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叙画》中的绘画哲学
2020-05-26高延
高延
摘 要:中国山水画理论的奠基之作之一《叙画》虽然主要论述山水画的章法、神韵,但并不仅仅是在讲山水画,而是从浅入深对中国画的“灵”与“形”进行辨证讨论,在哲学层面对中国文人对于绘画的思考、对审美的追求有更广泛的关注。
关键词:山水画;画论;神韵
王微所写的《叙画》一文与宗炳的《画山水序》同被视为中国山水画理论的奠基之作,千百年来有关《叙画》的论文和论述有很多,当然此画论有超出山水画范畴的绘画哲学探讨十分耐人寻味,并且对“画之致”有十分详尽的论述。
《叙画》源于王微给颜延之的一封回信,目前能看到的部分主要探讨了关于绘画的特点和价值。而关于王微的绘画水平,在《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十五中有过记载:“王微字景玄,琅邪临沂人。少好学,无不通览。能书画,兼解音律、医方、阴阳、术数。微答何偃书云:‘吾性知画缋,盖亦鸣鹄识夜之机,盘纡纠纷,咸记心目,故兼山水之爱,一往迹求,皆仿像也。”其中可看出,他是会画的,而且自称“盖亦鸣鹄识夜之机”(鹄是一种善于记忆山川形势的水鸟,夜间也不会失去方向)。说明他对形象的敏感的感受力和记忆力,并且能够将复杂的山水诸相记于心间并对山水画有极度的热爱。
由此可见,王微的关于绘画的观点和探讨是在一定实践基础上建立的,而本人着重分析的是以下这个片段:“本乎形者融灵,而动者变心。止灵亡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曲以为嵩高,趣以为方丈。以跋之画,齐乎太华。枉之点,表失隆准。…横变纵化,故动生焉,前矩彼方出焉。然后宫观舟车,器以类聚;犬马禽鱼,物以状分。此画之致也。”本文仅就这一节选,主旨把握在三个角度发表一己之见。
1 “灵”与“形”的辩证关系
“本乎形者融灵,而动者变心。”这句话有很多种解读和断法,而以这一方式进行断句将“本乎形者融灵”解读为有形的事物能够显现无形的“灵”,动者则为认识、改造,心是主观能动性,“而动者变心”即主观能动性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这个世界。
与这句话对应的便是“止灵亡见,故所托不动。”也就是说无形的“灵”必须寄托在不动之中,不动显然指的就是客观世界中的万物。
这两句话中,有两个很明确的概念,一是“灵”,二则为“形”。“灵”是指世间的道、理,也可以理解为神韵、气韵;而“形”是客观存在的、具有写实性的形态;前者不可见,后者可见,二者必须相互依存。
无法直接显现的“灵”如何寄托在既存的“形”中呢?“动者变心”便是来实现“托于不动”的关键之处,也就是说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去认识和改造客观世界。从客观存在的“形”(物质)和“灵”(意识)关系上看,王微阐述了在绘画中一种相互對立但相互依存的哲学关系,这与顾恺之《论画》中所提及的“以形写神”有异曲同工之处。
2 笔法探究
除了在绘画哲学层面高屋建瓴的剖析,善画山水的王微在笔法上也有很多表述:“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这句话意为人的目光有限,所见不能周全,只能用毛笔来勾勒客观世界的本质,用半曲的线条表现人物的神采。这其中的“目有所及”和宗炳对山水的理解有所不同,传达出一种象征性的绘画理念,这与下文也相符。
概括之下就是具体笔势为例,“曲以为嵩高,趣以为方丈。以跋之画,齐乎太华。枉之点,表失隆准。”王微以为嵩山(地质以褶皱为主,背斜向斜穹窿)可以用象征性的曲线去勾勒山石变化;而方丈山(《水经注》指出是昆仑山,地势陡峭海拔变化极大)用疾速的笔势进行描绘。
又曰“以跋之画,齐乎太华。枉之点,表失隆准。”“跋之画”是起伏不定的用笔,“枉之点”则是沉着有力的点。前者用来“齐乎太华”即象征性地描绘华山;在《中国美学史》中刘纲纪认为后者是用来刻画山顶隆起的高峰。但也有解读认为“枉之点”是弯曲的线,以此推测“隆准”也可指人的面颊,并非专指山水画。本人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推测,这一段都在着重说明笔势、笔法的多种形态以及应用场景,山水也好,花鸟也好,中国绘画中毛笔所呈现的画面效果是画面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部分;无论是工笔写意,笔法的变化要符合形的客观要求,笔势的疾缓要符合形的变化趋势。
3 构思的核心
略过对山水画中笔法的探讨,就是这一段中较为概括的几句话:“横变纵化,故动生焉,前矩彼方出焉。”其中“横变纵化,故动生焉”很好理解,画面上的纵横变化,线与色的交织使得画面产生动感。本人认为这句话中最为核心的是“前矩彼方”这个理论,通常认为,“矩”和“方”是两个相似概念,那为何分前后呢?那就是与谢赫六法中的“经营位置”有共同之处了,即“矩”为画家创作之前在心中所立定的法则和构思,“方”已是画家在画面上呈现出来的合乎心中法则的形。也就是在完成绘画之前的构思,这里也不光是形的准确,应该还有空间的虚实、墨色的浓淡,还有整体意境的把握。
《中国美学史》中指出“出焉”前面必定还有二字,在郑午昌的《中国画学全史》中,他认为这二字是“而灵”;但徐复观的《中国艺术精神》一书中则认定这两个字是“其形”。本人认为可能是“而灵”,因为构思的过程其实就是画家的主观意识产生的过程,说明“矩”本身已经是被画家中加工过的客观事物了,也就是“灵”;而前文提及“灵”是无形的,那么只有下笔之后才将“灵”显现在“形”上——这就是“前矩彼方”中的“方”。由此可知,被画家主观加工后的客观事物表现在画面上,正是他所想要展现的气韵和意境显现的时刻。
“然后宫观舟车,器以类聚;犬马禽鱼,物以状分。此画之致也。”这一节选的最后便是他的一个判断句:那么宫殿、道观、舟车这一类,犬马禽鱼这些事物,也可以通过这些方式进行描绘,这就是绘画的极致了。
有人认为宫观舟车、犬马禽鱼讲的是山水画中点景之处,事实上王微(415~443)是南朝宋画家,在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中提及南朝宋时期“武帝尝赐何戢雀扇,即顾景秀笔也。”宋武帝(363~422)在位期间就将顾景秀所做《蝉雀扇》赏赐给何戢,可见当时花鸟题材绘画已经出现。所以这里的“宫观舟车”“犬马禽鱼”是完全可以泛指其他题材的绘画,可见这篇画论也不是仅仅在讲山水画,而是从更高层面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进行概括和指导,字里行间透露着中国古代文人的哲学思想以及审美追求。
参考文献
[1]宗炳,王微著.画山水序 叙画[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
[2]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M].北京:中国古典艺术出版社.
[3](北魏)郦道元著;谭属春,陈爱平点校.水经注[M].长沙:岳麓书社,1995.
[4]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5]徐复观著.中国艺术精神[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6.
[6]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