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二妈
2020-05-21单修霞
单修霞
印象中,二妈是全村唯一与人碰面会给男人“打铺子”(递烟)的女人。二妈顶爱摆老资格,天天嘴里叼着烟,鼻子喷着烟气,满村子转悠。瞅见谁家菜上桌,她进门就坐在厅上等着人给盛饭,吃完,烟一点,手一背,走了。村里人一般不计较:又不是粮食关,谁家歉口饭呢?
而我今天回乡,再次遇见二妈,她已经八十有六。二妈很显老相,两颊深陷,头发花白,背弯成了弓。她的眼能认出我,耳朵似乎全聋了,我连声的喊话,一直没有获得她的回应。
二妈家的宅子,原址建在一座山丘上,曾是我们村最为简陋的土坯房。没想到,新修建的高速公路不偏不倚正好打她的房子穿过,于是三大间土坯房,外加伙房、鸡舍、菜地,连着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都变成了一沓一沓的钱票子。
“想想看,一个又大又香的馅饼,他二妈捧在手心里牢牢的,想看就看,想吃就吃。”
“要我说,何止是大馅饼,简直就是金馅饼、银馍馍,真叫人眼馋。”
“哎喲喂,我咋就没这好命咧,不过是一个坡上,一个坡下,为啥子差距大得有天地那么远。”
二妈也不管我爱听不爱听,唠唠叨叨地讲起房屋拆迁的事来。村子里好些人羡慕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她瘪着嘴学着那些人的语调,声音嘎嘎的,像一群人在开会,我努力分辨才听清楚内容。
“村里能通高速公路是天大的好事!有路就有一切!必须支持!”二妈说,她就是这样在村民大会上表态的。
签下搬迁合同那天,儿子把半蛇皮袋子里的钱“哗”地倒在饭桌上,堆得小山一样高——这是二妈没有想到的。她想的是,下雨天旧房子里东搁一个盆、西挂一个瓢地接滴漏,雨点滴滴答答敲鼓似的吵得人不得安眠。
事实证明,二妈盼的没错。高速公路的修建,不仅打通了村子与外界的关联,让村里人得到了实惠,更开阔了眼界。虽然房子推倒那天,二妈掉了好些泪。
祖祖辈辈居住的地界里,竟然处处都是宝。满山的兰花、苦菊、百合,这些在村里人看来再常见不过的花花草草竞都是稀罕物。一盘苦菊,一两秤都没有,却可以卖出十几元的价来;兰花更是没谱,随口喊个百儿八十的,城里人能一口价不还,扔下钱抱着就跑,仿佛有人追债似的;百合出着苗,就有人大老远开车跑到村里来订购;城里人像是外星球来的,茶叶喝着还不够,硬是要炒了嫩茶尖尖当菜吃。路通了,好像事也顺了,村民们有样学样地也动起发家致富的脑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红火起来。
有钱了,盖房还不快嘛!选好地址,买砖买瓦,三个儿子和请来的建筑队一起动手,一栋前楼后院、亮亮堂堂的小二楼很快就矗立在乡亲们的眼前,二妈家的新宅子成了村里最呱气的房子。
临走的那天,二妈站在小二楼的院门前向我招手,嘴里含含糊糊地反复说着两句话:“回啊!常回啊!”
责任编辑:秀丽