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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文人元稹自编百卷本《元氏长庆集》考论

2020-05-26杜光熙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2期
关键词:元稹

基金项目:河北省社科联2018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课题编号:201804050101),项目名称:中唐文人自编别集研究。

摘  要:元稹自编《元氏长庆集》一百卷是其一生中自编的唯一具有诗文全集性质的别集,为其作品能够以相对较完整面貌流传后世奠定基础。该集确切编纂时间当始于长庆三年末,成于长庆四年。元稹元和七年编二十卷诗集、元和十年编六卷诗集、长庆元年编制诰集、长庆二年编表奏集,都是《元氏长庆集》编纂的重要基础。《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小集》十卷”,或为元稹在《元氏长庆集》基础上的自编精选集,或为后人汇编社会流传之元稹作品所成文集。

关键词:元稹;百卷本《元氏长庆集》;自编别集

作者简介:杜光熙(1981-),男,汉族,天津市人,博士,唐山师范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讲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2-0-03

在唐代文人中,元稹对个人作品保存之周全,编纂之精心,是十分突出的。据吴伟斌先生梳理,他一生曾八次自编文集:

第一次,元和七年(812),元稹应……将自己当时的八百余首诗歌分为十体,编为二十卷。……第二次,元和十年,元稹曾数次委托挚友白居易日后为自己的诗文编辑成集。第三次,元和十一年,元稹……向權德舆进献了自己的诗文。……第四次,元和十五年初,元稹……向令狐楚进献……诗歌二百首……第五次,长庆元年(821),元稹……自编杂诗十卷,向唐穆宗进献。……第六次,长庆元年十月,元稹……将自己在试知制诰任内、知制诰任内、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任内撰作的制诰文章整理结集……第七次,长庆二年八月前,元稹……将元和年间以及长庆二年八月之前的状奏整理成集……第八次,长庆四年,元稹……曾将自己与白居易的诗文编辑成集……命名曰《元氏长庆集》与《白氏长庆集》。[1]

这八次文集编纂中,最为系统全面的,当属最后一次,即元稹自编《元氏长庆集》一百卷。

就作品保存与流传而言,百卷本《元氏长庆集》是元稹一生中编纂的唯一具有诗文全集性质的别集,是其作品能够以相对较完整面貌流传至今的关键基础。此集汇编了元稹在此之前的几乎全部作品,而从此集编成到去世,元稹再未对新创作的作品进行过如此全面完整的编纂。也就是说,百卷本《元氏长庆集》包含了元稹生前所有自编成集的作品。遗憾的是,此集至宋代已阙失不传。北宋末年,刘麟父子对残存的文集作品加以汇总、编定,同时杂入其他元稹晚年未经其编入文集的作品,重新编为《元氏长庆集》六十卷本,是为后世所有元稹文集之祖本。六十卷本《元氏长庆集》虽非元稹自编百卷本《元氏长庆集》之原貌,收录作品的创作时间范围也不完全一致,但此文集的大部分内容仍是以元稹自编百卷本文集的残卷为基础编纂而成。因此可以说,元稹自编百卷本《元氏长庆集》奠定了六十卷本《元氏长庆集》的基础,也奠定了流传至今的各种元稹文集的基础。

就编纂特征而言,《元氏长庆集》一百卷的编纂,集中体现了元稹自编文集的许多重要理念、原则、方法,是全面考查其自编文集活动的集大成的一环。此集编于元稹刚刚出任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不久,处于晚年长期任职江南藩帅的初期。此时编纂阶段性诗文总集,明显带有总结、纪念此前政治业绩与文章功业的意味。在此之前,元稹已经进行过七次自编别集,这些工作所汇集的作品、积累的实践经验,必然为编纂百卷本《元氏长庆集》提供坚实的基础。而百卷本《元氏长庆集》的编纂,也是对此前历次自编别集过程中所积累的作品分类、编次、写录之经验、理念的承袭、调整、提升。

关于元稹自编百卷本《元氏长庆集》的过程与特征,学界已做了一定的梳理、总结,但一些细节问题仍需进一步分析。本文即围绕该文集编纂的确切时间与过程经历,该文集与此前元稹自编别集的关系等问题,展开更深入的考论。

一、百卷本《元氏长庆集》的编纂时间与过程

元稹于长庆三年(823)十一月,到任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自编《元氏长庆集》一百卷和为白居易编纂《白氏长庆集》五十卷的工作,当在此后不久展开。但文集编纂究竟是在长庆三年还是长庆四年,总共持续了多久,其间的过程如何,这些细节问题仍需做进一步考辨。

对于文集编纂时间的判定,有一个很明显的依据,文集名称中的“长庆”。关于为何以“长庆”为集名,元稹在《白氏长庆集序》中作有说明:

前辈多以前集、中集为名,予以为陛下明年当改元,长庆讫于是,因号曰《白氏长庆集》。[2]

穆宗于长庆四年正月卒,敬宗于稍后即位。依照惯例,下一年将要改元,长庆这一年号必然止于长庆四年。以这样一个时间节点命名文集,可以明确标示该文集的阶段性质,即文集编纂于长庆四年,收录作品也截止到此年之前。《白氏长庆集》《元氏长庆集》皆是以这种思路来命名的。这样看来,两部文集确实编成于长庆四年。然而,从文集开始编纂到最终编成,却不会是完成于一个时间点,而是一个时间段。因此,文集编纂工作,是否一开始就在长庆四年,就要另当别论。

元稹作有《郡务稍简因得整比旧诗并连缀焚削封章繁委箧笥仅逾百轴偶成自叹因寄乐天》,从诗题即可知,这是他在自编百卷本个人诗文别集的过程中有感而发所作。针对此诗,白居易有次韵和作《酬微之》,题下注言:“微之题云:‘郡务稍简,因得整集旧诗,并连缀删削。封章谏草,繁委箱笥,仅逾百轴。偶成自叹,兼寄乐天。”[3]。在作完此诗后,白居易意犹未尽,再作《余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对此,元稹又酬和以《酬乐天馀思不尽加为六韵之作》。这四首诗,围绕元稹的自编文集展开,往还接续,以诗文配诗注的形式,回顾了元、白二人文学创作历程中值得夸耀的一些重要事件与成就。其时,元稹任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白居易任杭州刺史,这四首律诗正是元白众多杭越唱和诗中的作品。白居易与元白杭越唱和相关的近体律诗,皆在其晚年最终编订的《白氏文集》的后集卷三之中。该卷前四十八首律诗为白居易元和三年(808)、四年在杭州时作,基本按创作时间先后排列。以《除夜寄微之》为界,排在此前的都是长庆三年之诗,排在此后的,除《祭社宵兴灯前偶作》《闲卧》二首外,都是长庆四年之诗。《酬微之》《余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二诗连续排列,皆位于《除夜寄微之》之前。显然,二诗作于长庆三年。而作为《酬微之》之原唱诗的元稹《郡务稍简……因寄乐天》也必作于长庆三年。这样的话,元稹自编百卷个人诗文集当始于长庆三年。元稹于长庆三年十一月抵达越州,自编文集的工作当是在同年末开始。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白氏长庆集序》所言,是元稹将文集以“长庆”命名,这当然是元和四年穆宗死后的事情。而《郡务稍简……因寄乐天》所言,则是元稹正在自编百卷本别集。编纂文集是有一个过程的,开始编纂文集和最终为文集命名实际上是两回事,两者之间相隔一定的时间距离。元稹完全可能在长庆三年末开始自编别集,编纂过程持续到长庆四年,这期间穆宗驾崩,元稹才决定将这部别集命名为《元氏长庆集》。事实上,此次自编文集也正是这样进展的,元稹《郡务稍简……因寄乐天》、白居易《酬微之》都是元和三年末围绕最初编纂工作所作的诗歌。

这里还要进一步梳理另一个问题,即《元氏长庆集》《白氏长庆集》的编纂顺序。

白居易长庆四年五月离杭州赴洛阳,离杭之前,他将此前几乎全部作品托付给元稹为其编集。当然,这些作品应该已经过白居易初步编订,元稹主要负责最后的汇总、定型。这项工作当在长庆四年五月之后开始,完成于本年末,最终的成果即《白氏长庆集》五十卷。《白氏长庆集序》结尾明言“长庆四年冬十二月十日微之序。”[4]《元氏长庆集》一百卷的编纂过程,当从长庆三年末持续至长庆四年。合理的完成节点,当在元稹开始编纂《白氏长庆集》之前。元稹成功编纂好自己的百卷本诗文集,当是白居易决定请元稹代为编纂自己诗文集的重要诱因。

二、元稹此前自编别集与百卷本《元氏长庆集》的关系

作为一部阶段性诗文全集,《元氏长庆集》的编纂,汇集了此前一系列自编文集的经验、成果。在此之前,元稹已经七次自编别集,其中,元和七年、十年分两次编纂的诗歌集,长庆元年编纂的制诰集,长庆二年编纂的表奏集,这四部单体别集,构成了《元氏长庆集》编纂的重要基础。

1.两部诗歌单体别集与《元氏长庆集》的关系

《白氏长庆集》诗歌部分的编纂,可说是在元和十年白居易自编十五卷诗集基础上的续编,编纂体例也完全承袭十五卷诗集而来。但《元氏长庆集》则不同,杜晓勤先生指出:“元稹长庆四年编撰《元氏长庆集》时并不是在以前所编文集基础上续编,而是重新整比编集的”[5]。这导致《元氏长庆集》与此前编纂的诗歌单体别集,在体例上存在一定差别,但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明显的关联。

现有文献中,没有关于元稹在元和十年之后再次汇编新创作诗歌的记录。元和七年、十年的两次自编诗集,是《元氏长庆集》编纂之前,元稹规模最大的诗歌编录活动。据元和十年元稹写给白居易的《叙诗寄乐天书》中的记述可知,元和七年他编成二十卷诗集,搜录其早年初学做诗时至元和七年的八百多首诗歌,元和十年他又编成六卷诗集,收录了元和七年以来的作品。在长庆三、四年自编阶段性诗文全集时,对于元和十年之前诗歌的收录,仍然必须依靠这二十六卷作品。

元稹元和七年确立的“十体”分类法,是其最为细致的诗歌分类体系。元和十年编纂的六卷诗集可能比较杂乱,没有构建新的分类法则。今传《元氏长庆集》包含的诗歌体类名称有:古诗、古体诗、挽歌、伤悼诗、乐府、律诗。对于这些类目与元和七年创立之“十体”的关系,钱志熙先生做过细致分析:

现存元集,为宋本所遗,也可能沿承了元氏自编本的某些因素,如古诗、古体两种,即是古讽、古体之遗制。存讽兴者为古诗,词虽近古,而其功能与价值仅止于咏写情性者为古体。但是律诗与乐府,则今存集中不再有律讽、乐讽等区分。据此也可推测元氏后来的编集,不完全遵循早年二十卷本的分类法,有所简化。[6]

如此来看,《元氏长庆集》重点从两方面,承袭了元和七年、十年二十六卷诗集的编纂成果。一是二十六卷诗集保存的全部诗歌之文本,这些必然被《元氏长庆集》原文照录其中。二是在诗歌分类体例方面,《元氏长庆集》虽然没有完全沿循此前的“十体”分类体系对诗歌作品进行分类,但文集中所建立的诗歌类目,都是在“十体”分类思路基础上简化而来。

2.两部文章单体别集与《元氏长庆集》的关系

与制诰、表奏两种文体相对应的文章,包括元稹所有的公文创作。据文章开头所引吴伟斌先生的论述可知,长庆元年编纂的制诰集,当收录了元稹的全部制诰类文章。长庆二年编纂的表奏集,则收录了元稹在此年八月之间的全部表奏类文章。这两部单体别集,也可以视为两个独立的作品组群。《元氏长庆集》很可能按照两部文集的原貌,将它们直接并入诗文全集中。

今传《元氏长庆集》中,制诰类作品占十一卷,即卷四十至五十。卷中作品是按制诰内容性质进行分类排序:卷四十为册文、德音;卷四一主要是批表、祝文;卷四二至四九前半部分为授官类制诰;卷四九中间为加阶、授勋类制诰;卷四九末尾至卷五十开头为封公主、才人、夫人类制诰;卷五十中间为赠封类制诰;卷五十末尾为授入朝外夷官阶类制诰。各类之内,作于祠曹员外郎试、知制诰,祠部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三个任职阶段的制诰交错排列,时间线索较为混乱。这样的面貌,可能在分类上保留了制诰集和元稹自编《元氏长庆集》的部分原貌,但现有作品排序显然已非原貌。

今传《元氏长庆集》中,表奏类作品占八卷,即卷三二至三九。前三卷录奏表,后五卷录奏状。元稹《表奏》序言表奏集以《论教本书》为第一篇。但在今傳《元氏长庆集》中,《论教本书》根本不在收录表奏类作品的卷次中,而在收录书信作品的卷二九,这显然已非元稹自编集原貌。

由于文集流传过程中的作品散佚、错乱,今传《元氏长庆集》中的制诰、表奏类作品只占元稹两类作品的一部分,且难以全面反映元稹自编集的体例面貌。但现存制诰、表奏,仍然占了《元氏长庆集》三十四卷文章的一半多篇幅。这也说明,制诰、表奏是元稹创作数量最多的两种文体。元稹先行将两类作品单独编集,相当于在编纂《元氏长庆集》之前,已将诗文全集中的一多半文章整理完成。

三、《长庆小集》与《元氏长庆集》关系试论

《新唐书·艺文志·丁部集录·别集类》记载:

《元氏长庆集》一百卷  又《小集》十卷元稹。[7]

这部《小集》,在元稹及白居易等同时代人的作品中均未提及。因此很难确定这部文集是元稹所编,更难知晓其具体编纂情况和收录作品的情况。

在今传《元氏长庆集》诸版本中,嘉靖壬子董氏刊本(四部丛刊影印)集外文章部分收录的《上令狐相公诗启》,有题下注言:

时为膳部郎中,此一篇见《长庆小集》及《旧唐书》列传。[8]

此注显非元稹自注。其一,元稹向令狐楚献诗集时,任膳部员外郎,非膳部郎中。其二,元稹生前,不可能有《旧唐书》这样的称谓。这个题下注当是五代以后之人在整理元稹作品时所加,也很可能就是刘麟父子在整理、刊刻六十卷本《元氏长庆集》时加入的。而从注中“长庆小集”的称谓看,作注之人见过《新唐书·艺文志》所著录的《小集》十卷。此集被称为《长庆小集》,当有两种可能。其一,这部小集正是由元稹编《元氏长庆集》中选出一部分作品,构成一个十卷本的选集。其二,此集和元稹编《元氏长庆集》并无必然联系,而是后人收录社会流传的各种元稹作品,汇编的一部小规模的元稹作品集,集中作品有可能与《元氏长庆集》作品重合,也有可能收录部分长庆四年之后未入《元氏长庆集》的作品。作注之人因知元稹自编别集名为《元氏长庆集》,故以此类推,妄称此集为“长庆小集”。

以上两种可能,实际情况若为第二种可能,则此《小集》与元稹生前自编别集活动没有关系。实际情况若为第一种可能,那么这部《小集》很可能是元稹在百卷本《元氏长庆集》的基础上,再精选其中最能代表自己文学创作成就的作品,编成一部自选集。退一步讲,即使不是元稹自己編选,也会是其同时代或稍后之人编选,其时百卷本《元氏长庆集》必然仍完整存世。如果这种情况确实存在,那么《小集》十卷,就将是元稹八次自编别集之外的第九次自编别集。不过,由于缺少文献证据,目前这只能是一种推测。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的《小集》,毕竟也是一种元稹别集。故暂将这种推测列于此处,期待今后出现新的文献,再做进一步考证。

注释:

[1]吴伟斌,《论刘本<元氏长庆集>之贡献与缺憾》,《聊城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第16—17页。

[2](唐)元稹著,冀勤点校,《元稹集(修订本)》,第51卷,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642页。

[3](唐)白居易著,谢思炜校注,《白居易诗集校注》,第23卷,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800页。

[4](唐)元稹著,冀勤点校,《元稹集(修订本)》,第51卷,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643页。

[5]杜晓勤,《<白氏文集>“古体”与“古调诗”之关系》,《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第69页。

[6]钱志熙,《元白诗体理论探析》,《中国文化研究》2003年春之卷,第34页。

[7](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第60卷,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606页。

[8](唐)元稹撰,《元氏长庆集》,《四部丛刊》影印明嘉靖壬子董氏刊本,集外文章,《上令狐相公诗启》题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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