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幅漫画引发的“世纪末”沉思
2020-05-21任肖宇
任肖宇
翻阅到由日本音乐家冈田晓生编著的《极简音乐史》,其中一幅漫画插图甚有趣味。图中所画的是三位世纪之交时期的西方音乐家——马勒、德彪西以及理查·施特劳斯,图下附文:对电椅上的犯人施以刑法的理查·施特劳斯,站在《第六交响曲》音捶旁边的马勒,纵火烧音乐学院的德彪西。漫画中夸张讽刺的人物形象引人眼球,图文结合却意味深长。
似乎天意安排,音乐中的某些巨大变革往往与“世纪末”紧密相连,新的“事件”伴随着“世纪末”号角的逼近而登场。百年一轮的时间句读,不知不觉总会提醒着人们些什么。熟知音乐史的人应该了解三人属同一年代(都生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且三人都作为那个时代最前卫的作曲家而为人知晓。然而,这些富有个性的作曲家由于一反传统,全力创新,他们的作品经常会引起话题或卷入丑闻,于是就出现了如上图讽刺般的形象,漫画传达出来的就是当时那个年代的人们对他们最直接的“告白”。而他们彼此也互为不屑,马勒不理解德彪西的天才,反之亦然,德彪西也不能忍受马勒的音乐。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摆出一副叛逆者的姿态,相反,他们始终不忘积极地向公众展示自己,依旧特立独行,致力于寻找自己的方向和道路。
提起“世纪末”,马勒的音乐可以说是一种蕴含“现代性”深意的最强有力的“音乐言说”。回到“世纪末”,马勒委身“作曲小屋”,因它亲近自然远离尘世,也为躲避音乐界那些反对犹太人的乐评人。于是,这种特殊环境成就了马勒进入预言者先行的通途,宣告了他毫无误差的伟大预言。世纪之交的焦灼与疲惫使得人心惶惶,自上而下的病态沾染到了整个人群和社会。“我指挥是为了生活,而生活是为了作曲”,或许作曲才是他的真正乐趣所在,当作曲家听到湖的倾诉,作曲灵感便更容易涌现。可以想象到这位性情中人回到客栈,剥开金色锡纸卷裹的雪茄时,可知这一天的写作是进展顺利、如鱼得水的。于是,他隐于山水丛林湖畔之间狭小而简陋的小屋,孕育了他的第二至第九交响曲。
聆听马勒的音乐,庞大深沉的和声音响和逐步削弱传统调性的组织感已然接近瓦解的最后边缘,使之突破并脱离了进行方向单一、确定的封闭系统。深受“印象派绘画”影响的德彪西,从管弦乐《牧神午后》起就专心于他那独特敏感的听觉和无与伦比的直覺指引,从此走向了一条“不归路”。纵然他的老师吉罗对于他在钢琴谱上排列出来的新鲜和弦表公然表示“这很漂亮,却很荒谬”,德彪西却津津乐道,毫无任何顾虑地继续进行创作。看得出来,德彪西是明确反对学院派的,因此也能够佐证漫画中纵火烧音乐学院的“现象”和“事实”。
理查·施特劳斯的交响诗为表现内容而制造的多种音响,以及激进的创作方式,时常招致“描写故事的高手”“吵闹粗俗”“音调刺耳”等褒贬不一的评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思想和创作打上了时代特有的烙印,既有晚期浪漫派的艺术表现之美感,又用前瞻性和开创性唤醒了现代音乐创作。
如果说,一部音乐作品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心境,那么“世纪末音乐”正是符合了这种言说。“世纪末情怀”的独特境地和“有力言说”让我多了份沉思。音乐的历史无法倒退,我们只有一直向前,而且必须正确地理解时代的发展和音乐的变革,作曲家们也需要充分利用时代赋予的条件进行艺术创作。如此看来,三位作曲家音乐形式的所有变化都是创作要素相互作用、分化组合的结果。曾经被束之高阁的“无稽之谈”如今被视为音乐史上的瑰宝,生命力愈加旺盛,方兴未艾。
施特劳斯的时代还在行走中,马勒的时代到来了,而德彪西的音乐一直被配以“印象音乐”的标签徜徉于音乐长河中。“世纪之交”在文化史的研究中被认为是一个充满危机和特殊性演变的时代,的确,这一观念在音乐这一领域得到了明显的体现,而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段同时促成了西方音乐文化现象和文化观念发展的重大变革。从十九世纪下半叶的作曲家瓦格纳开始,音乐伦理的危机已经开始显现,受到世纪末思潮影响的德彪西、马勒、施特劳斯以及勋伯格等人的作品,其音乐风格也受到了明显影响,向唯美主义的逃逸,以及向悲观主义的归附,使之走出了一条拥有独特文化气质的道路,这种独特气质正如整个音乐思想在受到这股“世纪末”伦理观的作用下表现出的强烈的“现代性”特征。换言之,一个特点鲜明的音乐流派形成于一种植根于时代之中的艺术创作思维,“世纪末”引发的迷茫彷徨以及主动寻求自我表达和倾诉,推动了颠覆性艺术形态的形成,音乐形态也恰恰折射了相应的社会心理。
如今,这份“世纪末”艺术风情的音乐神韵已然保留至二十一世纪的音乐大厅内,听众们或将自己置身于二十世纪末的“危机动荡”中,或停留在当下场域中去感受历史,然而不论怎样都无不印证了它独有的艺术情怀,也能够从中观察审视到音乐发展的历史驱动力。如此看来,“世纪末”或许可以成为理解音乐现象以及社会现象的一个互为联系、互动、碰撞、融合的历史视野,它席卷欧洲,且个性迥然。就如现代人内心深处曾经不可名状、无所适从的颓废和悲观情绪一样,个人的心理、情绪、冲动、心理发展与障碍甚至精神疾病等等复杂又多变的状态就诞生在“世纪末”。然而,“世纪末音乐”带给我们的并不止于此:“在人类思想和行动的几乎每个领域,新正于旧之中浮现,二十世纪正于十九世纪中浮现”——这大概是我们至今对这个时期着迷的缘由——那个既古老又现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