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悼亡词常见意象作用初探

摘 要：宋代文人更加关注个体内心情感体验、词体本身具有极佳的抒情性等因素使得出现在宋代的悼亡词繁荣发展。宋代悼亡词中的常见意象主要有动物、植物、器物及景物四大类，这些意象在悼亡词中承担着重要的抒情任务。本文从宋代悼亡词中的常见意象入手，分析它们在抒发作者感情方面的作用。

关键词：宋代;悼亡词;意象;作用

中国人向来看重生死大事，死亡是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不可避免的话题。我国以悼亡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可上溯到先秦时期《诗经》中的《邶风·绿衣》和《唐风·葛生》，这两首诗可以称作我国悼亡诗的源头。到西晋时，潘岳的三首《悼亡诗》极大地推动了悼亡诗的发展，但潘岳作品中的悼亡对象专指亡妻，这是狭义的悼亡诗，而广义悼亡诗的悼亡对象更为广泛，有亡夫、侍妾、歌姬、友人以及先贤英烈等。悼亡词是在悼亡诗的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宋代时，苏轼使“悼亡”主题由诗入词，悼亡词得以迅速发展。

唐圭璋先生的《全宋词》收录的悼亡词共有51首，悼亡对象较为广泛;何尊沛在《论宋代悼亡词》中按照悼念对象将宋代的悼亡词分为六类：悼念妻子、悼念丈夫、悼念侍妾、悼念友人、悼念英杰以及悼念妓（姬）。出现在宋代悼亡词中的意象也大致形成谱系，可分为四类：植物意象、动物意象、景物意象及器物意象。意象寄寓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是作者抒发情感的重要载体，悼亡词中的这四大类意象服务于不同的创作手法，为表达对逝者的怀念之情起到重要作用，本文将从中选取几个较为典型的意象对其作用进行分析。

一、借物喻人

借物喻人是文学创作的常用手法，在悼亡词中，作者常常将美好的事物与逝者的高洁品性联系起来，借这一事物的特点来表达自己对逝者的赞扬与怀念。在宋代悼亡词中，“梅花”是借物喻人创作手法的典型意象，代表作品有苏轼的《西江月·梅花》及吴文英的《高阳台·落梅》。以苏轼的《西江月·梅花》为例：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①

此词写于苏轼五十六岁寓居惠州时。王朝云幼年因家境贫寒而沦落为歌姬，苏轼被贬于杭州，与友人共游西湖时邂逅清丽淡雅的王朝云，不久将其纳为妾室。虽然二人年岁相差二十六，但他们意趣相投，心意相通。即使后来苏轼仕途坎坷，屡遭贬谪，朝云也一直不离不弃伴其左右。苏轼将信奉佛教的朝云称为“天女维摩”，可见他对朝云的爱重。

这首词的上片描写了梅花的姿态和风度。梅花有着玉骨冰姿，即便生长于瘴疠之乡也不失美丽，通过赞扬梅花的姿态来称赞侍妾朝云不惧“瘴雾”与作者一起来到岭南的高洁品性;下片通过描写梅花的艳丽来写朝云，岭南的梅花花叶皆红，即使“洗妆”（花谢）后梅叶还有星点红色，依旧可供观赏，借梅花天资出众写朝云天生丽质，不事雕琢也自有美艳。可面对如斯美景，苏轼却只能慨叹赏梅、爱梅的兴致都随着晓云（即朝云）的离去成空。虽是悼亡词，却不直接写亡者，而是通篇咏梅，借天资出众、不畏艰苦环境的梅花比喻坚韧高洁的朝云，全词既咏梅又怀人，空灵蕴藉，言近旨远，情韵悠长，读来哀婉动人，在对岭南梅花的细细描绘中寄托了苏轼对爱妾朝云的赞美和怀念之情。

除了以梅花喻人，词人还常以玉喻人。玉象征着传统伦理道德观念中的高尚品格，儒家就有“君子比德与玉”的观念，宋代悼亡词中，作者常把亡者比作玉，意即赞美亡者高洁的人格。女词人孙道绚在悼念亡夫的词作《醉思仙》中有“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一句，将亡夫比作美玉，表明亡夫谦谦君子形象的同时也加深了自己对亡夫的怀念和追思。

二、旧事梦回

在宋代悼亡词中，借描写梦境來抒发作者对逝者的悼念之情是较为常见的方式，亡者与作者已经阴阳相隔，作者只有通过梦境这一虚幻又神秘的方式才能与之相见。梦意象是以梦境来再现旧事的创作手法的基础，使用“旧事梦回”创作手法的经典作品是苏轼的第一首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②

此词作于苏轼的原配妻子王弗辞世十年后。苏轼十九岁时迎娶了年方十六的王弗，二人伉俪情深，奈何天意弄人，成婚十几年后王弗就去世了。妻子的离世给苏轼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十年后，苏轼在密州梦见去世十年的妻子，醒后写下了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的千古第一悼亡词。此词采用了旧事梦回的创作手法，虚实结合，通过对梦境的描绘，表达了作者绵绵不绝的哀伤，表现了夫妻二人细腻深厚的感情，抒发了作者对亡妻的无尽怀念之情。

词的上片主要写作者的心理活动。妻子已经离世十年，二人生死相隔，十年的岁月没有削弱苏轼对妻子的思念之情。而这十年，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倍受压制，官场失意，形容憔悴，想来即便二人有幸于梦境相逢，妻子恐怕也难以认出他憔悴的模样。词的下片描写的都是梦境，以梦意象为依托再现旧事。“夜来幽梦忽还乡”一句开始了对梦境的描写。苏轼梦回故乡，妻子正端坐在旧居的小轩窗前梳洗打扮，当年这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片段却使得此刻二人的对视“惟有泪千行”，二人的沉默更突显梦境的悲伤。最后一句将作者拉回现实，在每年的忌日，月光映照下的松柏旁，孤坟里的妻子也当思念着自己，侧面反映了作者对妻子绵绵不绝的思念之情。最后，梦境破碎，醒来的苏轼除了以笔墨记录别无他法。生死阴阳相隔，再情深的夫妻也只能在虚幻的梦境中匆匆一瞥，相顾无言。

比起睹物思人，“旧事梦回”手法中梦意象的使用更加哀婉凄切。阴阳两隔，所念之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入梦;日思夜念的人就在眼前，却可望不可即，只留下醒后难以忘怀、不为人知的孤独和辛酸。梦境只是词的一部分，却承载了作者的愿望，也是作者能再见故人的唯一途径。梦意象的使用，使得悼亡词的意境更为凄切、悲伤，意味蕴藉，哀伤绵绵不绝，而作者醒后黯然销魂的状态使得悼亡之情愈加深厚。

三、渲染气氛，借景抒情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言：“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我国古诗中的意象多用于营造意境，往往通过不同意象的组合渲染气氛、营造特定意境以达到借景抒情的目的。悼亡主题诗词中的意象多是为了渲染凄凉哀伤的气氛，宋代悼亡词中通过借景抒情的手法来抒发作者情感的作品不胜枚举，故以下选取宋代悼亡词中比较具有代表和典型意义的月意象和松柏意象进行分析。

（一）月意象

“月”是我国古诗词中最为常见的意象，含有团圆、思乡怀人的意蕴。但悼亡词中的月意象往往起到哀乐对比的作用，它常与寂夜共同营造出凄凉、伤感和孤独的氛围。词人史达祖在悼念妻子的词作中常用“月”“梅”“蘋藻”“兰蕙”等意象来营造清丽幽寂的意境，渲染哀愁的氛围，以达到抒情的效果。以《阮郎归·月下感事》一词为例：

旧时明月旧时身，旧时梅萼新。

旧时月底似梅人，梅春人不春。

香入梦，粉成尘。情多多断魂。

芙蓉孔雀夜温温，秋痕即泪痕。③

史达祖是权相韩侂胄的堂吏，颇受器重，韩侂胄北伐失败后被杀，史达祖受其牵连被黥面流放。明月皎洁，梅花依旧绽放，作者看着眼前的景象，回忆起夫妻二人同在月光下的情景，如今作者还能欣赏月夜和梅花，可是在这梅香飘逸的时节里，再也不会有妻子相伴的身影。史达祖通过明月和梅花这两个意象，营造出了温馨的氛围，明月依旧，佳人已逝，明月寓意着团圆，可妻子已经离世，月夜的静美更突出物是人非的无奈和作者的惆怅。明月依旧，自己如今却流离失所，以“月”为中介进行今昔哀乐的对比，往昔的甜蜜恩爱回忆与今日的落魄孤独相对，更衬托出作者对妻子深深的怀念之情。

（二）松柏意象

松柏四季常青，且松树和柏树常常一起被人们种植在坟墓周围，取其长青守护先人之意，这使得翠绿的松柏成为墓地的标志性植物，也成为悼亡词中的典型意象。在悼亡词中提及松柏，多是以其引出对亡者的悼念，渲染生者与亡者阴阳相隔的凄凉气氛。例如，苏轼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为结句，以短松、荒冈指代亡妻长眠之处，通过月色下的孤坟与守护孤坟的松树渲染亡妻独眠此处的凄凉和自己作为未亡人的孤独哀伤气氛，营造了悲凉的意境。此外，长青的松树替代自己守护着妻子的坟墓，而自己对妻子的思念和情意也将如这长青的松柏一般经年不变。

悼亡诗词源远流长，历代文人的发展使得悼亡诗词蔚为大观，也形成了较为稳定的意象谱系。意象因作者情感的寄托而带有不同的感情色彩，宋代悼亡词中的意象为不同的创作手法服务，最终使作者对亡者抒发的情感带有更深刻的审美效果。

注释：

①出自唐圭璋的《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367页。

②出自唐圭璋的《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387页。

③出自唐圭璋的《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2995页。

参考文献：

[1]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张玉璞.宋代悼亡词简论[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3）：66-69.

[3]张雯.宋代悼亡词研究[D].汉中：陕西理工学院，2014.

[4]孙鸿亮.中国古代悼亡诗词的演变及其意象构成[J].学术论坛，2012，35（10）：103-105.

[5]张勋宗，张起.宋代两首悼亡词的文化意蕴比较——苏轼《江城子》与贺铸《鹧鸪天》探微[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92-96.

[6]杜少静.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宋代悼亡词浅析[J].安康学院学报，2015，27（3）：53-61.

作者简介：廖文意（1999—），女，汉族，广东惠州人，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