望小疏嫁一个三十岁了还一无所有的人。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愧对自己的父亲,是我这个失败的儿子让他丢脸了。前不久,我父母和小疏她父母商量完我和小疏结婚的事情后,连饭都没有吃,就回了家。回到家,我发现他们阴沉着脸,脸色铁青,比猪肝还难看。看着他们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忐忑地问我父亲说,爸,我和小疏的事怎么样了?我抽出一根烟递给他。他摆摆手,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臭小子,当初叫你考公务员你偏不听,现在遭报应了吧。我一脸懵地问,这跟考不考公务员有啥关系?小疏昨晚都答应我的求婚了。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天花板说,今年还是再考考吧。我说,不考了,反正也考不起,再说我压根不想考。父亲靠在沙发上,不急不缓地说,那你就考虑考虑,重新找一个人结婚吧。反正你今年才三十岁,还年轻。小疏是个好姑娘,只怕你没那个福气。他说“三十岁”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得十分重。我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我父亲有些气愤,还有些无奈地说,小疏她爸说,只有你考进体制内才同意你和小疏的婚事,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父亲虽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也有自尊。在他眼里,他的儿子即便一无所有,也是他养大的,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他。要是换作以前,我父亲在听了小疏她父亲的要求后,真有可能让我把小疏给甩了,再重新找一个。一直以来,我父亲都以为天底下的好姑娘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他的儿子想怎么摘就怎么摘。只是现在,我父亲似乎明白了,我的收入不高,在家庭条件对等而自身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我想和喜欢的姑娘结婚,主动权不一定在我手里。尽管,小疏不是白富美,可至少她现在的工作比我稳定,收入也比我高,所以我父亲也没了底气。

我真想告诉父亲,我也没有想到我和小疏原本好好的爱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我没脸说,也不知怎么说。我父亲清楚我的德性,知道问了我也不会说,干脆不问。话说回来,又有什么好问的呢,不作死就不会死,既然是自己作的,那是什么原因反而不重要了。不过,我还是问了父亲,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我问他,我是不是很失败?

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眼高手低,就你现在这点工资,养活自己都困难,还想结婚养媳妇,你说你失败不。我父亲没好气地说。他又说,都三十岁了,连媳妇都讨不到,这是你最大的失败。他继续说,古人说,成家立业,而你搞反了,你总想着先立业后成家,现在呢?没有事业,没有媳妇。不过,你这样也说不上错,毕竟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个年纪一个想法。比如,像你这样二十多岁有了对象,却不着急结婚,反而不管不顾地去创业。有些未婚的三十多岁,天天就想着怎么找个对象。找到了不管不顾地谈,然后结婚。

父亲的话,我一直都明白,很多道理我也懂,只不过,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码事了,否则我也不会是现在这般一无所有的窘境,但总体上我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也是我父亲说了我不听,懒得再说我的原因之一。他大概觉得,我一不会吸毒,二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既然我不会走上歧途,撞了南墙自然就会回头。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可等我明白过来,发现似乎一切都有些晚了。这种觉得什么都晚了的感觉,不仅极其强烈还持续不断。我极少向人透露,只是喝醉了酒之后,会跟好友讲一下,然后又戛然而止。

小  疏

难道仅仅是因为松果在我最想嫁他的时候没有娶我?难道是我真的不爱他了?还是我真的变得现实了,开始嫌弃现在的松果了?过了几天,真正冷静下来之后,我不确定,开始怀疑,甚至是迷茫。我希望从父亲那里找到答案,可他只是看了看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我反复问父亲,如果自己错过了松果,是不是会后悔和遗憾一辈子。父亲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无論做什么也不会是你的,所以没什么后悔和遗憾的。我听了,一时半会说不上话。

父亲见我不语,又说,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一旦起了念头,这个念头不管好坏都会被自己无限放大,甚至变成一种执念,让人欲罢不能。比如,以前你一直觉得松果很好,很优秀,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小缺点,但你仍旧觉得他是最好的。现在,你心中生出了离开他的念头后,你就会不自觉地去找松果的缺点,去找他做得不对的地方,然后以他的缺点为由,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放弃他,离开他。父亲说完,看了我一会,继续说,所以,你要问的不是我,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想怎么做,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你来问我,不过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罢了。我叹息了一声。陷入沉默。

长期以来,在我和松果这事上,我母亲都持支持态度。那天,一旁的母亲,许是见父亲与我讲的话,没有讲到点子上,她自己又不知如何安慰我,就有些埋怨地说:“小疏,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是妈说你,你和松果的事,怎么说变就变。”

“妈,我有分寸,你别担心。”

“我说,这事就得怪你爸,从小到大他把你管得紧也就算了,还整天和你灌输一些门当户对,身份、收入匹配的思想,现在好了吧,你和松果原本好好的,现在呢?”

“怎么能怪我,你问问小疏,这事能怪我吗?”

“妈,这事不怪我爸,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说你这孩子,平时你做事也挺小心谨慎的,怎么到了这终身大事,就这么任性。”

“妈,你别说了,就是因为小心谨慎,我才不敢轻易和松果结婚。”

“就是,你别说她了。我姑娘这么优秀,不愁嫁。”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依我看,现在这种局面就是你造成的。”

“是我要说的吗,你要是不开腔,我会说这些。怎么是我造成的,我还不是为小疏好。”

“爸妈,你们别争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事实上,自从我和松果的感情结束以后,我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并没像他说的那般轻松,反而还多了一丝忧愁。我知道,他是担心这个年纪的我嫁不出去。他以前说,离开松果我能嫁一个条件更好,更有前途的之类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母亲也变了,原本沉默少言的她,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不是埋怨我父亲,就是埋怨我。

我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凉。我一个工作稳定,收入还可观的姑娘,本该像其他同职业的女孩一样,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然后生子,而不是现在这样都三十岁了,面对触手可及的婚姻,还不知所措。最可怕的是,那是一段长达八年,我曾期望结婚的爱情啊,现在居然犹豫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思来想去,我认为,大概是从小到大,父亲帮我拿主意的时候太多了,所以当我考起公务员,他不再帮我拿主意以后,面对重大问题时,我总会患得患失,没有勇气做最后的决定。最主要的是,我觉得松果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自从那天我让父亲帮我拒绝了松果他父母之后,我照常上班。忙碌的工作完全占据了我的身体和思维,让我不用陷入与松果有关的那些烦心事当中。几个月了,我没有再联系过他,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有天晚上,松果不知在哪喝了酒,还喝了很多,我回到宿舍之后不久,他打我电话,我没接。他一连打了好几通,我实在烦得很,拿起手机正打算关机的时候,又想到自己还欠他一个交代,于是接通电话后说,松果,我想清楚了,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他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甚至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因为他喝醉了,醉得舌头有些打结地说,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全家……都……都看不起我,嫌我……穷,嫌我工作……不……不稳定。你瞎啊,你……以为我……我想这样,你知道……知道这些年我……我怎么……过来的吗?你……不知道,你……不……不知道……小疏……小疏,我们明天……明天……就去扯结婚证好不好?管你爸同不同意……我听了,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有说不出的痛。

从话语中我可以听出松果的沮丧和不甘。我想这时候,松果是最需要人安慰的。可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是不想安慰,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些年来,我习惯了被松果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他的噓寒问暖,习惯了他的好。比如说,明明是我无缘无故对他发脾气,他不仅不觉得我无理取闹,还主动承认错误,并且不停地安慰我;又比如说,我病了,他端水送药。我来大姨妈了,他每次都煮给我红糖鸡蛋;再比如说,他明明不怎么会做饭,可每当我说想吃什么的时候,他都会上网学了之后做给我……

我呢?除了习惯了他的呵护,习惯了他的溺爱外,我又做了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两次投资失败,还安慰我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他从银行贷了十万创业这事,要不是他母亲无意中说漏嘴,可能到现在我都还被蒙在鼓里。他总是这样,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多大的困难,在我面前,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清楚他是怕我担心,所以不好的东西他都不和我讲,也不带给我负面情绪。那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只要陪着他,就是给他最大的安慰与鼓励。现在想来,他其实是需要我言语上的安慰和鼓励的,只是被我忽略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愧疚和不安起来。实话说,我考起公务员,在远离县城的乡镇工作之后,和松果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面,都是通过电话和微信联系。尽管我和松果隔得远,可我们都深爱着对方。每逢周末,如果我不回去,他都会抽空来看我,我回去的话也会去找他。

想起这些,我忽然有点惊醒。毫无疑问,和松果上过床这件事,在我决定离开他的时候,是最困扰我,也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虽然这事再正常不过,可是,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不敢保证,离开松果后,我找的另一半不会嫌弃我的第一次给了别的男人。况且,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女人必须从一而终,既然我的身子已经给了松果,那就应该跟他结婚。再说,我都等了他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是不上进,对我不好。只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年龄越大,我越理性,越现实,就越担心嫁给松果后,将来会经济负担重,会因经济问题而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和矛盾。

我有些嫌弃自己变得现实了。可在生活面前,谁又真正敢说自己不现实呢?现在这个社会,老牛吃嫩草,美女配丑男的例子太多了,而且在这个住不起,病不起的年代,只要有机会,谁不想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的另一半。要是早三年,我这样的条件,要是铁了心想嫁个体制内的,不是什么问题。哪怕现在我三十岁,我也相信,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嫁一个体制内的。

很多时候,我只是想想。可那晚,当我真的想把这个问题想清楚,然后在付诸于行动的时候,却害怕和犹豫了,也再一次失眠了。那天夜里,我一直想,想着想着居然笑了,然后又哭了。到了凌晨,我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打开微信,发了几条文字信息给松果。当信息发出去的时候,我原本压抑不安的心绪,一下子平缓了许多,全身上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松  果

思来想去,我不再坚持认为,小疏不嫁给我是她父亲在故意刁难和阻挠,而是小疏犹豫了,真不想嫁给我了。小疏她父亲之所以在背后“捣鬼”,不是她父亲的意思,而是小疏借她父亲之口拒绝我。我这样想的原因无外乎两个,一个就是小疏越来越现实了,她对经济的要求高了或者更在意了。现在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我,不仅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甚至还有可能加大她未来的经济负担。二是小疏怕直接拒绝我,她自己于心不忍,我一时也接受不了。

我曾答应过小疏,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娶她回家,可我却没能做到。不是我不想娶她,而是我创业失败了,还欠了银行十万元贷款。那个时候的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还要失魂落魄,感觉看不到希望。但与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相比,我更担心小疏跟着我会吃苦。因为,当过了那个纯真的年纪后,我发现,爱情会变得愈发现实,不再轻易许诺,也不会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反而越加理性地去面对,去做选择。所以,我一点都不怪小疏和她父亲,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够努力。毕竟,现在的我,目前乃至未来一段时间也许都无法给小疏她想要的那种生活,进而觉得小疏和我在一起,实在不如放手让她去飞。也忽然之间明白,有些时候,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甚至大多数所谓的婚姻不过是将就着过日子而已,而且,在不对等的身份条件下,爱情会让人自卑。

父亲说,人各有各的命运,世界上这么多人,人和人的命运都不相同。这看起来平常,里面也有玄机。父亲继续说,就像你和小疏,你没想到会遇见她,她也没想到会遇见你,你们从没想过,却在茫茫人海中走到了一起。现在,你没想到小疏会这么狠心,她也没想到你会让她失望。这里面,你们都有错,你错在什么事都尽力去做不管结果,她错在把一切都看得太透,太过较真。但你们又都没有错,感情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存在对与错。爱就爱了,恨就恨了,谁又真正说得清楚呢?

从父亲的话语中,我发觉,小疏和自己一样,心里面其实压根放不下对方。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非常缺乏现实意义。只不过使我再一次深切感觉到,小疏不嫁给我不过是被现实所逼,明白了幸福的婚姻、美满的家庭大多都建立在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基础之上。从内心来讲,我早就想把小疏娶回家,可迫于经济的窘迫,我敢想不敢做。现在到了而立之年,想在三十岁的时候了却人生的一件大事,才去向小疏求婚,才让她嫁给我,也是迫于现实的压力,知道这样拖下去,不用多久就会鸡飞蛋打。这种带有无奈和目的性质的求婚,一度让我有一种羞耻感。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小疏不同意嫁给我后,我也不怎么主动联系她了。起初,不主动联系小疏,我心里还会觉得难受,不自在。时间一久,我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更清净一些,也潜意识地认为自己配不上她,有时还认为小疏也世俗,和现在大部分女孩子没啥区别。但是,我清楚,我一个三十岁还一无所有的人,没资格评价小疏。

我母亲明显不赞同我父亲的说法,她觉得我父亲和我讲得那些都是废话,虽然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实际上没一点用处。在她眼里,光说不练假把式,无论什么时候,与其说再多还不如去做。因此,那天,我母亲听我父亲说完,白了我父亲一眼后,看着我说:“松果,别听你爸乱讲,他刚刚说那些都是些废话,他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我觉得,你应该再去找找小疏,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心里肯定还装着彼此。再说,女孩子都脸皮薄,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好意思主动找你,这个时候你应该主动点。”

“人家都嫌弃你这不成器的儿子了,你还要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丢不丢人。”不待我说话,我父亲就气愤地说。

“到底是我丢人,还是松果三十岁了都没结婚丢人。说到底,我还不是为咱儿子好。”

“你要是為松果好,就不会把什么人都当对象介绍给松果。你是当你儿子没人要了吗,你看看你托人给松果介绍的对象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是离过婚的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姑娘我看了,人不错,也没小孩,关键是脾气好,会持家,年纪还和松果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你考虑过松果的感受了吗。松果即使再不成器,也还没有差到要娶一个二婚的。”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松果是我儿子,我还能害了他。再说,二婚的怎么了,现在二婚的老汉子还不照样娶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但在我老李家,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

“难道这事还怪我。当初,要不是你反对,松果早就娶上媳妇了,你现在还来怪我。”

“那是我反对吗?明明是松果不喜欢人家,再说,那个时候松果和小疏还处得好好的。”

……

小疏和我的婚事泡汤之后,我父亲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担忧之中。他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无事的时候就独自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表情僵硬。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患了老年痴呆。我母亲呢,变得越来越唠叨,她成天在我面前念叨找女朋友和结婚的事。没完没了的唠叨也就算了,她还到处张罗别人给我介绍对象,甚至还因我的事和我父亲争论。而且,他们争论的话题永远是围绕小疏和以前喜欢我的那个女孩展开的。

其实,每当我父母当着我的面谈论我个人问题的时候,我都听得出来,他们是对我和小疏的婚事充满了不甘,想让我再努力看看。翻出几年前那个非常喜欢我且愿意和我结婚但被我拒绝的姑娘来说,无非是暗示我年纪不小了,结婚这事必须抓紧了,再拖下去,恐怕只能娶一个二婚的了。只是,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放得下小疏,以后的我是因为爱情结婚还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时间总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我尝试着不去想小疏,甚至是忘记她。如此过了几个月,我居然差不多快忘了小疏这个人。有一个晚上,我和朋友在一起吃酒。两杯白酒下肚,话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就和朋友说,以前和小疏在一起的日子完全就像一个梦境,越来越不真实,反而还有些发虚。说完,就遭到了朋友的鄙视和质疑。那天回到家,借着酒劲,我给小疏打了电话,把压在心中已久的话,全都倒了出来,然后倒头睡去。

那天半夜醒来,口干舌燥,我灌了一大杯水。躺下,拿起手机一看。小疏在微信上说了好多话。大意是说我这个人不靠谱,答应她的没有做到,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只会为自己考虑,自私又天真的混蛋。还说我大男子主义,是一个榆木疙瘩,女孩的心思一点不懂。啥都没有,还整天死醉烂醉,简直不可理喻。以后,再也不要和她联系了,再联系她,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她又说,我实话告诉你,当初,不是我父母不让我嫁给你,而是我不想嫁给你了,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最后是小疏的一句诘问。她说,李松果,你以为你是谁?你今年都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你还想作到什么时候?你就真没想过,我之前想嫁给你,现在不嫁给你的原因?你醒醒好不好?你看看这个现实的世界好不好?

我这么一看,被酒精麻痹的脑袋,立马就清醒了。脑海里想着小疏的话,感到浑身僵硬,甚至连呼吸都有所不畅。正如小疏所说,我今年都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一无所有。我是谁?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才能赚到更多钱?小疏不嫁给我是我不够现实?还是她太现实了?我不断问自己,脑海里翻江倒海,如油盐掺拌,拥挤而冲突。又想起小疏的脸,想起和小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隐隐作痛。我不自觉地坐了起来,拿出一根烟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赶忙把半支烟丢掉,烟头在地上一闪一闪冒着火星。

到天亮,我拉开窗帘,阳光有些刺眼。我套上鞋子,走出卧室,骑着电动车去上班。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我有点走神,不自觉地再次问自己,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还一无所有?我能做什么?小疏为什么不和我结婚,我和小疏到底哪里不合适?小疏所谓的不合适到底是指什么,是工作与身份的不匹配,还是收入与思想的不匹配……哎呀,你这个混蛋会不会骑车,差点撞到老子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将我惊醒。哦,混蛋。我就是一个混蛋,一个三十岁还一无所有的混蛋,你才知道吗?说完,我羞愤地骑着车扬长而去。

几个月后,小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公务员。松果再一次和小疏见面,也是在小疏的婚礼上。只是,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就像两个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也许,爱情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因为,感情的事很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曾以为会走到最后的情侣竟然成了陌路人,而曾经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

那天,松果照例喝了很多酒。我知道看着小疏嫁人,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也许小疏突然嫁人这事就像一颗瞬间射向他身体的子弹,等他反应过来,才感受到钻心入骨的痛,哪怕他没有流泪,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我很想教教他如何快速从一段悲伤的感情中走出来,但意识到每个人都有各自不能言说的痛楚。这种痛楚,绝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和践踏,因为里面深埋了太多太多刻骨铭心的秘密,而秘密本身,是许多难以释怀或还心存幻想的事情,只是有的人轻描淡写,有的人口是心非。

婚宴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没几个行人。空中的婚礼烟花断断续续地绽放,仿佛永不停歇,这边才结束,那边又窜了起来。它们不停地绽放,闪耀,响声一阵一阵的,如同在县城上空爆炸的炸弹,侵略着每个毛孔、每寸思绪,在赤裸裸地挑衅和炫耀,强奸着三十岁还未结婚之人的眼睛,让三十岁还未结婚的人无所适从。

我把差不多醉了的松果扶起来,他刚站稳,就踉踉跄跄地走到酒店外,站在路边一阵发呆。风吹来,有点冷。松果打了个寒颤,然后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问:“兄弟,三十岁了,你有什么?”我愣在那里,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松果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大概他也不知道,或是他突然发觉自己的问题比较可笑吧。

回到家,是凌晨一点。我把自己摊在床上,想到松果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就毫无困意,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了下去。手机震了一下,我摸到手机,是松果发来的微信——“兄弟,你说,我和小疏最后没能走到最后,是输给了爱情,还是现实?”看着松果发来的微信,我陷入了思维的怪圈,一时半会走不出来,心里也乱乱的,不是滋味。是啊,在这个功利性太重的年代,分手显得很正常,好像有些时候,婚姻真与爱情无关,无论你相信与否,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尽管它们看起来很像,但却各有各的不同,又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我也很想安慰他,但一想到自己连向心爱的姑娘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就算了。毕竟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未解决,还操哪门子闲心。况且,小疏都和别人结婚了,松果再放不下,又有什么用呢。再者,我心里清楚,在爱情面前,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待谁,每一种愿意等待的背后,都有一个很好看且能让自己信服的借口。没有期许的等待,许是最容易让人释怀的,因为无期许的本身亦是不在乎結果,只是自己愿意那么做罢了。倘若等待加了条件,那等待便有了好坏之分,但无论是好是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得来的结果。一厢情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毕竟自己左右不了别人的思想,也把控不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唯一能做的大约就是把该做的不该做的统统做一遍,然后静静等待某一结果的到来,只是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注定有点儿悲壮,还有点儿心酸。我想,不仅松果和小疏原先的情况是这样,我现在的情况也如此。

第二天上午,天气依旧很好。起来后,我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决定认真洗一次澡,并把嘴唇上和下巴上的胡须统统刮掉。一切弄完后,我看着镜子,对自己的长相感到颇为满意。我又设想了一下,如果弄个发型,穿套西装去向心爱的姑娘表白会是什么样子。我得出的结论是——自讨没趣。要是我喜欢了很久的那个姑娘不是嫌弃我的长相,而是嫌弃我穷,嫌弃我三十岁还一无所有呢。

又是一个寒冷的傍晚,我和松果坐在他家客厅里喝啤酒,庆祝而立之年还未结婚,还一无所有的我们。夜幕一层层袭来,村庄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我们干杯的声音。

“兄弟,这么多年,当回首这一切的时候,你后悔过吗?”我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松果。

他说:“你呢。”

“如果可以后悔的话。”我说

“你相信爱情吗?你相信婚姻不需要面包么?”他问。

我愣了一秒,松果跳跃性的思维,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希望我的回答是怎样的呢。我只相信幸福的婚姻总是相同,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如果婚姻是冲着面包去的,那爱情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那你呢?你相信么?”我思忖着问。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其实,信不信的不重要,人心人性谁又真正看得透呢。”松果喝着酒说。他说得很轻松,也很随意。

松果的话让我陷入一阵沉思。贴着桌面的手机突然跳了起来,发出的震动声把我吓了一跳。微风吹得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远处此起彼伏的烟花和闪亮的星星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好看。

“你父母难道不催你找女朋友结婚?”松果突然问。

“怎么不催,隔三岔五地催我找女朋友,我烦都要烦死了”,我喝了口酒,继续说:“平时催也就算了,还到处张罗别人给我介绍对象,搞得我好像没人要一样。”

说完,看了松果一眼,我接着说:“兄弟,我跟你说,早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话,当初我大学毕业就不回宾川了。宾川这种小地方,三十岁不结婚,三十岁还一无所有,就像触了某种禁忌,走到哪被人问到哪,让你无处可逃。”

我拿出一根烟点燃,又说:“我就怪了,我有没有女朋友,结不结婚,碍着谁了。看不惯我没女朋友,可以滚一边啊,干嘛是个熟人都要来插上一脚,想想都觉得扯淡。扯淡也就算了,还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借着酒劲,我在松果面前没完没了的抱怨,原本还低落的情绪,也好似没了踪影。

“不过,人家也是好意,也不能怪人家,你说是吧。”末了我说。

“是你妹,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姑娘一直不敢表白,还有脸跟我说这些。”松果摇了摇头说。

“不是不敢,而是时机尚未成熟。要是等老子赚到钱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说完,我拧着眉,沉着脸,独自喝了一口酒,然后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着。

“有些无奈对吧。”松果说。

“确实比较无奈,让人有些沮丧,不知是找女朋友结婚这事,还是整个人生。其实,沮丧也不重要,毕竟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长,如今变成这样,适应不了也只能去改变。”我尴尬地说。

说实话,我和松果相似,我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长。原本以为,按照内心的想法去走自己的路,会是一件很好、很美丽的事。只是我们渐渐地发现,在现实世界中,各种莫名的困惑与迷茫会伴随着自己的生长而愈来愈强烈。这种迷茫与困惑,有时会愈演愈烈,有时又会被突然打破,而后完成一次彻底的蜕变。我相信,对于我和松果这种任性的人来说,改变生长方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几乎也就是还有种种可能。

松果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说:“在三十岁这个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我们却一无所有。难道真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去他妈的命运,去他妈的三十岁,去他妈的一无所有。”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狗日的爱情,狗日的现实,狗日的三十而立。”松果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我和松果喝了两打啤酒,干杯的声音传得老远。

编辑手记:

《而立之年》是一篇很“真实”很“现实”的小说,“我”作为一个和主人公松果相似的局外人,见证了松果的一段人生,一段爱情。大学毕业到而立之年,这本该是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光,可以任自己生长,任自己去闯荡,对生活和爱情充满了憧憬和期望,热情、拼搏、执着可以说是这段时间的标志。松果也如此,他为了更好的生活曾经也热烈地拼搏过。不过,现实的残酷磨掉了他的锐气,磨掉了他的理想和爱情。松果的女朋友小疏在经历对松果的失望以及现实生活的压力后,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曾期待爱情的她在现实生活面前,把一段长达八年的爱情磨灭了。

小说三个不同的叙述视角从宏观到微观将男女主人公内心的真实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给读者一种“真实”的冲击感。在时间的变化下,人的感受和想法在不断改变,松果和小疏的爱情在生活里起了变化,没有对错,只能说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沉重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变化。而旁观的“我”也如松果一样,有着任性的生长却也被现实无情地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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