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铸魂 2022年杭州亚残运会吉祥物设计概述＊

我们永远不会停止探索，

所有探索的终点，

都将回到探索的起点。

——T.S.艾略特[T.S.Eliot]

人类有史以来，具有精神象征意义的原始图腾创造从未中止且积淀深厚，在浩渺的历史苍穹时空推移过程中，原始岩画、器构、形制中图腾造物无数，而且状似吉祥物的形态留存很多，它们表情不同，却气质倾向分明，都承载着天地人世间对美好顺遂的向往，以及附体寓寄着祈福吉祥的愿望。在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悄然转化为指向与属性分外简洁明了的视觉符号，自成一体并不断丰富升华。如古埃及象征永生的圣甲虫（图1）和生命的钥匙，中国传统中喻龙凤、麒麟等吉禽瑞兽为神物。这些物化留存与表现始终和人们对生命价值本体的探索密不可分。在图腾吉祥物中，常从自然生态中的动植物以及相应景境中，提取形象、铸炼漫化成象征元素。古来也素以吉祥物形成部落、族群集聚、人心拢合、社会联络和对外交流的符号。在人类历史沿革中，传统的文化精神向度体现了本民族共同的格调、情怀和信仰，自远古起人类就创造出一系列象征吉祥的图腾并自成体系。现代生活中吉祥物设计被广泛应用，并不断开发衍生为现实生活品质的形象代表，既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视觉样式、承载着人类命运共同的美好向往和祝福。

1972年，慕尼黑的德国猎犬Waldi，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奥运会吉祥物（图2），小猎狗的活泼、勇敢坚韧的特征隐喻了运动员积极向上的精神，明亮的色彩取自德意志的地域特征，简洁大方。而亚运会史上第一次出现吉祥物则是在1982年第9 届亚运会上，印度国宝亚洲象 Appu 闪亮登场。它额头饰有印度代表物朱砂痣，载歌载舞地拉开了亚运会吉祥物的序幕。

图1 埃及圣甲虫

图2 德国奥运会吉祥物Waldi

2019年4月，杭州亚运会和亚残运会正式开启吉祥物征集的启动仪式，指出亚运会、亚残运会的吉祥物需作为系列作品同步上交，并对征集方案导向做了明确要求。吉祥物作为亚运会、亚残运会重要的国际视觉载体，如何在全球语境、运动会规制中彰显国际体育精神，又能够尊重和体现东道主国家的本体文化内涵和价值并赋予新意，成为设计者首要考虑的创意思路。

一 创意联想

1.创作特征

（1）寻古追源

如今人类面临着全球化互联网时代，现代科技飞速发展，新时代的重要特征就是世界各国处于共同谋求发展的新起点。在东西方文化观念互通交流的同时，我们更应该珍视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本源。在我国文明发展进程里，辉煌的历史文脉清晰可见，凸显出本民族丰富的创造力，在古代器形图腾中，象征吉祥的视觉符号也不乏其例。

在对历届国际运动会吉祥物的梳理中，不难发现这些吉祥物的设计都具有鲜明的辨识度和亲和力，并持有当地的文化特征和审美情趣。如2016年里约奥运会吉祥物Vinicius 和Tom，造型和色彩都具有独立的文化意义，在黄与蓝交织的热带雨林背后，传递出该民族的文化内涵与国际体育精神。同理，作为东道主的杭州，要如何切入主题？

（2）特征鲜明

现代吉祥物设计常常与品牌、大型活动相关联，需要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以有效准确地传达主题。日本是一个二元次文化的发达国，游戏、动漫产业与吉祥物息息相关。著名的熊本熊[Kumamon]（图3）就是一个备受关注的城市品牌营销研究的个案。熊本县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为了给当地带来更多经济效益，设计了熊本熊这个形象。黑色的身体象征了熊本县的主色调，辨识度极高的可爱腮红蕴含了熊本县“火之国”的称号，代表了熊本县的火山地理和众多美味的红色食物。熊本熊出世以后，它辨识度极高的形象立刻获得了超乎想象的欢迎，使得它出道的第一年，就给该县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效益，并打响了城市品牌的知名度。国内吉祥物早期以卡通形象为主，常以元素重构的形式和人偶造型来表述主题，如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福娃”设计，通过解构重组的方式，把自然、动物、人形相结合，以传统艺术的语言形式分别代表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展示了我们灿烂的文化，在当时引起巨大的反响。但随后这种形象经过多年的沿袭和套用，也成为国内吉祥物设计的束缚。2010年加拿大温哥华推出了大脚怪Quatchi、长着雷鸟翅膀的动物守护者Sumi 和北极熊的化身Miga，以扁平化的平面语言描绘了北太平洋印第安人的民间传说。而2012年伦敦奥运会及残奥会吉祥物Wenlock 和Mandeville（图4），更是突发奇想地使用了有金属现代感的独眼吉祥物，其3D 建模的方式充满了现代感和想象力。

图3 熊本熊

（3）亲和欢快

以情感人，“快乐”是运动会吉祥物散发的主要气质，亲和力的设计可以凝聚人心，使得各民族、国家、地区都能得到和谐的发展，从而树立东道主的形象。纵观历届运动会吉祥物，无论是憨态可掬的莫斯科奥运会吉祥物狗熊Misha，还是第11 届北京亚运会上手持金牌做奔跑状的熊猫“盼盼”，都以轻松欢快的形象出现在媒体上，深受人们的喜爱。具有亲和力的形象有利于拉近人们的情感沟通。

（4）体育精神

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各国间的联系和依存日益加深，但也面临诸多共同挑战。奥运、亚运的的举办，凸显了人们对命运共同体、全球价值观的认可。吉祥物作为万人受众与主办方的桥梁，只有通过积极向上、具有生命力的表现，才能凸显运动会的体育精神。在创作的过程中，除了表达吉祥物可爱、地域性特征，还需要体现运动会本身的属性。2010年南非世界杯吉祥物是一只名为Zakumi 的可爱小豹，它身着运动装，顶着一头非洲人酷爱的绿色卷发，动感的体型完美呈现了足球杯的体育精神。对于运动会吉祥物来说，准确传达主题非常重要，动态姿势的演绎和表情的爆发通常是以人为模版，复杂微妙的表情和夸张的身姿会让人产生情绪上的共鸣，通过拟人的手法还原赛场上运动员们迸发的瞬间。

图4 伦敦奥运会、奥残运会吉祥物

2.设计营构

历届吉祥物优秀的案例已成功地留存在吉祥物设计的历史篇章，但也成为设计师们后续创作难以超越的框范，导致一些作品的盲目跟风。我们一方面吸取优秀的案例经验，另一方面也要能够突破吉祥物既有的思维束缚。在思索创意设计路径中，通过图形的象征特质来搭建自己的设计营构，寻找既体现本体文化精神向度又符合国际现代语境的设计作品。

（1）文化肌理

杭州既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也是新时代科技创新之都。它的前身是良渚人于五千年前垒筑而成的中华第一城，被誉为“东方文明的曙光”。“人间天堂”的杭州自古以来凭西湖的山容水意、花态柳情及深厚的文化积淀，辉映了整个华夏文明的星空。大量的名胜古迹也成为鲜活的杭州文化地标。笔者把前期考察和素材搜集重点聚焦于杭州古代神话、西湖历史名胜与生态景物的区块中。以吸收良渚文化内涵、提炼江南意蕴及都市科技为中心点，连接成我们设计思路的主干线：

江南文化（“形”的联想 原型取材于地方文化的元素）

在初稿设计中，我们寻找能够展现地域特质的西湖文化和民间故事，最终亚运会吉祥物设定落位在“草长平湖白鹭飞”的白鹭、西湖边“青树翠蔓、蒙络摇缀”间穿行往来的松鼠、杭州民间传说中涌金门下仗义助人的金牛，这三种动物既具有西湖文化地域特点，也充满着江南生态情趣的灵性与活力。

良渚文化（“意”的联想 来源于传统地域文化的祈福寓意）

另一方面，吉祥物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还需要深度吸取历史积淀。自古以来，图腾形态都深深地刻上了精神文化的印记。每一个时期形的演变都是在原始意义的基础上，通过新的审美形式不断地延续和拓展其背后的象征意义。我们通过“解构重组”的方式把良渚的三叉形器融合在西湖金牛的形态中（图5），并吸取了良渚玉鸟和神人兽面的元素，赋予青鸟以新意，让其背后的象征意义与传统文化的吉祥寓意相融合。在这些设计营构中，象征图形的方式往往是交织使用的。

（2）现代科技

杭州是现代科技之都，领先于全国的数字媒体、电子商务在国际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现代社会中，日益发挥她的积极作用。我们尝试将吉祥物身体的羽毛纹理设计成数字化的图形，用以象征科技之光，丰富人类绿色智能的生活品质。使历史与现代、杭州与国际相结合，形成时空的穿越与跨时代的交流。

图5 良渚玉器中的三叉形器与玉鸟

二 构思连缀

1.象征图形、精神向度

东方美学思想是一个充满诗意和想象力的思维。东方民族的诗性思维创造了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大量情感影像。时代的文化背景是象征图形生生不息的源泉，中国人自古以来就重视图形的精神内容呈现。

在初稿设计中，白鹭取名为“白灵”，自古以来白鹭与西湖的灵山秀水连接在一起，它体态优美、给人以飘逸轻盈之感。翅膀设计成了折扇形，其形来源于杭州的扇文化，其色墨灰淡雅，用于体现杭州的水墨文化。松鼠“武林”腹部采用了杭州西湖十里荷花的图案，也暗示了杭州西湖文化的再现。杭州民间故事与良渚神兽合体的“涌金”，其金牛的形象来源于西湖 “金牛出水”的民间传说，其头部三叉形器，是良渚神人兽面像与玉器有机结合最为紧密的图腾，它作为显贵的标识常佩于主人的发冠，借此象征运动员对追逐梦想的坚持，对国家荣誉的珍视与追求。它身披饰有神人兽面纹的盔甲，这个传统纹样在良渚玉琮中被广泛刻划，其兽面大眼如同主宰身体的灵魂一般，图意良渚人征服大自然的愿望，其精神支柱也象征着运动员们在竞技场上的坚韧不拔，刻苦顽强的勇士精神。

在中国传统神话中，太阳神每日早晨乘着金乌从扶桑树出发，在天空遨游。古老的艺术语言里，飞翔的神鸟代表阳气所凝的“日”，展翅飞翔的玉鸟造型也成为良渚人信仰的寄托载体，它为光明的使者、万物复苏的报喜神，对阳鸟图腾的崇拜发乎他们本性的虔诚。人类模仿自然界中可爱、强大、敬畏的形象，含有一种渴望拥有与之相仿的力量。亚残运会中的“飞飞”原名“青啼”，它的概念就来自杭州良渚文化中的玉鸟，是具有神性的吉祥之物。笔者希望通过它的涅槃精神来象征亚残运动员在追逐理想时的自我超越和拼搏精神。神鸟善飞翔，乘风云而上天，扬起的翅膀，象征着五千年古老文明在中华大地的腾飞而起，同时也寓意着杭州亚残会带给各国运动员欢快、与心翱翔的心情，这也体现了中外文化的互鉴与交流。不论是人类初期的原始宗教图腾、还是今天大型活动的吉祥物设计，都不曾改变地体现了我们自古以来的精神崇拜。（图6）

图6 吉祥物原型设计过程初稿

2.意象表达、中国气派

我们在确定了文化内涵并注入吉祥物载体后，需要运用一种简约、传神、达意的表述方式，在最初的方案中我就希望吉祥物设计能够体现东方的审美意识，立求意向造型，以写意、传神映合自然、采用抽象的扁平化风格为创作基调。如初稿设计中白鹭的身体设计成了太极图案，在中国传统美学中，以偶为美，两两相生的对称之形，反映出阴阳合一、互补共生的愿望。较之与西方的美学中所强调的实体个性美，中国传统的美学则更加强调天人合一、和谐共生之美。在精神形态中，寻找对比与平衡，因此我们设计了大与小（体量）、方与圆（形状）、静与动（动态）的虚实相间、厚重与轻松、形态各异的造型组合，赋予四只吉祥物不同的情状与性格，把中国传统的水墨精神作用于当代极简符号化设计，通过并置、重构等象征手法，提炼成简约生动别致的图形。在用色上，我们运用素雅和谐水墨淡彩的着色方式，赋予东道主江南文化水乡的韵味，体现东方特有的优雅与谐趣，并能够承载亚运会精神。我们在设计稿初期，为了呈现亚运精神的意象之形，设计出多种“拟人化”、符合运动竞技规律的动态和姿势。四只动物分别代表“更高、更快、更强”的运动特征与精神取向。

此外，我们依据不同的吉祥物应用载体做了相应的视觉衍生设计，通常衍生品的开发与吉祥物相互依存，吉祥物衍生品依附于吉祥物，却是体现亚运、亚残运会精神的最直接形式。我们根据载体的变化分别采用扁平风、3D 等不同视觉语言对日常用品进行了拓展性设计。以亚运为契机，通过多变灵活的设计形式，为这套吉祥物注入新的生命活力。（图7）

图7 吉祥物动态设计及拓展过程初稿

3.科技之城、未来之光

我们在创意构思之初，考虑到既要体现地域文化与国际体育精神、还应该凸显杭州互联网城市的特点。神鸟“飞飞”的尾部运用折扇元素，通过尾部展开过程象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怀，寓意彰显中国文化和民族精神；尾部合拢的过程象征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合作精神，对世界各国的发展与彼此友谊赋予美好祝愿。尾部纹饰装置设有智能大数据元素，大数据技术能对海量数据进行存储和分析，信息流通更加迅速，象征人们绿色智能的生活，同时体现更高、更快的运动精神。最终的神鸟“飞飞”鸟冠上的“i”字[intelligence]也是智能、智慧的象征，体现了杭州互联网城市的特征，代表了杭州科技未来之光的含义。在吉祥物展开动作并在开心时会发出蓝色的光芒，胸前45 个点组成的环形象征着亚残奥委会各成员国的欢乐和友好的汇聚。

三 框范统筹

笔者作为吉祥物的设计者乙方，在不同的阶段与甲方组委会的联络与沟通中，既要充分发挥创意思考与能力，也必须理解、尊重、接收甲方的国际框范和制约，需尽最大努力找到艺术创意与实际运用的平衡点，在后期研讨中，涉及多层部门的审核与修改，期间经历专家毕学锋教授的修改、法律查重、报批等环节，同时也听取了亚组委、省市领导、体育总局、中国残联等各方意见，每一次反馈都带来了一系列修改，我们于此经历了从主创个体到集思统筹的过程。两组吉祥物创作团队做了相应的分工，在原有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于是有了后面动物精简、图形风格的转变。我们的方案经修改后最终成为亚残会的吉祥物神鸟 “飞飞”（图8）。此前所具有鲜明的形式语言、意象表达的探索与追求，力求优雅、传统出新的尝试与努力，为后续统筹修改预留并提供了大众化雅俗共赏的可能空间，在此，我们真诚地感谢期间亚组委的统筹建议、专家组修改阶段对原创团队的尊重。“飞飞”穿越历史、憧憬着未来，终于来到了我们眼前。在世界人类命运共同体团结合作、谋求发展的今天，2020年杭州亚运会、亚残运会以国际体育为平台、以文化内涵传播交流共享为载体、彰显“阳光、和谐、自强、共享”的体育精神，是亚洲各国人民增进友谊、欢聚一堂的国际盛会。

图8 修改过程及定稿

四 结语

2020年4月16日“飞飞”腾空而起，正式发布为杭州2022年第4 届亚残运会的吉祥物。“飞飞”融入中华民族文化图腾中的精神及美学观念，正是因为有了与五千年前的良渚玉鸟的不期而遇，才成就了“飞飞”的追梦铸魂的新生。将民族精神力量传递的同时，又与全球语境融会贯通，凸显本民族文化的“和而不同”，使吉祥物“飞飞”成为生命活力的象征，文化品格和时代风采的代表。

“飞飞”来自远古，但它“飞”的境界却超越了原本灵物助人上天入地的意境，我们一方面捕捉历史层界的古老文明，另一方面也要表达现代人实现自我、超越自我的进取精神，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飞飞”体现了古今人类追求自我中价值最高尚的部分。在人类进入全球一体化的今天，“飞飞”就是一个梦，它承载了亚残运会精神和杭州文化传播的企盼，是当代大众思维的产物，也是我们关于传统国民精神溯其起源、知其发展的思考。作为2022年杭州亚残运会的重要视觉形象，“飞飞”代表了历史与现代共生、传统与科技共存、自然与人类共融的方式。

笔者与团队在思索创意设计路径中，有幸与中华良渚文明邂逅、与西湖情怀相依合，着力本体文化精神向度丰富于国际现代设计语境所进行的努力，既有收获，也为持续完善自我设计探索提供了深入思考的基础，以吉祥物设计体验成果向中华文明历史积淀和杭州未来发展致敬。我们正随神鸟“飞飞”深情期待着2022年杭州亚运会亚残运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