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与低
2020-05-22江川澜
江川澜
比喻最容易蹩脚、失误,我自己每次都用得麻酥酥的。有时比喻看得人心惊肉跳,也许,这就是最能透露人的潜意识的地方。干净又贴切,大不容易。
张爱玲又被发掘出了一篇遗作《异乡记》,她去温州找胡兰成那段。旅途里下牛毛雨,她用的形容是:舔在人的皮肤上。这种触感,非常让人悚然。也足见她贪恋这类感觉的描摹。
车前子说绣球花如丰满的乳房,触到了让他吓了一大跳。有这种文字,自然也不难写出,他老觉得日本的女孩子都有种风尘气,因为按他妻子的说法,“她们从小在色情的眼光下长大”。该庆幸咱们中国的女孩子们,就在贞洁的眼光下长大了。
“我愿意把我最后一滴眼淚,最后一个白血球都献给你。”这样的作家教出来的学生自然就会如是评价他们的老师:他是我们的肾上腺素。这个老师是纳博科夫。或者如厄普代克,“婚姻如同化合物,时间长了就要解体”。
我比较欣赏的比喻是那类高度抽象的东西,如现在流行的分子厨艺一样,分子化是个美妙的途径。
最近看的一本书,《食物与厨艺》,精确又精致的文笔真是了得,随便打开一页,看到说松花皮蛋的松花结晶体,“是矿物界在动物的白色球体上留下的精巧印记,也是最粗犷的料理中隐藏着惊喜的例子”。我热爱这种抽象能力。
抽象能力不多见于文学界,“文学要用形象思维”这类流毒给中国文学的伤害真是无与伦比。我闲时常翻的书是柯布西耶和黑川纪章的。我欣赏他们格言式的简练深刻的文体。“装饰跟色彩一样,是感官方面的和低级的,它使头脑简单的人、农民意识的人和野蛮人满意。和谐与比例激发智慧,吸引有教养的人。农民喜欢装饰、画壁嘶。文明人穿英国式套服,拥有小幅画和书籍。”
文字里也有同样的问题。连篇累牍的感官感受,没有节制和比例、抽象,那就叫做低级。黑川也说颜色,“利休鼠”色,在英语里是Rikyu Grey,中文里译过来也聪明地变成了“利休灰”,忽略了木质结构房子,三年一烧的国度里的人并不喜欢“灰”这个汉字。黑川把这个从传统里挖掘出来的各类颜色混合而成的微妙色调,抽象到空间感和哲学,这确实是他的高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