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逝水年华

刘宜庆

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汶上县寅寺镇一中读书，利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订阅了《中学生阅读》。那时，这个杂志有一个栏目——《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巡礼》。每一期，我都如饥似渴地读，读完之后，沉浸在巨大的满足中，而盼望下期杂志到来的心情开始积聚。课余时间，我把读到的作品的段落，大段大段地抄录到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这个笔记本有一个橘黄色的塑料套封，上有雏鹰试翼图案。也许这是一个隐喻，在乡镇中学一隅的少年，通过阅读，看到无垠的天空、浩瀚的海洋，看到一个悄悄打开的文学世界。

打开了一扇窗口，此间的少年，将好奇、探寻、渴盼的眼光，投到这个无比神圣的文学殿堂。我看到了一群大师的身影：赫尔曼·黑塞、安德烈·纪德、威廉·福克纳、索尔·贝娄、加西亚·马尔克斯，等等。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段，谁闯进了你的内心，谁就会获得永久性居住权。这些大师的身影，伴随我走过贫寒的求学时光，因为他们的存在，我获得了精神财富，以至于我读高中时，考大学的强烈动机之一就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可以读到他们的经典著作。

1993年9月的一天，我如愿进入山东师范大学。而1992年下半年、1993年上半年，那是怎样的两个学期啊。我忍痛放弃阅读文学名著，因为高中三年用大量的时间读文学名著，被家长和老师视为不务正业，第一次高考名落孙山，在意料之中。面对人生初起的大雾，在痛苦和失意中，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可怜的自尊，为了改变自己农村户口的身份，我撑过饱经煎熬的一年复读。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那年秋天，走进山师北院，我在图书馆和阅览室扎下了根。读书累了，就到教学楼外的操场上漫步。在周边长满芦苇的大操场上，我常常抱着几本书，在一片白头的芦苇中，沿着操场的跑道缓缓而行。阅读的范围不局限在外国文学范畴，古典诗词、美术理论、哲学著作都有涉猎。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阅读历程中的一块碑石。当年在秋风扫落叶的时刻，我虔诚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的句子：只要你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这部气势恢宏的巨著，作品中的灵光、伟力、强烈的爱、坚韧的抗争就如同激流一般飞涌而来，你会有醍醐灌顶般获得新生命的感觉。只要你沉浸其中，一颗心如同夏夜中的大树随风摇曳、起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为艺术，为人生，为人类诞生的新英雄。

2013年初夏，我在青岛蜗居的房间打造了一组书架，将当年阅读到的经典作品排放在一起。经过几天的整理，将一本本图书上架，看着空荡荡的书架慢慢地充实起来，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欣喜。在一个雨后的黄昏，即将落山的太阳，变得柔情、热烈而浪漫，放射出奇异的光芒……，一抹明艳的晚霞，映射到书房的窗口之上。世界美如斯。

就在這样一个时刻，全部的图书上了架。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检视一排一排的书脊，每一本书后面都有一个故事，都有难忘的阅读记忆。目光扫过《喧哗与骚动》《老人与海》……，心中顿时升腾着云霞一样的光芒，这是我梦想成真的一刻，年少的渴望，经过20多年的积累，得到了满足。我终于将当年在《中学生阅读》上读到的作家的经典之作，一一拥有。这些是我的时光之书，梦想之书。回望我的来时路，这些书开启了我的文学之旅。

有一年夏天，一个周六的下午，同学都回家了。我在《中学生阅读》上，读到一篇赏析钱锺书《围城》的文章，直到读完，才发觉天已黄昏。西边的天空，霞光四射，校园一片静寂，马缨花开放，在晚风中送来清香。忽然，一阵风吹过，传来芜荽的气味。校园里有一畦菜地，种的是芫荽，刚浇过水，菜地里湿润的气息、芫荽的香味、马缨花的芬芳，在晚风中缭绕。忽然，一阵忧伤袭上心头，像薄暮时分的轻烟。什么时候我也写一本书？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击中。我被这个在黄昏时分飘浮起来的巨大的梦幻包围，带着莫名的惆怅，带着年少的狂妄，带着激动的战栗，坐在一棵马缨花树前，手里牢牢地攥着一本小册子，紧紧地贴在胸膛。在悠悠的晚风中，一朵马缨花飘下，落入我的怀中，轻柔的花朵，触到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当一名作家的梦想诞生了，它就像一粒种子，种在少年的心田。

前几天，我收拾积累经年的藏书。在一堆大学时期的手稿中，猛然发现那个橘黄色的小本子，当年我记录初中阅读时光的小本子，出现在眼前。一刹那，百感交集。打开这个读书笔记.20多年的时光沉寂其中，当年用蓝色墨水写的文字，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翻看当年写下的稚嫩的方块汉字，仿佛重温年少的旧梦，不胜感叹。

翻阅了一会儿，沉思良久。我将这个小本子与我2013年出版的书《大师之大：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并排放置在一起。小本子是我年少的梦，这本书是我现在书写的结晶。也可以这样说，这个小本子是一粒种子，我现在出版的几本书是结出的果实。过去与现在并列，镶嵌在时光这部大书之中。

（选自《天津日报》2019年8月9日，有删节）

[导读]

第六段中的环境描写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